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文
屯東頭一家家的公雞叫起來,就是山屯里最熱鬧的雞叫。屯東頭一家家的狗叫起來,就是山屯里最熱鬧的狗叫。熱鬧的原因,就一個,住家多。屯東頭有八戶人家,是山屯里住戶最集中、最稠密的區(qū)域。住家多,養(yǎng)的雞就多,養(yǎng)的狗就多。雞多,狗多,一起叫起來,就自然熱鬧。熱鬧的雞叫,熱鬧的狗叫,都像是一曲大合唱,精彩,藝術(shù)。其實,雞狗熱鬧的程度,是山屯有無生機的標(biāo)志,是山屯有無活力的標(biāo)志。雞多、狗多的地方,人氣就旺盛,人們過起日子,就有無可限量的精氣神兒。因有高高的東山,晨光總是最晚照到屯東頭,人們總是耐心地期待著。因有高高的西山,夕陽總會最晚離開屯東頭,人們總是快樂地享受著。整個山屯里,屯東頭的那條路,積累的腳印最多,路面也最結(jié)實,最光滑。山屯人,首要的本事,就是學(xué)會看路。明亮的路,光滑的路,走的人就多,認可的人就多。這樣的路,就值得信任,值得一走。尤其是山路,彎彎曲曲,盤結(jié)交錯,走起來,就更得識路。山屯人的一雙腳,要走許多許多的山路,每一次,都要做出選擇。路徑選擇對頭,就少費周折,少走彎路,不走錯路。不會看路、不會選擇路的時候,就得知道跟著別人、跟著有經(jīng)驗的人、跟著長者去走路。家住屯西頭的四太爺,總愛背著手走在屯東頭的那條路上,一次次地從家里走出來,又一次次地走回自己的家里。雞們看見他,會時不時地跟著走幾步。狗們看見他,會時不時地盯著看一會。有了四太爺,屯東頭的那條路,就多了幾分厚重的氣息。四太爺八九歲就開始干農(nóng)活,當(dāng)了一輩子的莊稼把式,種地、種菜,侍弄果樹,飼養(yǎng)牲口,沒有他不明白的事。啥時節(jié)種啥,啥時節(jié)收啥,啥時節(jié)做啥,都在心里。有這樣的一個人在身邊,屯東頭的人就感覺臉上有光。屯東頭的八戶人家,姓郭的占了六戶,姓吳的一戶,姓趙的一戶。姓趙的那一家,戶主是穿八條壟的礦山工人。趙家工人原本不是山屯里的人,是隨著改嫁的母親,從山東過來的。山屯人不但接納了他,還把郭家六爺子的女兒許配給了他做媳婦。他在礦山上非常能干,一個月掙的錢,山屯里的小伙子干半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都掙不來。他雖然一個月掙那么多錢,可跟山屯里的人從來不擺工人的架子。他知道山屯里的人對他好,哪一家有個大事小情啥的,只要找到他,跟他吱一聲,他就盡全力幫助人家。趙家工人知恩圖報是一件好事,有些人得到了應(yīng)有的幫助,趙家工人也贏得了山屯人的尊重,一舉兩得,各有所獲??刹恢Φ?,這事偏偏在他媳婦那出了問題。他媳婦說他對山屯里的某個女人關(guān)心得有些過度,甚至說他跟那個女人干了不正經(jīng)的事,要找那個女人打架。為此,趙家還爆發(fā)了一場不小的家庭內(nèi)戰(zhàn)。趙家工人知道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簡單來硬的不行,必須來點軟招法。于是,他就憑自己那一寸不爛之舌,跟自己的媳婦做耐心的說服解釋。趙家工人說,我是個外來人,既然做了你們家倒插門的女婿,就得好好地與你們這的人相處,讓你們家的人,讓山屯所有的人,都認可、尊重,為你爭氣,把咱家的小日子過好。你們老郭家是一大戶,那個女人還是你們老郭家人,你去找那個女人打架,我臉上無光,你臉上也無光,你們老郭家人的臉上都無光,那我還有臉在這個山屯里待下去嗎?別說,趙家工人的一席話,他的媳婦還真沒找她說的那個女人去打架。家不和則生禍?zhǔn)隆D且荒?,趙家工人在礦山的一起事故中,不幸死亡。趙家工人的遺體運回山屯后,山屯幾乎所有的人,都來為他送葬,趙家工人的媳婦,一直哭成淚人。她的心里,會不會說著好多的對不起呢?之后,屯東頭的人,還有全山屯的人,都一起幫著她好好地過日子,一起幫著她把身邊的六個孩子撫養(yǎng)成人。一個殘缺的家庭,在屯東頭一直過得挺好。也不知是啥時候,屯東頭的二懷叔與自己的小姨子相愛了,而且愛到了彼此不能分離的程度??墒?,兩個人一直不敢公開挑明,都是偷偷摸摸來往著。紙里包不住火,這事,到底被二懷叔的媳婦發(fā)現(xiàn)了。他媳婦當(dāng)著二懷叔和她自己親妹妹的面,沒打也沒鬧,只問兩個人是不是真心相愛,是不是真心要在一起過日子。二懷叔的媳婦說,你們倆只要是真心相愛,只要是真心想在一起好好地過日子,就不是砢磣事。心里咋想就咋說,敢作敢當(dāng),這樣偷雞摸狗的可不行。你們倆在一起,我退出。該辦離婚就辦離婚,該辦結(jié)婚就辦結(jié)婚。記住,兩口子在一起,是男人就要負男人的責(zé)任,是女人就要負女人的責(zé)任,就怕不負責(zé)任。二懷,你聽著,從現(xiàn)在起,就是你想跟我過,我也不會跟你過了。你不用擔(dān)心我。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有的是。我找人,就一個標(biāo)準(zhǔn),不缺德。二懷叔的媳婦說得痛快淋漓,二懷叔和他的小姨子聽得滿臉通紅,但心服口服,啥話都沒說。四太爺知道了二懷叔的事,到他的家里臭罵了他一頓。四太爺說,你算把老郭家人的臉丟盡了。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干脆把自個的臉掛個布簾蒙上,你看不見大伙,大伙也不想看見你。可到頭來,二懷叔還是與他的小姨子過上了,而且,一直過著。平時,他們很少言語。也許,他倆在默默地修整著自己的品行,來換取山屯人的正眼相看,來換取與山屯人正常的話語交流權(quán)。不敢說話的日子,不敢大聲說話的日子,肯定都不好受。二懷叔一直住在屯東頭,他的腳印,也一直踩在四太爺行走的腳印上。他的腳印,能與四太爺?shù)哪_印融合得好,屯東頭就不會遺棄他。屯東頭是個缺水區(qū),家家的院子里,都很難挖出一口吃水的井來。吃水的井,都挖在院落前后的菜園子里。家家吃水,都要到菜園子的井里去挑,天天挑水,就成了屯東頭人的一個習(xí)慣。習(xí)慣養(yǎng)成了,也就成了自然,也就感覺挑水吃不是一件麻煩事。其實,說井在菜園子里,還不如說菜園子建在井邊。井都是先挖出來的,有了井,才有了建菜園子的條件。水菜水菜,沒有水是種不了菜的。屯東頭所有的井,都是既供一戶人家吃水,又要澆灌一個菜園子。因為井的緣故,屯東頭人家的院落,就是敞敞亮亮的院落,可以有挨有靠地堆放各種物件,也可以隨心所欲地養(yǎng)家畜家禽。在這樣的院落生活,有種特別的舒適感。屯東頭的人為了改變?nèi)彼臓顩r,聯(lián)合起來,在一個空閑的角落,動手開挖一眼大一點的水井。后來,全山屯的人都來幫忙,井就越挖越大,也越挖越深。井挖好后,就成了全山屯最大的水井,也成了屯東頭人灌溉蔬菜和其他作物的主要水源。那口井,曾經(jīng)被水沖毀過,也曾經(jīng)自行坍塌過。不管是毀,還是塌,屯東頭人都會想方設(shè)法地及時維修,讓它出水,讓它發(fā)揮功效,讓它為屯東頭的人家?guī)硇腋?。人們在那口井的周邊,栽滿了各種各樣的樹,把整個井口,都遮掩在了樹陰里。井在樹下靜靜地守候著那一汪清澈,樹在井上輕輕地搖著那繁茂的枝葉,山屯的風(fēng)景,還真是這一處獨好。屯東頭的人家多,各種各樣的樹木也多。哪一家的房前屋后,都有樹的身姿,或大或小,或高或矮,或粗或細。楊樹有楊樹的挺拔,柳樹有柳樹的婀娜,槐樹有槐樹的稀疏,榆樹有榆樹的繁盛……還有椿樹,還有桑樹,還有杏樹,還有梨樹……樹多了,就有鳥的光顧,就有鳥的歌聲。鳥多了,每個院落就增添許多的靈氣,整個屯東頭就成了一幅美麗的山鄉(xiāng)風(fēng)情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