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涵
那一年夏天,我來到這兒,就在這兒遇到了海子。那個少年。坐在海邊,握著一罐可樂,面對著遠(yuǎn)方,海的另一邊。
少年看見我,他站起來,拍了拍沙子說:“你從哪來?”我告訴他:“北京?!薄澳隳芨嬖V我你的姓名嗎?”我追問道。
少年說:“海子,叫我海子吧。我自己起的。我喜歡海,也喜歡海子。我想當(dāng)詩人呢?!?/p>
“你多大?”我問。
“十四歲。”“那么和我一樣。你在上幾年級?”我隨意地問道?!拔也簧蠈W(xué),”他說,“我已經(jīng)很久不上學(xué)了,沒有錢。”他說完,突然露出笑容,沖一只船指去:“那是我的船,我自己的,爸媽用另外一艘?!?/p>
海子說:“明天早上四點(diǎn)半,來這里,看日出?!?/p>
第二天,當(dāng)我醒來,已經(jīng)五點(diǎn)過去了,鬧鐘竟然沒響!
海子手里拿著兩罐可樂,一罐剩下一半一罐還沒打開,他把兩罐可樂全使勁擲向海里,然后喊道:“你怎么可以這樣?”他的臉通紅,突然哭了。
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那天晚上,一點(diǎn)左右的時候,我到海邊散步。
正當(dāng)我想離開的時候,我聽到海子的聲音。他嚇了我一大跳。
海子說:“嗨!”我回答:“你在哪兒?”我找不到他。
海子說:“上邊?!?/p>
我抬頭看,在月光下,簡易燈塔上面顯現(xiàn)出一團(tuán)黑影。
“都這么晚了,你在那兒干嗎啊?”我問。
“晚嗎?我不覺得,新的一天剛剛開始一個小時?!彼穆曇舯灰雇淼暮oL(fēng)吹得干凈透明。海子突然從20米的燈塔上跳下,進(jìn)入深海區(qū)。海面很快便恢復(fù)平靜。深邃恐怖,不留痕跡。
我下意識地走到岸邊,扯著嗓子喊:“海子!海子!”然后向著四周大叫:“快來人啊,有人跳海!救人??!”
我喊累了,坐在地上,抱著膝蓋,大哭起來。醒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躺在海邊簡易旅館里,父母守在我的身邊。我猛然想到落水的海子,忽地坐起身來,四面張望。
父親從枕邊拿起一個嶄新的信封,我接過來,信封上只寫著“北京男孩”幾個字。北京男孩:
我還不知道怎么稱呼你。真可笑。告訴你好了,今天,不,昨天是我的生日。我15歲了。這一年里,我的爺爺奶奶被臺風(fēng)不知道卷到哪里去了。我的爸爸和媽媽離婚了,他們沒人管我,我就只能每天在我的船上,那是我唯一剩下的東西。這片海是我的,我始終這么認(rèn)為,但是它卻幾乎毀了我的所有。這片海根本就不屬于我,你來之前,我在想,喝完這罐可樂,就跳海。但是你來了,我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昨天和你發(fā)脾氣,因為我想在我生日的時候,看看這個世界還有多少我留戀的東西,可是最后的一次日出你沒能陪我看。謝謝你。我想要成為一個詩人,我相信你也喜歡海子,那個詩人。我沒有去過的彼岸,你一定要到達(dá)。我會一直在這兒,加油?!W?/p>
恍惚之中,我似乎再一次看到一個少年,赤裸著上身坐在軟綿綿的沙灘上,握著一個空的可樂罐,目光深邃地看著遠(yuǎn)方。
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海子,你看得到嗎?你的海,永遠(yuǎn)是這樣,生生不息。而我,將會載著你的夢想,背好行囊,向著彼岸,啟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