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古
茶坊河村
對于我,這條河與茶無關
在我離開村莊時,應該說
這條河的歷史,才真正開始
以前,不過是即興的練習曲
彈奏些月光的夜晚、春曉的樹林
以及秋暮黃昏的鳥群等
正經的詠嘆調,讓萬物沉浸
在凝止不動的氣氛里
是我離開的那一天、那一夜
山都直起耳朵,坐下來
樹也不再擺動,還有低頭不吃草的羊
溢滿淚水的、低了一尺的天空
事物一下子深不可測
我不知道該讓她停下,還是繼續(xù)
三十年了,她的那只手指
將我心中的痛,撥動
我已無法將它還原為一條河
無法放回到童年的河床里
是的,太咸的淚
使低頭飲水的馬兒
一驚,將頭抬起
并深深地吸了口涼氣
元山村秋夜驚醒
其實,被黑夜收留的
還有曠野上那座樹林,以及遠山
只是它們粘著煙霧,比我醒來的早些
其實,我們村莊附近的野獸
披著一身露水醒來時,月亮注視著光滑的臀
部
其實,當農人到田野時,搬動那些擱置的農具
是被夜霜消過毒的
在我離開山村去城里上學的那年
莊稼黑沉沉地睡了一整個夏天
但在我回去的那年秋天
它們集體起床,并卷走了行李
秋風推開了記憶中的院門
被樹蔭掩埋的半截土墻
正在坍塌、縮短……
昔年生產隊的飼養(yǎng)院
生產隊里的飼養(yǎng)院
里面有好多的牲口
馬住一個大棚
牛住一個大棚
幾百匹馬在黑暗中打著響鼻
幾百匹馬在黑暗中靜靜地站著
幾百頭牛在黑暗中反芻
幾百頭牛的眼里亮著燈
它們都被繩子系在一根根柱子上
它們也不交頭接耳,不吵架
它們是一個班的同學
它們是一個連里的戰(zhàn)友
它們集體從黃昏歸來
它們集體在早晨分散到田野
有一匹馬很晚了還拉著車在大路上
它們嚼著草想起了它
它們共享一個時代的黑夜
那個黑夜就像一個更大的馬棚
每當我想起那個時代的那么多個晚上
那么多的黑影我都認作一顆顆慢慢移動的
牛頭
抗板申村之夜
牛羊歸欄后,山巒默默地靠近村莊
樹林站在深草的黑暗里
星星卻越走越遠,并招呼野草里的花朵
跟著它
河流還在燈火升起的夜里趕路
塵土是一匹疲憊的馬
背上披著月光,像馱著沉重的鹽
趁黎明之前,要回到故鄉(xiāng)歇息
我是村口的樹木
虛擬的一座古老的村莊
百年后,我是村口的樹木
靜靜地站立在自己的時間里
聽任風嘩嘩地翻動樹葉
翻動那么多我熟悉的秋天
我所不認識的一個少年
在樹下翻動一本我寫的書
在他少年纖細的手指間
有一頁正在顫抖,它仿佛代表我
急切而不能抑制的訴說
訴說那一陣一陣的風
像闖進村莊里陌生的馬
但化作風的馬,不能吼叫
化作村莊的歲月,也不能返回
一個假想的少年,只能還原為
星空下一棵暗暗激動的樹
溫 古:1961年出生于內蒙古和林縣。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鄂爾多斯市作協(xié)副主席、主任編輯。上世紀80年代初開始詩歌、散文、小說、評論、報告文學的寫作。曾兩次獲全國煤礦文學“烏金獎”,獲內蒙古政府頒發(fā)的索龍嘎獎,以及內蒙古文聯(lián)鐵馬杯征文等一等獎和二等獎及其他獎項十多次。作品入選《2012年詩歌排行榜》等多種選集。出版詩集《甲申卿云歌》等七部,長詩《天旅》一部,散文隨筆集三部,舊體詩集一部,評論集一部,小說報告文學合集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