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玲姐太痛苦了,抽空去看看她吧,唉!她這個人啊,什么都好,就那天不該發(fā)火,那一次發(fā)火,就害了她一輩子啊!可上哪找后悔藥呢?”
玲姐!聽媽媽提到她,我的周身像觸電般顫動起來。這么多年來,連我這個局外人都抹不去那痛苦的記憶,何況她這個當媽的,真不知道她這些年是怎么熬過來的。
前些日子回老家所在的那個小縣城看望父母,父母雖然都已年過八旬,但身體尚好,心里頗感欣慰。晚上吃過飯,與媽媽閑聊時,她便提到了我時常想起就痛心的玲姐,盡管時光已過去30多年了,可當時玲姐家的慘狀還是歷歷在目。
那是1984年的夏天,7月9日,對,就是這一天。這天是高考結(jié)束的日子。上午,絕大多數(shù)的考生都結(jié)束了考試,只有考小語種的考生下午還有考試。
每逢高考,我們所在小縣城的神經(jīng)就都繃得緊緊的,因為左連右掛,似乎這高考與家家都有關(guān)系。到了中午,我?guī)缀跻彩撬闪艘豢跉猓鼻邢胫牢覀儐挝涣峤愕呐畠骸嘧涌嫉迷趺礃印?/p>
我是1983年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回我們小縣城里的一家事業(yè)單位工作,單位的人不多,但都很友善。最讓我感到親切的就是單位里的玲姐。玲姐的名字叫柳燕玲,由于她熱情、直爽、和善,業(yè)務(wù)能力又強,大家都親切地叫她玲姐。玲姐家有個獨生女兒,叫燕子。燕子那年17歲,正念高三,來年參加高考。燕子身高1.70米,是班級的學習委員,臉龐如芙蓉出水,身段亭亭玉立。再加上孩子有禮貌,誰見誰喜歡。由于玲姐對我這個剛來的大學生格外關(guān)照,我跟玲姐走得就特別近,對燕子的事我了解得更多,對燕子的高考結(jié)果也就更關(guān)心。
為了燕子高考,玲姐向單位請了兩天假。9日下午,玲姐到單位上班了。見到玲姐的那一剎那,我感覺不對勁。玲姐平時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臉上的愁容中還帶出怒色。我趕緊把她拉到一邊,想問個究竟。還沒等我開口,玲姐的眼淚先下來了。她說自己中午與燕子吵架了,她還打了燕子兩個耳光。
我趕緊開始安慰玲姐,并追問事情的緣由。玲姐說,燕子中午考完試回到家后,就把自己關(guān)進屋里不出來,怎么喊她也不應(yīng)聲。玲姐急了,就硬推開門闖了進去。燕子把自己的頭蒙在了被子里,玲姐怎么追問,她都不回答。母女倆對峙了兩個多小時。最后,燕子哭著說,自己有道英語翻譯題,答案寫在草紙上,忘記抄到卷紙上了。玲姐聽后,頓時情緒失去了控制。因為“文革”,玲姐失去了考大學的機會,因為沒有文憑,玲姐漲工資、評職稱,甚至分房都受到了很大的影響。這么多年來,為了燕子上學,為了燕子高考能出類拔萃,玲姐這個當媽的,把該花的錢不該花的錢,都花了;把能想到的別人想不到的,都想到了;把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都做了。就差沒把心掏出來了,就差沒把命搭上了。因為她把自己今后人生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燕子的身上。聽后玲姐突然爆發(fā)了,她一改平時當媽媽的溫柔,怒吼道“你是干什么的?你當時想什么了?”想不到平時很乖的燕子也隨口頂了一句“不用你管!”就這樣,玲姐伸手打了燕子。
我聽后不知說啥是好,就一個勁地勸玲姐消消氣,并提出要陪玲姐回去再勸勸燕子。玲姐說啥不肯。晚上下班后,我剛走進家門,家里的電話鈴就響了。一接,是單位同事的電話,她的聲音都變了“蘭蘭,快,玲姐家的燕子出事了!”
扔掉電話,我趕緊騎車來到玲姐家,老遠就聽見玲姐震天的哭號聲。推開門一看,玲姐正撕著自己的頭發(fā),往墻上撞。幾個人拽都拽不住。天?。⊙嘧酉挛缭诩依飳ざ桃娏恕?/p>
我知道,當時我無法用言語來安慰玲姐,只能上前死死地抱住她,與她一起痛哭。
處理完燕子的后事,玲姐就變了個人,不吃、不睡、不說話,坐在炕上,天天都望著燕子進出的大門。經(jīng)單位領(lǐng)導同意,我不離身地陪了玲姐一個月。
更讓誰都不能接受的是,一個月后,燕子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寄到了我們單位,學校還是個重點大學……
后來,我考研離開了縣城,到很遠的外地工作??墒?,不管走到哪里,都無法忘記玲姐的遭遇。剛剛離開的那幾年,還時常回家,每次都要去看看玲姐,她總是哭了又哭,悔了又悔。后來,我工作忙了,有孩子了,年齡又大了,回家的次數(shù)就越來越少了,現(xiàn)在算來,已有好幾年沒見到玲姐了。
第二天上午,我就迫不及待地趕到了玲姐家。玲姐已退休多年了。推門進去,她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床上,不到70歲的人,眼睛快失明了,耳朵也聾了,頭發(fā)白而稀疏,從前玲姐那生氣勃勃的影子一點都沒有了。我不禁心里一陣悲涼
由于玲姐耳朵聾的程度很嚴重,我們已不能正常交流。當玲姐弄清是我——蘭蘭來了后,把我拉到身邊坐下,緊握著我的手,把嘴貼到了我的耳朵邊,用不十分清楚的聲音說,“是我錯了,我不應(yīng)該和燕子發(fā)火,更不該打她。哎,我當時為什么不控制住情緒呢?!快了,快了,我很快就會到天堂里去給她道歉……”說完,她雙手捶胸,痛不欲生。
走出玲姐的家門,我感到肝腸欲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