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桐花兒白,菜花兒黃

2014-07-03 14:04:48韓永明
長江文藝 2014年7期
關鍵詞:腦殼店子娃子

韓永明

我是一個傻子,村上的人都這么說。我媽說我生下來時并不傻,是六七歲上變傻的。一天夜里,家里突然來了許多女人,她們穿著紅衣服,留著很長很長的頭發(fā),在屋里翩翩起舞,然后就拉著我和她們一起跳,我跳了一陣后就硬戳戳地倒在地上。

我媽說我就是從那時起變成傻子的。我和別人說起這個,別人都不相信,他們堅持說我是發(fā)了高燒。

村里人都很喜歡我。這從他們對我的稱呼上就可以看得出來。我今年50歲了,或者是51歲、52歲,但村上的人,不管老人還是孩子,都喊我慶娃子,就像我還是個孩子。

我們村上的男人都喜歡出門打工,村上好手好腳的男人沒有幾個在家了。因此,哪個家里有下力的事,譬如背柴、劈柴,背肥料下地,把稻谷和苞谷收回來等等,她們就來找我。我也很喜歡幫她們干。因為她們除了付給我工錢,煮肥坨坨的臘肉讓我吃,一天還給一包煙、一瓶啤酒,還夸我能干。我最喜歡別人夸我能干了。只要別人說慶娃子你力氣真大,我渾身的力氣就往外直鼓。

閑著的時候,我喜歡在村里晃蕩,從這家走到那家。我最喜歡的事是去學校旁邊的幾個店子里看別人打牌——雖然我看不懂,但我還是很喜歡,就像那些掙不到錢卻依然喜歡出門打工的人一樣。打牌的人一般都是女的,一邊打一邊說笑話,稀奇古怪地說她們手里的牌,什么“乳房”、“繃子床”、“雀雀你吃”等等,很好笑。有時候,我會笑得渾身抽筋,嘴里的涎水會流得老長。

我還捉過鬼。劉大菊的婆婆喝藥死了,屋里鬧鬼。劉大菊不敢在家里住了,請人來治,沒治住。劉大菊來找我,要我去捉鬼。她丟給我一包煙,我就興高采烈地去了??伤桨胍?,我被一陣腳步聲驚醒了。我把電燈拉開,看見一條大蛇向我爬來。那條蛇有搪瓷缸子粗,像一根彎彎扭扭的松樹倒在樓板上。我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想跑,可它已溜到了樓門口,揚著頭,嘴里吐著長長的信子,牛卵子大的眼睛瞪著我。我瞟了屋里一眼,看見墻角豎著一堆棍子柴,就一腳把被子踢開,跳下床,準備抽一根棍子去??晌覄幼魈?,還沒走到墻角,那家伙哧溜一下就攔在我面前,站起來了。我曉得這是“比勢”,比輸了就會死,就蹦了一下;可這時,它身子一擺就爬到我身上把我纏住了。我只好雙手死死掐住它的脖子,在地上打滾,想壓死它,可騾日的把我越纏越緊了,緊得我都快喘不過氣來,我只好去咬它的頭,咬它的脖子,最后把它的脖子咬斷了。

我們村里背面有一道梁子叫蜈蚣嶺,長長的,也像一條死蛇。那是我們村埋人的地方,上面的墳密密麻麻,像土豆窩子。都說那里有鬼。過去,上面有幾方田、有茶園,現(xiàn)在拋荒了,長滿了松柏樹、栗樹和映山紅、黃精樹、刺槐等雜七雜八的小樹。有一個深不可測的天坑,一條攆仗狗掉進去,人結了十條繩子,拴了筐子,也沒把它弄上來。

還有黃狗蛇。每年春夏之交,它就會叫喚。聲音嗚嗚的,像輪船,整個村子都聽得見??烧l也沒看見過這個東西,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大。有人說,它是蛇中之王,叫喚是在下命令,讓小蛇們到身邊去,然后它張開嘴一呵氣,就把大大小小的蛇都呵它肚子里去,當它的食物了。也有的說它叫是發(fā)情了。我不知道哪種說法是對的。

我在咬死劉大菊家的那條大蛇之后,有人要我去打黃狗蛇,他們說想知道黃狗蛇到底是什么樣子,也有的說黃狗蛇叫得慘兮兮的,讓人心里發(fā)毛。他們還鼓勵我說,如果我打死了黃狗蛇,魯日就會怕我了。魯日是村主任。我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晌以趲X上找了幾天,也沒找到它的影子,有時候,我聽到它就在自己腳后跟上嗚,可你就是找不到,似乎它們是躲在地底下叫的。所以我就放棄了。

今年,蜈蚣嶺上的映山紅開得特別好。我正準備哪天跑去折幾枝回來吃,沒想到胡小蛾找我了,她讓我去幫她折幾枝映山紅回來。

這是下午,我給人家背了柴回來,從胡小蛾門前經(jīng)過的時候。我聽胡小蛾說要我?guī)退塾成郊t,肚子笑得一癟一癟?!澳恪瓚选拮影??”我望著胡小蛾說。

映山紅味道酸酸的,甜絲絲的,懷娃子的人喜歡吃。胡小蛾“哧”地一笑,“你這個傻性!”

我這時才想起胡小蛾的老公早■了,我也笑起來,笑得嘴里飆出好長一段涎水。

“我想折幾枝回來養(yǎng)?!彼f,“可我怕黃狗蛇,還怕鬼?!?/p>

胡小蛾個子很矮,又胖,長得圓滾滾的,臉也是圓赳赳的,上面堆著雀兒斑,就像芝麻餅子。我不大喜歡胡小蛾。她常常撒謊。她請我做工的時候,說煮肉吃,可吃飯的時候卻沒有肉;有時可以看見她拿一刀肉出來燒,可晚上,桌上還是沒有肉;有時候她即使把肉端到桌子上了,卻沒有煮爛,任你怎么嚼也嚼不爛。

“我……也怕……黃……狗蛇?!蔽也幌虢o她折映山紅,哪怕我也想著要吃。

我說話有點結巴,吐字也不是很清楚,我要把一句話說完,需要用別人幾倍的時間。我還沒說完,胡小蛾說,“我給你一包煙。”

有煙,我決定去了。我覺得這是個劃得來的事。見我答應下來,她又要我還扯一點金銀花回來她泡茶喝。她說這陣子她老是上火。

蜈蚣嶺不遠,一支煙的工夫我就到了。我折了幾朵映山紅吃,牙齒酸得受不了,就不吃了,就選那些開得很好看的折。折了幾枝就去找金銀花。可金銀花不是很好找,找了好一陣,也沒找到,我正罵著騾日的胡小蛾呢,聽到哪里有哼哼嘰嘰的聲音傳過來。

我眉毛一豎,害怕了,真有鬼?我這樣想時,人也蹲下了,讓樹枝把我掩藏起來。這時聲音更大了。我聽出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就像被蛇纏住了,痛不欲生。我趕緊扒開密釘釘?shù)臉渲?,到處望,看見是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女人叉著兩條光溜溜的腿,騎在男人的大腿上。

我知道那是在做什么,我見過豬收窩、狗連襠。我只是不知道女人為何那么痛苦,就像要死了一樣。我還認出了他們——雖然女人背對著我,抱著男人的頭,我只能看到她白亮亮的腰和屁股。

我是從幾件甩在樹上的衣裳上認出他們的。女人是秦月月,男人是功祿。秦月月的紅色羊毛衫卷起來了,她的腰扭啊扭,像騎在一匹馬上,在坑洼不平的路上跑。功祿的手則像一只瞎眼的斑鳩,一時飛到秦月月的白屁股上,一時又撲到她背心里。endprint

我怎么也想不到在這兒會撞見他們。我的心突然加勁兒跳起來,咚咚咚咚像打鼓。

我想走過去,或者是走開??墒悄_卻像釘了釘子,就像有誰使了定身法。

直到秦月月停下來,頭趴在功祿肩膀上,功祿的頭才從秦月月肩膀上露出來。

我不知道功祿的眼睛有那么尖。他看到了躲在樹柯中間的我。他穿好衣裳一跛一跛地走到我面前,說,“慶娃子,吃煙?”他從衣袋里掏出煙盒,一抖一抖,抖出一根煙出來。他一只腿踮著,把煙盒子亮在我面前時,就像在演戲。

我這時才站起來,在功祿煙盒子里抽出一根煙,戳在嘴里。

功祿立馬用打火機給我點燃,“你怎么到這兒來了呢?”

我懷里還抱著一束映山紅,我瞟了一眼映山紅。可我還沒有說出是胡小蛾來,他又說,“你不會認為我們在這兒干壞事吧?”

我摸了一下衣服,發(fā)現(xiàn)涎水把我的衣衫打濕了一大片。我不知道涎水是什么時候流下來的,那么多。

“回去可不能瞎說啊慶娃子,我們……來摘金銀花,可她被蜂子蟄了,讓我給她拔箭。蜂子的箭真難拔,她都疼得叫起來了?!?/p>

他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在干什么。我聽到自己肚子里笑開了,嘎嘎地,有點像公雞叫。

我轉了一下頭,望了一下天。天就要黑了。我轉過身離開,想去找金銀花。這時我發(fā)覺褲襠里冷冰冰的,像被什么打濕了。

沒走幾步,秦月月追過來了。她問我怎么到這里來了?我說來采金銀花。她問我采金銀花做什么,我說胡小蛾讓我來采的,給我一包煙。

“他大媽?!”我看到秦月月的臉“唰”地一下變白了,說話的聲音也變了腔?!皯c娃子,你……不能給她說……在這兒看見了我,也不能說看見了功祿,千萬千萬……她大媽那張嘴,簡直就是一個肉喇叭……” 秦月月把手伸進衣袋里挖了一陣,挖出長長短短的一把錢給我。

我想起功祿的話,“我……就……說……你……摘……金……銀花……”

秦月月說,“你就說……什么都沒有看見,記住了嗎?”

回去見到胡小蛾,我真的什么都沒說。我把一抱映山紅和金銀花藤子丟在胡小蛾大門邊上時,就向胡小蛾要煙。胡小蛾卻不拿出來,只一遍又一遍地問我看到什么人沒有,我說沒有,胡小蛾好像不相信,說還真出了鬼呢,我分明看到她去了的。我又找胡小蛾要煙,胡小蛾這才把煙給我了。然后她把我折的那幾枝映山紅和金銀花都甩到柴堆上去了。我說你不養(yǎng)了?胡小蛾瞪我一眼,養(yǎng)個鬼!

我真有點搞不懂胡小蛾為何要我去折映山紅。

我從來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沒有做事,輕而易舉就得了一包煙還有十幾塊錢。我有點喜滋滋的。我希望還有這樣的好事,所以,一連好幾天,我?guī)腿思易鐾炅斯ぶ螅腿ズ《旰颓卦略履抢锘问幓问帯?/p>

這天天擦黑的時候,秦月月叫我了,要我去屋里喝水。我頓時高興起來。

胡小蛾和秦月月是妯娌,兩家共一個稻場,中間只隔一間空房。我到了屋里后,秦月月便把大門掩了半扇,低聲問我給胡小蛾說了什么沒有,我很堅定地說沒,沒有。

我沒有把秦月月和功祿的事說出來,并不僅僅是因為秦月月給了我十幾塊錢。還有一個原因是秦月月長得很好看。她臉白干白凈的,沒有雀兒斑,眼睛水汪汪的,眼珠子像枇杷籽,看人時就像跟你說話。

還有她不撒謊。她找我做工的時候,說煮肉吃就煮,不像胡小蛾只賣嘴。她裝熱水器時,我?guī)退尺^沙。熱水器裝好以后,她還要我也洗個澡。

秦月月和功祿的事,我也聽說過一些。裝熱水器的時候,村里人講得很兇。說秦月月裝熱水器就是為了偷人。有人還拿這當笑話,說偷人還要洗干凈了偷,未必還要吃嗎?

說得最多的還是秦月月為何會看上功祿。因為功祿是個瘸子,走路一只腿甩多遠,人又黑又矮。有的說秦月月是太騷,有人說是她看上了功祿的錢。因為功祿開了多年的經(jīng)銷店。

秦月月給我倒了水,又給我遞了一支煙。然后去外面晃了一下進屋里來,人倚在門檣上,眼瞟幾下外面又瞟一下我,然后說要我?guī)退粋€忙。

“好啊。”我沒問是什么事就爽快地答應了。我很喜歡幫她做事。

“他大媽喜歡唆是聊非,這兩天,她就一直沒在家里待,歡子也不在家了,她一定是又出去搬弄是非去了?!彼f。

歡子是胡小蛾養(yǎng)的一條狗。那條狗是黑色的,嘴頭子很寬,架子很大,樣子很漂亮,有人說是狼狗,有人說是獵狗。我也分不清它到底是什么狗。我只知道它喜歡咬人。夜里,誰要是踏進她和秦月月的屋場,它就狂吠著撲上來,就像見了上輩子的仇人。它咬住人不松口,除非胡小蛾呵斥。胡小蛾對這條狗相當滿意。經(jīng)常不斷地向別人夸耀她的歡子忠誠,比有些人要好。說有人用肉罐頭討好,它理都不理。還說有人準備下藥毒死它,可它逃脫了。

胡小蛾確實很喜歡搬弄是非,也不知道那些消息都是從哪里得來的。好像她一直在監(jiān)視村上所有的人。好像村上所有的女人都是壞女人,就她是個正派人。

我知道秦月月說的什么,望著她說,“我……沒說?!?/p>

秦月月說,“我相信你沒說。我也不是說你跟她說了。我是……總感覺她好像在跟人家說?!?/p>

我有點著急了,瞪著秦月月,“我……真……沒說?!?/p>

秦月月又飛了外頭一眼,走到我跟前來,輕聲說,“你幫我去打聽打聽行不行?看看她是否在別人跟前造我的謠了?!?/p>

我怔怔地看著秦月月,我不知道秦月月為什么要打聽。

可我還是答應了。我覺得秦月月這是喜歡我、信任我。我把杯子的水一口倒進喉嚨里,把塑料杯子捏了,丟到門角里,出了門。

天已經(jīng)快黑了。出門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望了胡小蛾那邊一眼,門還鎖著,黑洞洞的,歡子也沒有回來。

我知道她喜歡去學校旁邊的商店咵白,把背簍往背上一甩,就往學校去。

幾個店子的燈都亮了,門半開著,可看不到人影。我聽到家惠子店里隱隱約約有麻將聲,就往家惠子店里去。endprint

我們村上的店子很多,買東西的人卻不多。為了人氣,他們先是一天到晚放錄像,讓那些看錄像的人,口渴了能買一瓶礦泉水或者一瓶啤酒?,F(xiàn)在沒人喜歡看了,他們就在店子里擺麻將桌子,邀約人來打??纱謇锶藢嵲谑翘倭耍袝r候一個晚上只一兩桌。

屋里只有四個人,家惠子也上陣了。我走過去,像往常那樣站到家惠子身后去。楊之茂屋里的瞟了我一眼。其他的人幾個都沒抬眼皮,就像知道我要去一樣。

平常也是這樣。我就像空氣。有時候,她們摸不到牌時還會望我一眼,嘴里念叨說今天的牌就是怪之類的話。極少數(shù)時候,有人輸多了,就會怨我,說是我站在她們背后的緣故,說我擋了她們的火,要么說我嘴里哈出來的氣味兒把她們頭熏昏了等等。

我站了一會兒,她們一盤打完了。錢在桌上飄來飄去。我有點著急了?!昂《昴??”我忍不住問道。

這時才有兩個人抬了一下頭。楊之茂屋里的說,“胡小蛾?你找胡小蛾?”

“嗯……”我有點得意地點頭。

“胡小蛾找你做事?”

我呵呵笑著。

“慶娃子,這回你看了便宜呢?!奔一葑诱f。

“看見人成雙,要背時呢,你到底看沒看見?胡小蛾說你在嶺上看見了功祿和秦月月?!睏钪堇锏恼f。

胡小蛾真的說了秦月月和功祿在嶺上的事。我想起了秦月月的話,“沒……我……沒……看見……”

“你不會幫他們隱瞞吧?”家惠子說。

家惠子真是厲害。我的臉突然紅了。我不知道怎么說才好。

好在他們并沒有再說下去。她們把膀子伸出去,把麻將牌和得嘩啦嘩啦的。我準備走,去給秦月月說。我出門時聽到她們這樣說:

“他們也真想得出來,要去嶺上。也不怕黃狗蛇,不怕鬼?!?/p>

“一定是怕狗?!?/p>

我很快就到了秦月月屋旁邊。我站在屋角上,望了望她家里,門掩著,一道窄窄的電燈光射出來,把她屋前的幾步臺階照亮了一半。我又望胡小蛾那邊,我也有點怕那條狗,撿了一個石頭甩到壩子里,沒有聽到狗咬聲,才輕手輕腳走過去。

我把背簍甩到秦月月階沿上,進門。秦月月把門全部掩上,又把我拉到她灶房里去。她著急地問我是不是聽到什么了。

我給她說在家惠子店子里聽到的話。我正慢騰騰地說時,門“吱”的一響開了。歡子跳進來,跳到我身邊,嗅我的腿。我向門口望過去,看見一張芝麻餅子臉出現(xiàn)在門口。

我想不到胡小蛾這時候會撞進來。我覺得她簡直就像個鬼。

我看到秦月月臉“刷”地紅了。她結結巴巴地給胡小蛾解釋,“他大媽,慶娃子他……來要工錢。”

胡小蛾瞪著我看,好像她并不相信秦月月的話,“要工錢?”

“我……正……要燒火弄吃的呢。”秦月月說。

胡小蛾的眼光在秦月月身上掃來掃去,就像她的眼光是一對褪豬毛的刮子。她刮了一遍秦月月說,“他二媽,你臉好紅,像潑了豬血,不會是發(fā)燒吧?!庇职杨^扭向我說,“就知道要錢,也不看看你干的事值不值錢。你就要吧,再過兩年,沒人種田了,看你往哪個要?!?/p>

我們村種田的人確實越來越少。田荒了一片一片。水稻幾乎沒人種了,小麥就我種了一塊。要吃米、吃面條也是從店子里買。我真是搞不懂他們?yōu)槭裁床环N田,要買米吃買面條吃。我很討厭胡小蛾這么說。

“我……餓……死了……不找……你……”我說時瞪了胡小蛾一眼。

胡小蛾沒有理我。她瞪著秦月月說,“他二媽曉得嗎?有人竟然跑到蜈蚣嶺上去偷人!”

我瞪著胡小蛾,見那張芝麻餅子臉上透著紅,就像剛從灶膛里取出來一樣。我又瞟了秦月月一眼,看見秦月月的臉白得像張紙。

“……有這樣的事?他……大媽不……會搞錯?”秦月月聲音打顫,結結巴巴,有點像我,而且聲音很低,好像蚊子嗡。

我搞不清楚秦月月為何要這樣,我不都把胡小蛾在家惠子店子造謠的事給她說了嗎?

“那怎么得錯?”胡小蛾似笑非笑地,望我一眼,好像要說我看到了。我高興起來,她如果說是我看見了,我就可以說沒看見,可是她沒有這么說,她說她去嶺上了,那里丟了好多衛(wèi)生紙。

她這么說,我就不知道該怎么說了。我看著秦月月,她的嘴唇動啊動,好像要說話,可什么也沒有。

“這回,我必須把人揪出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抓住狐貍精的尾巴了……”胡小蛾臉上的肉一閃一閃的。我實在忍不住了,瞪著胡小蛾吼起來,“你……瞎……說?!?/p>

胡小蛾住嘴了,就像不認識我似的,瞪了一陣,突然冷笑一聲,“瞎說?你說我瞎說?”

“你……就……是瞎……說。”

胡小蛾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你這個傻子!”

我不明白胡小蛾明白了什么,“你明……白個……屁……”

胡小蛾望一眼我,又瞪住秦月月,“我還把那些臟東西撿了一些回來了,我看了電視了,那些東西只要一化驗,就可以把人找著了,就像那上面寫著人的名字一樣。她二媽不會認為我管閑事吧?這個事,我管定了?,F(xiàn)在村上,燒火的燒火,扒灰的扒灰,肆無忌憚,魯日不管,派出所也天高皇帝遠。我得替天行道,主持正義?!?/p>

秦月月還是不說話,頭低著,似乎被胡小蛾搞蒙了。我真的搞不懂秦月月為什么這么怕胡小蛾。

其實這種事,我們村真的多呢。瓊華子也和功祿好著??墒黔側A子就不怕別人知道。她甚至和她老公冬瓜說她就是喜歡功祿,要和冬瓜離婚。反是冬瓜不干。冬瓜說,她愿和誰好和誰好,只要不離婚。別人問冬瓜為什么不愿離,冬瓜說一離他就沒有家了,他以后打不動工了怎么辦,去哪兒?不離的話他就有家,打不動工了回來就還有個落腳的地方。冬瓜的爹甚至說,好歹孫娃子是自己的吧!

也搞不懂胡小蛾為什么要揪住秦月月不放。我想難道是因為秦月月長得比她漂亮?因為胡小蛾這張芝麻餅子沒人搞?我想到這里時,聽到肚子里又嘎嘎嘎笑起來。endprint

“屁……”我望著胡小蛾說,“你……就是……沒得人……”我準備說她就是沒得男人日這句話,可我說得太慢了,我還沒有“日”出來,她又嘰里呱啦說了。

“那個男人是誰,他二媽知道嗎?好幾次我看到他往嶺上摸??晌以趺磿莻€上面想?蜈蚣嶺啊,那是什么地方,墳園包啊,黃狗蛇啊,天坑啊,你說那個膽子,簡直就是脫了褲子攆老虎,不要臉又不要命,他二媽說是嗎?他二媽想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哈,我現(xiàn)在不說名字,我等到讓那幾張紙說出來名字。不然,別人會在背面嚼我的壞話。我就不信她這回還能跑得了。就算她是個狐貍精,能把男人們都迷住,可也打不過我的手板心了。真是想起來就氣憤。她不是漂亮嗎,不是逗人喜歡嗎?我就要讓人看看她肚子里裝的是什么東西,還不是一泡屎?說白了,無非是想人家的錢,想開店子。我就不懂那些男人,平??粗`得很,可怎么就看不出人家這么一點屎腸子來呢?再說,女人臉蛋子長得再漂亮,肚子里還不都是一泡屎?”

胡小蛾噼里啪啦,像剁肉圓子。秦月月根本就沒有回話的機會。秦月月把頭低著,偶爾瞟一眼胡小蛾,嘴巴像一條干坡上的魚一樣張啊張,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胡小蛾這是故意來挑釁秦月月的。我真不明白秦月月怎么就不辯解幾句。人家叫上門來,就差點名道姓了呢。我想秦月月難道是要認下嗎?

我不想秦月月認下。我瞪著胡小蛾大吼一聲, “你……這……個肉……喇叭,你才……是……一泡……屎……你說人……家的壞……話,你是一……泡屎……”

我的聲音實在太大了,胡小蛾這時才住了聲。她的眼睛瞪得比牛卵子還大,她瞪了我一陣,突然像貓頭鷹笑一樣叫喊起來:“呵呵——你是誰呀,我是屎?有意思?!?/p>

胡小蛾眼珠子一轉,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你這個傻子,我明白了……”

“你……在家惠子……店子里……亂說……你就……是屎……”我望了秦月月一眼。

胡小蛾的眼珠子又在眼眶子里打滾,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聽壁根子?!”

“沒……”我望了秦月月一眼。

胡小蛾又像貓頭鷹一樣叫了兩聲,“我真明白了,是有人要你聽是不是?沒看出來呢,一個傻子還當臥底、當間諜呢……跟電視上學的吧,怪不得像個夜游神呢,東晃一晃西晃一晃,在別人屋里踏冷板凳呢。”

這個騾日的胡小蛾,她竟然說我當間諜,我真的很氣憤了,覺得身體在往外鼓,騾日的胡小蛾,我在心里罵了一句,朝胡小蛾跟前跨了一步,手也變成了拳頭,“你……再……說……”

胡小蛾的個子比我矮許多,我用勁兒的話,可以像提一只雞一樣把她提起來摔多遠。她往后退了一步,“你這個傻子,要吃人的樣子,未必你還敢打人?”

我把拳頭提了起來,我真想把她的嘴撕成兩半邊??晌彝皽惖臅r候,秦月月把我的一只臂抱住了,把我往外推,“慶娃子,他大媽來跟我聊天呢,你走吧?!鼻卦略逻€從褲兜里掏了幾塊錢給我,“這是你的工錢。”

我往外走了。歡子又嗅我的腳。胡小蛾使勁兒踢了歡子一腳,吼道:“滾!”

我走到秦月月屋角時我就停下來了。我想看看她們究竟會不會打架??晌衣犃艘魂?,也只聽到胡小蛾一個人的聲音。再聽了一會兒,就看到胡小蛾從秦月月門口出來了。我趕緊躲在柴堆后面。

歡子在她跟前跳去跳來。歡子大概看到了我,望著我咬了幾聲。

我這時就回了。

我是更加討厭胡小蛾了,也有些搞不懂秦月月。我不明白秦月月為什么要這么怕胡小蛾。她都知道胡小蛾到處說她壞話呢。再說,她和功祿的事,村里人不是早都知道了嗎?

可秦月月為什么要這么怕呢?

難道是因為胡小蛾說的那個什么紙?那個紙真的就能把人揪出來?我覺得胡小蛾這是在吹牛,是在嚇秦月月。

媽還沒有睡。媽給我說,魯日的老婆來找我?guī)退业挠筒舜蛩?,六指的老婆來找我?guī)退鲐i欄。又說我們家的麥子該上肥了,問我干什么。

這是我經(jīng)常遇到的問題。我田里沒事的時候,別人也不來找我做事。我田里有事的時候,別人就會來找我做事。一般情況下,我會把自己的事放一放,先去幫別人做事??晌医裉焱蝗幌虢o我的那塊麥田上麥肥。

這幾年,我們村除了我還種了一塊小麥,再沒有別人種小麥了。他們要吃掛面和饅頭就去店里買面。我之所以還種著麥子,是因為我喜歡吃饅頭和掛面,而我又沒有錢去買面粉。想不到我種的這塊麥子還給我?guī)砹撕芏嗪锰?。魯日每年都要買很細很細的掛面來換我用大磨磨的粗麥面,一斤換一斤,說是他在城里的哥哥要吃。魯日還讓我一定要把麥子種下去,免得以后村上找不到麥種了。我覺得魯日的話有道理,如果萬一外面沒有細掛面賣了呢,村里的人要吃掛面,就要向我買麥種。

我上完麥肥之后,就去給魯日家的油菜打藥。只有大半天時間,我就把事干完了?;氐郊依?,我正在豬欄里掏糞,胡小蛾來找我了,要我?guī)退タ巢?,要炒茶葉了。我說六指老婆找我?guī)退鲐i欄呢。胡小蛾說她去跟二鳳商量,她豬還小呢,又說這回她一定煮肉給我吃。

我越來越討厭胡小蛾了。我真的不想幫她砍柴??墒?,我想起了秦月月的事,我想知道胡小蛾究竟怎么樣她了,胡小蛾是不是通過那些紙找到了秦月月。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胡小蛾那里。胡小蛾這回真的煮了一鍋肥肉,還一個勁地往我碗里夾,吃得我的嘴丫子嘩啦啦往下流油。

吃完飯,我就把斧頭拿出來磨。胡小蛾要我別急,早晨林子里有露水,還把我手中的斧頭奪過去,放到門旮旯里。她給我倒了茶,讓我喝茶。我把茶接住時,她從懷里掏出了一張馬腦殼。

“慶娃子,”她把那張錢拿在手里撣著,撣出嘩啦啦的響聲,“你沒看到過大馬腦殼吧?你想要嗎?你想要它就是你的了?!?/p>

雨水荒的人把一百塊錢叫大馬腦殼,把五十的叫小馬腦殼。在牌桌上,大馬腦殼和小馬腦殼,我看得多了,它們在我的眼前飄去飄來,飄去飄來,就像樹葉,只是我口袋里從來就沒有揣過大馬腦殼,最大的票子是一張小馬腦殼,是我給魯日種了三天油菜,魯日老婆給我的。我揣在身上時,總感覺兜里揣了一團火,靠近衣袋那兒的一塊肉總是一聳一聳地跳動,發(fā)燙。夜晚,我把它壓在枕頭下面,也感覺到枕頭下面有一團火,烤得我的頭熱乎乎的。endprint

我望了胡小蛾一眼,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那天去蜈蚣嶺上,你究竟看到秦月月沒?你說實話,這個大馬腦殼就是你的了。”

我喝了一口茶。這確實太誘人了??墒俏也幌氚亚卦略潞凸Φ摰氖抡f出來。我答應不跟別人說的。我不能因為大馬腦殼就把自己說過的話忘記了。

我想起了她那天說的那些紙。“你……不是……說……那些紙……上寫……著名……字嗎……”

我得意起來,我早就看準了那是吹牛。

“我不想那么麻煩?!彼汛篑R腦殼又撣了一下,“其實這事真的很簡單。只要我們一起去找魯日,我給魯日說,你只要點一個頭,說一句是的,就行了?;蛘呶掖螂娫捊o光明,你對著電話說一聲是的。你說這不簡單?你給人家?guī)凸?,一天三十塊,你這兩個字,就是一個大馬腦殼,比魯日的話就值錢一萬倍了。”

我猶豫著。我不想干。

胡小蛾“哧”地一笑,“慶娃子你……沒碰過女人吧?”

“我……說……不到……了?!?/p>

“我沒說給你娶媳婦。我是說弄女人。你沒弄過女人吧?如果你答應我,我就幫你找個女人?!?/p>

我嘴巴的涎水飆出來了。我確實也想女人。襠里經(jīng)常癢得難受,癢得心里煩躁,恨不得撞墻。有一回,它癢極了,我就用手指甲掐,把它掐得血糊湯流,腫了好幾天。又有一回,我想徹底解決它癢的問題,就在褲腰上插了一把刀,爬到一棵桐樹上,準備把它剁掉,可是我坐好后,把它拿出來放到桐樹枝上,把刀揮起來,閉了眼睛往下砍時,桐樹枝卻斷了……

胡小蛾見我不吱聲,又說,“你變了一次人呢,沒弄過女人,閻王爺就不要你?!?/p>

胡小蛾這個騾日的真的把我搞蒙了。又是錢又是女人,都是我喜歡的,傻子才不干呢。我雖然是個傻子,但我沒有別人想的那么傻。我有點動搖了。

我想答應胡小蛾。可是話就是出不了口,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你不是喜歡秦月月嗎?你如果答應了我,我就有辦法讓你和她親嘴兒,你想怎么樣她就怎么樣她。”

我確實喜歡秦月月。她身上的味道特別好聞,暖暖的,濕濕的,很香,直往心里鉆,我有時候很想很想好好聞聞這種氣味。

胡小蛾這么說,我又好像聞到那種氣味了。

“你不干?”胡小蛾把馬腦殼撣了一下,裝進她口袋里了,“你還真是傻到家了。”

我瞪了胡小蛾一眼,站起來,把門背后的斧頭拿出來。我想說我想想,可我話還沒出口,胡小蛾又說,“你不干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把你在秦月月灶房里和她拉拉扯扯的事告訴光明,我把你給秦月月當臥底、當間諜的事都說出來,到時光明會回來揍你,會讓你去坐牢?!?/p>

我沒有想到胡小蛾要這樣。“我……沒……”

“你說沒就沒嗎?我親眼看見的?!?/p>

我一下子就泄氣了。我想了想說,“我……要……說……也……只……能給……光……明……說?!?/p>

胡小蛾想了想同意了,把手機掏出來。我連忙說要等光明回來,我不會說手機。

胡小蛾答應了,但還是給光明打了電話,說她家里出了事情,讓他回來一趟。她沒有要我用手機和光明說話。她打了電話,就把那張錢裝進她兜里了,說先幫我保管著,光明回來,我做了證人,就把馬腦殼給我。

給胡小蛾家做事,從來就不會讓我在天黑前收工。天黑之前,她去了林子里,指揮我把那些花栗樹鋸斷,鋸了一棵又一棵,鋸完了,她又叫我順便帶幾截回去。

夜晚九點多才吃了晚飯回家,胡小蛾讓我這兩天不要出門,光明要回來的。

回到家后,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光明回來會不會揍秦月月?秦月月怕人家知道她和功祿的事的,怕得很,為什么?應該就是怕光明打。我覺得光明不會像冬瓜。

想到這里,我突然很后悔今天答應了騾日的胡小蛾。我真是太沒有出息了,一見到大馬腦殼就什么都不管不顧了。我突然想要把光明回來的事告訴秦月月。

我走到秦月月屋前,才知道她睡了。她家里沒有一點燈光。我瞟了一眼胡小蛾那邊,那邊也沒有燈光。我聽到歡子懶洋洋咬了一聲。

這個時候叫秦月月的門是不好的。如果騾日的胡小蛾聽到了,看到了,她會說出二十四個花兒來??墒俏矣謸墓饷魍砩匣貋砹恕N蚁肓艘幌耄那牡劂@進了秦月月門口的油菜地里。我想,如果光明回來,揍秦月月,我就出來勸架,就說我沒有看見,都是胡小蛾瞎說的。

我怕歡子咬我,往回走了一段路,繞了很遠,才繞到秦月月的油菜地里去。歡子果然沒有發(fā)現(xiàn)。

油菜正開花,鉆到里面,濃烈的花香氣直往鼻子里鉆。我第一次感到油菜花的香氣中,有甜甜的悶悶的油膩膩的味道。

蹲了一陣腿蹲麻了。我慢慢地站了起來。

月亮很好,油菜的花和葉上反射著一種熒光,亮閃閃的,我從來就沒有覺得油菜有這么好看。歡子小跑著過來,好像是發(fā)現(xiàn)了我。我趕緊蹲下去,縮了縮身子,手悄悄地伸出去摸石頭??蓺g子跑到院壩邊上站住了。它望著我咬了幾聲,搖頭擺尾起來。我想歡子一定是認出我了,它是給我打招呼。

我瞪著歡子看。我從來沒有認真地看過狗,我覺得狗沒有什么好看的??涩F(xiàn)在我覺得狗站在那里的樣子很有趣。它一動不動,似乎在思考一個很深奧的問題。我想,歡子也在這里等光明嗎?

我等到大半夜,也沒有等到光明。我這時才猛然想到一個問題:晚上沒車呢。于是我從油菜地里鉆出來了。

第二天早晨天一亮我就起床了。我今天要給六指屋里砌豬欄,我準備從秦月月門口經(jīng)過時,把光明要回來的事告訴秦月月。

秦月月開門了。我望了胡小蛾那邊一眼,看到胡小蛾的門還沒開,就把背簍甩下來,走到秦月月屋里。

秦月月顯然沒想到我這么早會去找她,她問我有什么事情,我就把胡小蛾給光明打了電話,光明要回來的事說了。秦月月問胡小蛾還說了什么,我想了一想,就把胡小蛾要給我馬腦殼的事也說了出來。endprint

秦月月聽了并不吱聲,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早想到了。

我突然想起了瓊華子,“你……到……底怕……光明……什么?”

秦月月說,“你走吧,他大媽要起床了?!?/p>

“光……明……會打……你?”

秦月月說,“你走吧慶娃子,你不要再管這事了,我真后悔讓你摻和進來?!?/p>

到了六指家里,我才知道六指老婆要砌的并不是豬欄,而是六指住的石頭房子,又被六指掏了幾個窟窿。六指是個神經(jīng)病,前年得的。六指其實是個很不錯的人,他會建房子,是個小包工頭。他賺了錢,就在鎮(zhèn)上開店子,可是開垮了。幾萬塊錢砸到水里,連水泡也沒冒一個。二鳳帶著她看了不少的醫(yī)院,可就是看不好。而讓二鳳無奈的是六指還喜歡往店子里跑。他跑到店子里,就鉆到柜臺里面去,亂扔貨架上的東西,有人阻止他,他就會拿刀殺人。二鳳沒有辦法,只好用鐵鏈子把他拴起來,可拴起來的六指照樣不安分。他用牙齒咬鏈子,用鏈子砸自己的頭,整天像狼一樣嚎。二鳳后來想到一個主意,把他睡的那間石頭房子布置成一個店子,請我從小河里背了一些石頭擺在里面,又撿了一些廢紙盒子、塑料袋子以及一些破銅爛鐵等等,還擺了一個破計算器,一部破手機。六指這才好多了,不怪嚎了。他在里面忙著,把這塊石頭搬下去,把那塊石頭搬上來,嘴里咕咕叨叨的,有時發(fā)出一陣瘆人的怪笑。

我走到六指的石頭房里時,六指望著我嘿嘿笑,趕快拿了一個破紙盒子給我,并按了幾下計算器,說五塊,就把手攤開伸向我。我趕快撕了一個破煙盒遞給他,他拍著手跳了起來。

歇的時候,二鳳問我秦月月的事。我說都是胡小蛾瞎說。二鳳說,“都是這個店子鬧的。”

我不懂二鳳這話的意思,胡小蛾和秦月月又沒開店?愣愣地望著二鳳。二鳳就搖頭、嘆氣,“還是都想開店子呢?!?/p>

開店子確實是好。我們村上的人,都比較喜歡開經(jīng)銷店。那些在外面打工的人,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將來開個店子。我想秦月月可能也想開個店子,胡小蛾……也有可能??晌也欢《隇楹我@么待秦月月,這和開店子一毛錢的關系都沒得。

太陽還沒落,我就按照二鳳的要求,把六指的房子堵好了。二鳳把工錢給我時,讓我吃了晚飯再走。我沒有吃。我想知道光明是否回來了。

我又繞道從秦月月門口經(jīng)過,我發(fā)現(xiàn)光明還是沒有回來。

回到家,我想過要不要繼續(xù)去油菜地里等光明回來,我還是有些擔心光明會揍秦月月??墒俏矣钟行┖ε潞《?。我最后想,光明要回來的事我也給秦月月說過了,沒我什么事了。何況秦月月也要我不要摻和呢!

可想不到出了大事。這之后的第三天上午,我正冒著雨把欄糞往坡里背,準備天晴后就點苞谷,聽到魯日的大喇叭響了。魯日說秦月月喝了藥,要村里人都去幫忙。

我甩了背筐就往秦月月家里跑。我想一定是光明回來了。光明揍秦月月了。

跑到時秦月月家里已經(jīng)有了好幾個人。我看到魯日和功祿正抱著手機打,喊得脖子上的黑筋都跳出來了。另一間房里有人頭晃動。

我瞥了有人影晃動的那間房一眼,踱過去。剛要進去,胡小蛾從里面出來了。她讓我快走。我瞪著胡小蛾,把膀子一甩,甩開了胡小蛾的手。

房里有魯日老婆和瓊華子她們。她們像木樁一樣站在床邊。我看到床上挺著一個穿著一套紅衣服的人,臉上蓋著火紙。我想那是秦月月。一個男人跪在床邊,把頭埋在床上哭著,肩膀一聳一聳的。我認出那是光明。

魯日老婆這時也叫我走。胡小蛾也進來拉我。我一揮胳膊,把她們揮了一個趔趄。

“光……明,你……哭……個卵子……”我蹬了他一腳,“她……是……”

我想說秦月月是胡小蛾說壞話說死的,可是我的話還沒說完,魯日就進來了。要他老婆多找?guī)讉€女人,幫忙找菜做飯,說他已經(jīng)請前山坡村的紅白理事會的人來安葬了,也給派出所的胡胖子打電話報了案,他們一會兒就要到了。

魯日還沒說完,他的電話又響了。他一邊說著電話一邊往外走。他老婆、胡小蛾等等也都忙去了。

我突然覺得真是我害死了秦月月。是啊,她不是怕光明嗎?我不是給她說了胡小蛾給光明打了電話要光明回來的話嗎?

我越想越覺得是這樣。我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然后跪了下來。跪了一陣,又進來了幾個老人和女人。我對他們說,“秦月月……是我……害……死的……”

功祿這時進來了。功祿把我扯起來,讓我出去,別在這兒添亂。功祿把我拉出臥房。我看到魯日時,抓住了魯日,我對魯日說是我害死了秦月月。魯日這時對功祿吼,“還不把他弄走!”

功祿把我拉到院壩邊上,要我回家去,說秦月月的死與我沒有一毛錢的關系,不要抓起屎往自己臉上糊。這不是個小事,一條人命,弄不好會坐牢的。功祿還暗地里塞了一包煙在我口袋里。

我不想走,給功祿說,既然我弄死了秦月月,我就該抵命。功祿說,“你抵命了,你媽怎么辦?”

我說不過功祿。功祿嘰里咕嚕說的時候,我的眼睛亂瞟著,我看到了秦月月的幾只雞咯咯咕咕鉆進了油菜地里。

功祿見我不吱聲了,轉身望了望,然后低聲對我說,一會兒派出所要來人的,他們有可能要向人做一些調查,如果問你什么,你什么都不要說,包括那天蜈蚣嶺上的事。

我看到幾只雞鉆到油菜地里了,一會兒就看不到了,我想起了前兩天我藏在那里等光明的事。我想還是躲那里吧,等派出所來人了,我就鉆出來。

想到這里,我就答應了功祿。我往回走了一段路,就繞道鉆到油菜地里。

雨還在下著。我鉆進油菜地里頭,才聽到細雨落在菜葉和菜花上的聲音,才感覺到頭發(fā)濕了。狗毛雨鉆進頸子里,有點涼。

人越來越多了,有的打著傘,拄著拐棍,有的光著頭,都是些老人和女人。魯日和功祿這時在用塑料布繃雨棚。歡子一直站在院壩邊上,朝著來來往往的人咬。

蜈蚣嶺上的黃狗蛇又叫起來了,聲音低低的,我聽著特別像哭。endprint

我也突然想哭。

我在油菜地里蹲了一會兒,就看見拖拉機拉來了一車人。我看到拖拉機的葉子板上坐著一個穿著警察衣裳的胖子。

這應該就是魯日找來安葬秦月月的人了,那個穿警察衣裳的胖子應該就是派出所的胡胖子了。我從油菜地里鉆出來。

雨棚早繃好了,那些來幫忙的外村人下了拖拉機就坐到雨棚的板凳上,胡胖子則進了屋。我看到胡胖子進屋去了,也跟過去,沒想到被功祿攔住了。功祿問我怎么不走,問我是不是想去牢里待幾年,我不想跟功祿啰嗦,雙手一使力,把功祿推開了。

魯日這時正和胡胖子說話,我走到魯日跟前,正要和胡胖子說是我害死了秦月月,胡胖子這時問魯日了。“你是說死者先給他男人發(fā)信息,他男人打電話告訴你了,你才跑過來是嗎?”

“對。我跑來時,人已經(jīng)沒氣了,就沒有往醫(yī)院里送。”魯日說時,就高聲地叫光明。

光明站在胡胖子身邊,兩個眼睛像兩顆紅刺泡子,頸子斷了,腦袋無力地垂著。胡胖子說,“你手機呢?”光明把手機從口袋里掏出來。

胡胖子說,“是的。她男人今天去縣城了?!?/p>

胡胖子看了一陣,然后一字一頓念起來:

“光、明,我、想走了。我不想活了。對不起你。我永遠愛你,愛平平?!焙肿幽钔辏瑔柟饷?,“你們發(fā)生矛盾了?”

光明搖頭?!拔沂乔疤旎貋淼摹N覀兩塘块_個店子,我今天去縣城,就是聯(lián)系開店子的事的。我找了在縣城開批發(fā)店的朋友,可是他勸我不要開了,說家樂福、沃爾瑪現(xiàn)在把店子都開到鎮(zhèn)上去了,去村里是早遲的事。我就把這話告訴了她?!?/p>

胡胖子說,“可以認定死者是自殺。你們收殮吧,入土為安。”

我蒙了。我大聲說,“秦……月月……是我……害……死的?!?/p>

胡胖子把頭一偏,瞪著我,“你害死的?”

我正要說什么,魯日吼道:“你瞎說什么?功祿,喊幾個人來,把他弄走!”

功祿跛著腿,像跟頭蟲一樣跳到門邊,喊外面的人。我聽到魯日對胡胖子說,“他是個傻子?!?/p>

無論別人怎么解釋,我都覺得秦月月是我害死的。胡胖子走了后,我又找魯日,魯日便讓人把我關在村委會里。

關了幾天魯日才放我出來。魯日說,“慶娃子你是個傻子。你是個傻子就不要想些聰明人才想的事。我說的你懂嗎?”

“秦……月月……就……是我……害死的。我……給她說……了胡……小蛾給光……明打……電話……的事,她……怕光……明,所以……喝……藥……”

“她在短信里都給光明說了,她是要死,跟別人半毛錢的關系都沒得,你抓起屎往自己臉上糊?!濒斎諄G一棵煙我,“好吧,你回去吧,別傻里傻氣去找光明,給我惹些事出來?!?/p>

“我……就……給他說……一句話……”我說。

魯日吼起來,“不行。你要去惹事,我就仍把你關在這兒?!?/p>

“你……們……才是……傻子!”我對魯日說。

媽又聾又瞎,并不知道我這幾天去了哪兒。她聞到我的氣味,知道我回了家,便問我這幾天跑到哪兒去了。我說秦月月死了,我去幫忙。媽沒問秦月月怎么死了,她問桐花開了沒有,我說開了。媽說你要點苞谷了。

可是我沒有心思點苞谷。我想跟人說一說。我覺得我做了壞事至少要讓別人知道。

我先去了家惠子店子里。店里仍然像往常一樣,有幾個人在打麻將,還有好幾個人觀戰(zhàn)。我站在門口,“咳”了一聲。

可打麻將的人只抬了抬眼皮,觀戰(zhàn)的人只扭頭掃我一眼,就又看牌去了。我又“咳”了一聲,就往里走??赡_剛跨進門,家惠子就吼起來了,“慶娃子,你出去,你以后莫到我店子來了?!?/p>

“我……想……說……一句……話……”

“想說什么,秦月月不是你害死的?”家惠子說,“這事說到底,你還真脫不了干系。秦月月她為什么喝藥?不會是什么沃爾瑪吧?”

“所……以……”我說。

楊之茂屋里的說,“慶娃子,我補你一個聰明,你以后,也不要往別個屋里去了。都知道你聽壁根子,傳話,搬弄是非?!?/p>

當門坐著的劉臘梅“啪”地打出一張牌,然后扭過頭來,“快走吧,別擋人家亮光?!蔽彝赃呴W了閃,劉臘梅又說,“你一身的晦氣,挨誰誰倒霉。怎么你還不懂??!”

她們噼里啪啦說著,我簡直找不到機會說話。我著急了,喊起來,“我……就是來……說……我……害……了秦月月……”

我喊了一聲,又抽了自己兩耳光,才出了門。我感覺心里舒服多了。

再沒有人找我做工了。我也不再去別人家里,去店子閑逛。我們家有一棵枇杷樹,沒事的時候,我就爬上去躺一會兒。

秦月月二七的時候,我撿了一些桐花,用藤子穿成了一個花環(huán),我想把這個花環(huán)送給秦月月。

天又下起了小雨,黃狗蛇仍在叫著,嗚嗚的。我覺得像哭。

遠遠望見秦月月墳前有一股淡藍色的煙,我想是光明。走到墳前才看見是胡小蛾。我說,“我……以為……是……光明……”

“他帶著平平走了??赡艿芥?zhèn)上住去了?!焙《暾f。

秦月月墳前的花圈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紙也凋了顏色。我把它們扶正插好,然后折了一段樹葉插進墳石縫里,跪下來,把花環(huán)掛上去。

胡小蛾面前的火紙很多,一沓一沓的,燒不透,胡小蛾用一根柴棍扒拉著,扒拉出熊熊的火苗?!皯c娃子,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p>

“你?”我瞪著胡小蛾,搖頭。

我看到胡小蛾眼里爬出淚來了,像兩條蟲,她哭著說,“我真想讓黃狗蛇吃掉。”

胡小蛾燒完紙以后,我們一起往回走。胡小蛾讓我去她家里喝茶。我到胡小蛾家里,胡小蛾給我倒了茶,并且一雙手遞給我。

我走的時候,胡小蛾說要弄肥肉給我吃。我搖了搖頭,往外走,這時胡小蛾突然抱住了我,“慶娃子,我覺得你不傻,你不是傻子,傻的是我……”

我聽到歡子在外面咬了一聲……

責任編輯 吳佳燕endprint

猜你喜歡
腦殼店子娃子
幺店子記憶
岷峨詩稿(2022年2期)2022-09-03 19:49:33
李家碾舊事
劍南文學(2021年1期)2021-11-11 18:33:38
官娃子
青年文學家(2021年7期)2021-04-06 08:12:36
濟南黃河北店子水閘管理現(xiàn)狀與建議
山東水利(2021年4期)2021-01-17 19:40:20
我們該如何表達苦難?——讀黃春華《扁腦殼》
《扁腦殼》創(chuàng)作談
扁腦殼
店子鄉(xiāng)群眾希望建一座紀念館
山里來了學娃子
松江区| 滕州市| 永平县| 高尔夫| 咸阳市| 楚雄市| 潍坊市| 搜索| 平阴县| 石楼县| 仪陇县| 泗洪县| 武城县| 石河子市| 上犹县| 什邡市| 浪卡子县| 屏东市| 通河县| 寿宁县| 永新县| 神农架林区| 漠河县| 锡林郭勒盟| 海安县| 土默特右旗| 永济市| 浑源县| 革吉县| 麻江县| 遂昌县| 靖州| 赤壁市| 城步| 阜宁县| 和顺县| 常德市| 永胜县| 林周县| 吴堡县| 杭锦后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