劉鑫

評委意見：題材別具一格，成為了本文殺出重圍的利器?！郝窌匀恕唬窟@是什么邏輯？作者又如何自圓其說呢？從看到標(biāo)題的時(shí)候起，我們就會在腦子里勾織無數(shù)個開篇?？墒?，真看到開篇，還是震驚：竟然是一個古代的故事？而且主人公還是個店小二？而且店小二還這么有本事？正是這樣波瀾起伏的情節(jié)，帶給我們驚喜感。當(dāng)然，『路吃人』本身是一個哲學(xué)問題，作者不但對這一問題進(jìn)行了思考，而且作出了回答，確實(shí)難能可貴。

（肖堯）

那時(shí)的天色微醉，陽光害羞地躲進(jìn)了云層里，看著這些，我忘記了自己該做什么。對了，我要努力工作，努力賺錢去改變自己生活的窘境，但我似乎忘了要做什么。

當(dāng)我還是一個店小二的時(shí)候，我穿著一身灰色的衣服，戴著一頂灰色的帽子，習(xí)慣性地將一條毛巾搭在我的肩膀上，然后站在客棧的門口招呼著客人們。我用嘹亮的聲音喊道：“客官們，來看看啊，我們的店里有新鮮的牛肉，有窖藏的美酒，所有的美食應(yīng)有盡有?！?/p>

我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他們似乎已經(jīng)麻木于我的邀請，對我的聲音聽而不聞。他們中想來的還是會來，想走的還是會走，似乎我的吆喝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但為了在老板面前做樣子，我將自己的吆喝聲變得更大了。老板看了我一眼，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知道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老板的認(rèn)可。

一個神色詭異的客官來到我的小店。我打量著他。他不像是一個普通的人，穿著很華麗，一身錦緞長袍，頭發(fā)中插著一根玉簪，手指上帶著幾個玉戒指，腰上還掛著一塊鑲著玉的腰牌。我想看看那塊腰牌上寫的是什么，但我馬上意識到自己不能那樣做，這種鬼鬼祟祟的行為會被別人誤認(rèn)為是賊的。

總之在我心中，他是一個有錢有地位的客官，只是他詭異的身影讓我很不解，但我不能懷疑他什么，我得好好招呼他。我諂媚地問他需要什么，他從袖子中甩出了一錠很大的銀子，有幾十兩的樣子。我驚呆了——這是我當(dāng)?shù)晷《@么久以來遇到的第一筆大生意，就憑這錠銀子，可以把我們這個客棧包上一個上午了。他淡淡地看著我，語氣蓄而不發(fā)地說道：“不用找了。把你們店里最好的飯菜都拿上來。這個只是定金，把我伺候好了，你們還能得到比這更多的賞金?！甭牭竭@話后，我覺得自己要發(fā)財(cái)了，我一定要努力伺候好這位貴人，我用著對待戀人般的笑容對著這位貴客笑著。

得到命令后，我馬上去廚房催促那些廚子，帶著一種那位貴客賦予權(quán)力的高貴語氣說道：“你們快點(diǎn)，貴客在等著你們呢。”他們不相信，覺得我在忽悠他們。我拿出了剛剛那位客人給我的那錠銀子。那些廚子們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們見過最多的也就是大串的銅錢連了很多串，但那些看起來很多的銅錢還抵不上一小錠銀子，更不要說這錠大銀子了。

那些廚子們剛剛質(zhì)疑的表情馬上變得信服起來，還問我那位客人的樣子，什么來頭，我只是笑而不語。借著這股風(fēng)頭，我對他們說道：“這個還只是那位客人給的定金，他說我們把他伺候好后，他還會給更多的銀子?！甭犕赀@句話后，那些廚子中的有些人咽了一口唾液，然后非常努力地工作起來。在旁邊的老板聽到我說的這些情況后，決定親自去招呼那位客人。

我們的老板是一個矮矮胖胖的大胡子老年人，他沒讀過什么書，一生只知道在商場中打滾，然后用自己的積蓄開了這家客棧。他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剛剛成年的女兒，長得還很清秀，名字叫婉兒。但老板是不會要她幫忙做事的，即使在我們客棧最忙的時(shí)候。老板的意思是要將婉兒培養(yǎng)成一位大家閨秀，找一個知識淵博的才子或者一位有錢的公子嫁了。之所以他會讓婉兒嫁一個知識淵博的才子，是因?yàn)樗簧鷽]什么學(xué)識，這是他一生的遺憾，他希望自己的女兒在才子的感染下能夠優(yōu)秀起來，精通琴詩棋書畫，或能夠依附于一位世族公子，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這也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老板點(diǎn)頭哈腰地走到了那位貴客身邊。這時(shí)那位客人的桌上已經(jīng)上了幾道菜，還有一瓶上等的“女兒紅”。那位客人獨(dú)自喝著酒。聽著靠近他的腳步聲，他抬起了自己迷離的雙眼，看了看自己旁邊那位胖老人。是我們老板先開口的，老板笑著說：“歡迎你來本店，有什么要求你盡管提，我們一定能夠滿足你的。”

那位客人急促地喝了一口酒，然后放下了酒杯?？腿藥е蓡柕目跉庹f：“老板，我能跟您聊聊天嗎？”他抬起自己醉酒蒙眬的眼神看了看老板，我們老板當(dāng)然很同意，同時(shí)老板又以一種抱歉的語氣說道：“我是粗人一個，識字不多，恐怕不能——”老板的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被那位客人打斷了，客人怒斥道：“你不會你過來干什么？滾！”

老板失落地退了下去，然后老板想到了我。他知道我是一個落魄的秀才，還是很有學(xué)識的。于是陪那位客人聊天的任務(wù)就交給我了。

我很興奮，相信那位客人會是我的貴人。我?guī)е孕庞旨拥谋砬樽呦蛄四俏豢腿恕Ｋ戳丝次?。我介紹自己的情況，以一種憂傷的口氣說道：“我本來是一個讀書人，寒窗苦讀了10年，本來想考取一進(jìn)士，謀一個文官的官職，但無奈復(fù)考了5年都未曾考上，耗盡了自己的盤纏，還欠了許多債。當(dāng)我看見自己昔日那些從未讀什么書的世族子弟都考取了進(jìn)士時(shí)，便看到了官場和考場的黑暗，我便不再赴考，只想做一個平凡人了卻自己的一生。無奈之下，我便成為了這家店的店小二?！蹦俏豢腿藢ξ业纳硎篮芨信d趣，從口袋中掏出了十兩一錠的銀子給了我，要我繼續(xù)說下去。我雙手顫抖著接下了那錠銀子，心中暗暗地想道：那可是我努力工作一年的收入啊。

但我實(shí)在不知道對他說什么了，難道講訴我人生的苦難經(jīng)歷博取他的眼淚和同情？不，我覺得那樣沒有意義。我不想揭自己的傷疤，那樣會很痛很痛的，我是一個怕痛的人，且對疼痛非常地敏感。

我轉(zhuǎn)移了話題，問他：“客官，你相信路會吃人嗎？”他聽到這個問題后，滿臉酒氣地看著我，停頓了一下，確定了我不是瘋子。他大笑道：“笑話，路怎么可能吃人呢？人也不可能吃路啊，你到說說路是怎樣吃人的？”他對這個話題有了興趣，要我繼續(xù)說下去。

我坐在了那位客人的對面，拿下了搭在自己肩上的毛巾。那位客人主動給我倒了一杯酒，遞給我，我啜了一口說道：“‘路吃人是真實(shí)的。這樣吧，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就會信了?！?/p>

有一個人從小非常聰穎，熟讀各種史學(xué)典籍，精通詩詞歌賦，他十歲時(shí)便成為了村里僅有的秀才，十五歲時(shí)便考取了進(jìn)士，十八歲時(shí)便被皇上召至殿前冊封為內(nèi)閣大學(xué)士。他一生平坦，一直走著一條很筆直的人生道路。在他成功后，無數(shù)的權(quán)力和地位朝他涌來。盡管他用一顆純潔之心擋住了很多誘惑，但還是有一些誘惑從縫隙中涌入了他的世界，他漸漸地被欲望迷失了雙眼，漸漸地沉淪起來。忽然有一天，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夠再往前走了，前面已經(jīng)沒有路了，就連岔路口都沒有了。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但他作為一個正常人，怎么能夠不走路？他很想邁出那一步，但前面已經(jīng)是萬丈懸崖，懸崖下飄著云霧，看不見盡頭的云霧。

那位客官聽到這里皺起了眉頭，說道：“他怎么可能沒有路？可能前面那個懸崖是一個幻境，其實(shí)只要那個人向懸崖上踏出一步就有路了，然后他又可以一直走了?！?/p>

聽到這位客人的答案我感到很驚奇，我曾經(jīng)對很多客人說過這個故事，但每當(dāng)他們聽到這里的時(shí)候就說我是一個瘋子。對，我是一個瘋子，所以我才能看到你們看不到的世界，但這個客人沒有說我是瘋子，這出乎了我的意料。我確認(rèn)了他不是平常的人，他的答案也很奇妙。對，他猜測前面的懸崖是幻境，我沒有對他說這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心態(tài)，因?yàn)閼已乱部赡苷娴氖且环N幻境。

我繼續(xù)說下去：那個人沒有再走下去，他就一直站在原地沒動，后來就被路吃掉了，那條路本來就是一條吃人的路。其實(shí)他完全可以往回走的，他曾經(jīng)走過的路還在，前面沒有路他就應(yīng)該往回走，因?yàn)槟菞l路在不斷地消失，他雖然站在原地不動，但他腳下站的路也會漸漸消失。

那位客人聽到這里，站了起來，他叫我不要再說下去了，因?yàn)檫@個故事中的主人公有他的影子，這個問題他也一直苦苦尋找答案?？墒俏也幌嘈?，世間會有這么奇妙的事，這個故事是我隨便編的而已，我還想繼續(xù)說下去，但他不讓我說了。

那位客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一個地方諸侯，因?yàn)閯萘υ絹碓酱螅苍絹碓娇謶殖λ膽B(tài)度，甚至懼怕招來殺身之禍。他看不到自己前方的路了，感覺到越來越迷茫。他還想往前走，他認(rèn)為自己前面的懸崖是一個幻境，他可以用生命一搏的，因?yàn)樗麤]有路了，然后從我的這個故事中受到了啟發(fā)——對，他可以往回走的，往回走還有路，就算一直退到了原點(diǎn)，他還可以繼續(xù)往前走，他可以一直在這條路上徘徊，直到他失去走路的能力。

他看中了我的才能，給了我們老板十兩黃金，然后帶走了我。我們走時(shí)，老板是一臉疑惑的表情：我值這十兩黃金嗎？我就是工作一百年的工錢也不及這些金子。老板望著我們遠(yuǎn)去的身影傻笑著，手中捧著那錠大大的金子。

我依舊習(xí)慣稱呼他為“那位客人”，不過他要我稱呼他為“吳侯”，因?yàn)樗姆獾卦趨堑亍呛罱贿€了他所有的兵權(quán)，還答應(yīng)每年向朝廷進(jìn)貢黃金一千兩，白銀一萬兩，錦緞一萬匹。他的這一舉動得到了朝廷對他的高度認(rèn)可，朝廷賜予了他更多的封地，以示恩寵。其他的諸侯紛紛效仿吳侯，從此天下太平起來，諸侯割據(jù)的局面不復(fù)存在。我成為了他旗下的第一謀士，更準(zhǔn)確地說，是吳侯的宰相，是吳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官，從此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每當(dāng)有人問我：“先生你是憑什么獲得這么高的職位的？”我不會多說什么，就直接反問他：“你知道‘路吃人的故事嗎？”那些人總是搖搖頭，他們想這一定是很高深的東西，或者是絕世法典，然后他們帶著佩服的表情走了。

其實(shí)我不會告訴任何人，“路吃人”的故事是我親身經(jīng)歷過的，雖然我只是一個旁觀者，但我對“路吃人”的感受比任何人都要真實(shí)。

（本文獲第十三屆“新作文杯”放膽作文大賽大學(xué)組三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