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紅宇
羨慕那些作家:有一條街可以寫,像蕭紅有十字街,蘇童有香椿樹街,奈保爾有米格爾街,希斯內(nèi)羅絲有芒果街——有街就有故事,有故事就能讓作家們將尋常光陰描繪成不尋常的風景。
但更羨慕那些歌手:有一條街可以唱,在他們的歌囊里,都珍存著一條可以放到琴弦上歌詠的街,他們的歌聲讓街的名字傳得比遠方更遠,而街也將歌手的名字保存得比長街更長。
有時,街道的確像一根琴弦,大地上的琴弦,被腳步和車輪撥動著,奏出獨屬于自己的樂音;
有時,琴弦的確像一條街道,微縮了的街道,手指徜徉其上,感念的思念的懷念的舊時光,被音符的腳印連成歸鄉(xiāng)的路;
有時,街道與琴弦合而為一了,像鏡中人回到鏡中,當然,這樣的“合體”只有歌手能完成:“我像每個戀愛的孩子一樣,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成長”(老狼《模范情書》),于是開啟了街道音樂小史的編撰。
也許,童年的家就住在那條街上,比如艾敬的“艷粉街”:“那里沒有五光十色的燈光照射/只是磚和土的結(jié)合/卻是我童年的舞臺”,在那條“普不普通”的街上度過“快不快樂”童年的艾敬,民不民謠已毋庸置疑——憑一首《我的1997》成為“中國最具才華的民謠女詩人”是水到渠成的事,艷粉街是她的“渠”。
也許,成長時最難忘的記憶就留在那條街上,比如汪峰的“鮑家街”,從附小、附中又念到大學的汪峰,對這條街的感情可想而知:中央音樂學院在43號上,當年組樂隊,從主唱到主音吉他到鍵盤手都來自中央音樂學院,所以他們用“鮑家街43號”命名,它如同身份證的另一組編號,明示著他們音樂的學院派背景——英雄莫問出處?成名自有緣由。
也許,有關(guān)“桃花源”的理想就規(guī)劃在那條街上,比如吳虹飛的“幸福大街”?!靶腋4蠼帧睒逢牫母锜o法用任何一種類型來定義,卻可以隨處流傳,像吳虹飛的一句“再不相愛就老了”,被春哥用撒傳單一般的歌聲,傳遍了不幸福的凡間。
一部西方流行音樂史,也是一部搖滾樂隊與街道的互動史:有的搖滾樂隊以一條街命名:Cypress Avenue,洛杉磯的一條街,“Cypress Hill”樂隊住在那里;All Saints,西倫敦的一條街,“All Saints”組合里的Shaznay和Mei第一次相遇在那里;而我最喜歡的兄弟組合Boyce Avenue,哥幾個兒童時期就生活在Boyce街上:以街道命名的樂隊,他們創(chuàng)作的每一首歌,都是獻給那條街的一封情書——街道有福了!
著名建筑師蘆原義信在其著作《街道的美學》中寫道:“沒有名字的街道就像不知道父親的孩子一樣,是城市的私生子或棄兒”——公眾人物們怎么會讓這種事情發(fā)生?!于是,當樂隊/歌手成名了,他們的手印會留在星光大道上,而名字會被書寫在街道路牌上:
來自愛爾蘭的搖滾樂隊U2曾于1987年發(fā)行過單曲《一條沒有名字的街道》,自此便于街道音樂史有了關(guān)聯(lián),2009年3月4日,波諾忍不住向記者“賣弄”學識:“甲殼蟲樂隊有一首《便士巷》,貓王就住在《荒涼街道》的盡頭”,現(xiàn)在輪到U2了:為了慶祝第十二張專輯的發(fā)行,紐約市長決定將曼哈頓的第53號大街暫更名為U2大街!
然而這個稱謂只持續(xù)一星期,所以“U2”比不上“滾石”:因其成員米克·賈格爾和基斯·理查德都出生在英國的達特福德小鎮(zhèn),鎮(zhèn)政府決定用滾石的十三首歌名來命名小鎮(zhèn)的十三條街道:“Little Red Walk”、“Rainbow Close”、“Lady Jane Walk”……徜徉于小鎮(zhèn)的腳步,會如同指針一般細致描畫著“滾石”的唱片——歌手有福了!
“當我們想到一個城市時,首先出現(xiàn)在腦海里的就是街道”(Jane Jacobs),因此,熟讀了街道音樂史,最有福的還數(shù)背包客:如果做足音樂功課,旅行不僅會變得有節(jié)奏有樂道,而且還會少走冤枉路:
去巴黎,若備上Joe Dassin的《香榭麗舍大街》,心會和著醇厚的歌聲一起律動在世界上最美的街道上:“在中午,在晚上,陽光下,細雨中,在香榭麗舍找到你的所有”;去紐約,若預(yù)習了蕭亞軒的《來自第五大道的明信片》會釋然:人來人往的城市中,唯一的愛是多么小概率的一件事;去臺北,若聽過動力火車的《忠孝東路走九遍》會知道:這條臺灣最貴的街路要走九個來回才能品出味道(如果還沒累死的話);去北京,若之前聽過“青水組合”的《北京有條秀水街》,就不再存尋古訪舊的心思,“從此地圖上再也找不到這個地點”……
在城市的地圖上,如果說地標式的街道是主動脈的話,那千萬條小街就是毛細血管了:細骨伶仃的一線,雖有似無,無人關(guān)注,無人描繪,更無人歌唱——真的如此嗎?
我居住的這條街叫尤家街,然而尤家的二姐和三姐一定不想光臨這里,因為太寒酸:街兩旁都是不高檔社區(qū),談笑無鴻儒,往來有白丁,可就是這樣一條街,每個清晨,有勤勞的灑水車為它唱詠嘆調(diào);每個下午,有快樂的孩子為它唱放學謠;每個傍晚,有守時的大媽們?yōu)樗鴱V場舞……
所以,每個人都有崇拜者,每條街都有歌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