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凡利，中國作協(xié)會員，山東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作品見于《當(dāng)代》《天涯》《大家》等刊，有小說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等刊轉(zhuǎn)載。著有中短篇小說集《心中的天堂》《一路蓮花》《找啊找啊找啊找》等8部。

一

自從聽說日本人來棗莊，白蓮坡上華府的大少奶奶一直有種隱隱的擔(dān)憂。只是她認(rèn)為，日本人來棗莊是走鐵路一線，白蓮坡距東邊的津浦鐵路有三十多里，日本人是不會來的?？伤龥]想到的是，這一天，東邊鐵路官橋據(jù)點的鬼子到白蓮坡來了。

看到鬼子的膏藥旗，大少奶奶書亭就想起大少爺華虎的死。華虎是和日本鬼子在關(guān)外打仗時犧牲的。聽說鬼子來了，大少奶奶心里直往外噴火，說要和小鬼子拼了！

管家郝茍不同意。他對大少奶奶說：咱這次不知鬼子為何上咱這里來，要是貿(mào)然行動，吃虧的肯定是咱們！別忘了，咱們在明處。不然咱就先看看，鬼子來白蓮坡，到底有什么目的。之后，再行動也不遲！

大少奶奶想想郝管家說的也在理，強(qiáng)忍著心中的怒火，點點頭說：讓他們來吧！

來的鬼子隊長叫龜村，帶著一隊荷槍實彈的鬼子兵，說是來拜訪大少奶奶的。剛開始，大少奶奶聽翻譯介紹龜村隊長時，以為是叫龜孫呢。心說，日本鬼子真是會起名字，咋就叫龜孫呢！就說龜孫隊長，來我白蓮坡，有何貴干啊？

龜村隊長立即糾正大少奶奶的叫法，說我不是龜孫。龜孫是王八的孫子，我不是王八的孫子，我是龜村，是村莊的村。

大少奶奶一驚，心說，你就是王八的親孫子。你們?nèi)毡救硕际峭醢说膶O子！她問龜村：你會說中國話？

龜村隊長說：我在滿洲上過學(xué)，學(xué)過漢語，你們說的話我都懂。

大少奶奶說：我剛才還納悶?zāi)?，你怎起了這么一個怪名字呢。

龜村隊長說：龜孫是罵人的，是團(tuán)魚老鱉的孫子。

大少奶奶說：是啊，剛開始我還以為你真叫這個名字呢，正想著你們?nèi)毡救嗣制鸬谜婀?，咋什么名字都敢起呢！看來是叫錯了！

龜村隊長說：我不會在意的。今天來，我是來拜訪大當(dāng)家的，以后還要你多支持我們大日本皇軍！

大少奶奶說：我們是老百姓，無職無權(quán)無勢力，怎么能支持呢？

龜村隊長說：只要不給大皇軍找事添麻煩就是支持！

大少奶奶說：你們來我們中國，實際上是給我們找事添麻煩，你們已經(jīng)添麻煩了，別人給你找事添麻煩也是應(yīng)該的，你說，對不？

龜村隊長說：你的，不對。我們是來幫著你們共榮的，你要支持我們皇軍！

大少奶奶說：我們是老百姓，只知道好好過日子，不欺負(fù)別人，不給別人打架，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龜村隊長說：這就對了。只要不去騷擾我們，就是對我們的支持！以后，我們部隊要是缺少補(bǔ)給，還得請你給予供給。

大少奶奶說：這樣就說不過去了，你們是隊伍，自有供給的。問我們老百姓要，有點太可笑了吧！

龜村搖了搖頭說：我們大日本皇軍的隊伍一般時候供給是不會出現(xiàn)問題的，我是說在特殊時候。

大少奶奶知道特殊時候是什么時候，那就是在打仗的時候。他奶奶的，打著我們還跟我們要吃的，真是不要臉！這時郝管家在一旁用眼光暗示了一下大少奶奶。大少奶奶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裝作沒看見說：有來討飯的，我們還施舍一碗飯呢；狗來到我們門前，我們還扔給它一根骨頭呢，關(guān)鍵是他們雖不是我們的朋友，但也不是我們的敵人。與人為善，和睦相鄰這是我們的祖訓(xùn)，只要皇軍是來為我們謀利益的，我們咋會不支持呢？

龜村聽了對大少奶奶豎起大拇指：你的，一定會成為大日本皇軍的朋友的！

大少奶奶說：我只是一個鄉(xiāng)下農(nóng)婦，是個平民百姓，只知道吃飯種田，種田吃飯。也不想成為誰的朋友。我們只想平安過日子！

龜村說：幺西。說著起身，向大少奶奶鞠了一個躬說：打攪了，告辭！

大少奶奶端坐在大桌旁的太師椅上，動也沒動，只是說：不送。

龜村就帶著一隊人走了。

看著龜村的背影，郝管家狠狠呸了一口！然后對大少奶奶舉起大拇指：書亭，好樣的！

大少奶奶站了起來說：唉，日本人來了，以后，咱們不會再這么太平了！

郝管家說：是啊。你沒看到我剛才給你使眼色嗎？以后你要記住，給日本人說話可不要說得這么重。用好話把它們騙走就行了。不然，他們都是帶著快槍來的，真正動起手來，倒霉吃虧的還是我們！

大少奶奶說：我是一看到日本人就來氣！對了，咱們家護(hù)院的那幾個人下一步要把這火藥槍都給我換成洋槍！真正和小鬼子干起來，咱不至于吃大虧！

郝管家說：你還真想著給日本人干？

大少奶奶說：我覺得早晚要有那一天！你想了，舌頭和牙這么近，還說不定要咬一口呢。這日本人在這里時間長了，說不定不干仗?。?/p>

郝管家說：你說得對！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p>

這時，黃福扶著華老爺來了，華老爺?shù)哪樕狭髁搜?。大少奶奶一驚，問：這是怎么回事？

黃福說：日他奶奶的小日本！我和老爺從林上回來，剛到咱家大門口，可巧小日本從咱家里出來，前邊走著的小日本嫌我們擋他們的路，一把把老爺推倒了。你看這臉磕的！

郝管家看了就罵：哪有這樣對待老人的！這群龜孫王八蛋！

大少奶奶聽了氣得咬牙切齒：天殺的鬼子！當(dāng)面是人，背后是鬼，想讓我支持，沒門！

二

公孫先生這天來到了白蓮坡。公孫先生告訴大少奶奶：善州城里如今住滿了日本兵。日本人到他杏林堂去過好幾次了，看樣子，日本人對他的藥店很感興趣，常問東邊山里的土八路去我那兒嗎。我說沒有。前兩天，我聽說，大巴眼他們在棗莊燒了鬼子的洋行。

大少奶奶說：大巴眼不就是羅漢山上的大當(dāng)家的嗎？

公孫先生說：是?。?/p>

大少奶奶就對郝管家說：你看大巴眼，還真是條漢子，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

公孫先生說：好狗都知護(hù)三村。日本人來到咱們這里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激起民憤來了！大巴眼再是個馬賊，他也不能忘了他是個中國人?。?/p>

大少奶奶說：是啊，這些都是有血性的中國人。咱中國的天空本來就不晴朗，就布滿了陰云，小日本一來，現(xiàn)在是攪得暗無天日，馬上就要腥風(fēng)血雨了！

公孫先生說：書亭，現(xiàn)在世道這么亂，你做為大當(dāng)家的，可要當(dāng)心??！

大少奶奶知道公孫先生這句話背后的意思，那是關(guān)心和擔(dān)憂，心里激起一股暖流，她就給公孫先生點頭說：我知道呢。前兩天官橋據(jù)點的鬼子到我這里來了呢！

公孫先生聽了臉色一變，問：那個龜村最不是個東西。他不光是個中國通，而且還最壞！他來你這里做什么？

郝管家在一旁說：說是來拜訪大當(dāng)家的。聽話里的意思，下一步，想讓我們幫助他，給他一些補(bǔ)給！

公孫先生說：俗語說，無利不起早。鬼子到你這里來，不是無緣無故的，你看，露出他們的面目來了吧！他們這是先來給你打招呼的，也就是說，下次來，就直接會問你要糧要物?。?/p>

大少奶奶說：是啊。假如他們來要糧食什么的，你說，我們是給還是不給？不給，龜村不會放過我們的。日本人就這樣，不是朋友就是敵人。

郝管家說：要是給了，我們自己都不會原諒我們自己的！我們把糧食和物品給他們了，讓日本鬼子吃飽喝足來打我們自己人，我們那不就是漢奸不就是民族罪人了嗎？

大少奶奶說：小事上我可以糊涂，在大事上，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可是恩怨分明的！民族大節(jié)上，更不能含糊，不然，一失足就成千古恨，就會讓后人指著我們的脊梁骨說我們，這是一些軟骨頭！

公孫先生說：你說得對！我們這些人首先要把脖子硬起來，在這個亂世上，我們首先要有一種氣節(jié)，要學(xué)蘇武，不能學(xué)李陵！

郝管家說：這個你放心，和書亭在一起，我的血也是熱的，我的骨頭也是硬的！

公孫先生說：你說得對！不管怎么樣，咱不能讓日本鬼子在咱這討到巧！之后公孫先生又說：最近，我和善州的共產(chǎn)黨接觸了一下。他們是真正打日本鬼子的。東邊山里就有他們的隊伍！

大少奶奶問：不是大巴眼的隊伍吧？

公孫先生說：不是。共產(chǎn)黨的隊伍叫八路軍，都是窮人組在一起的隊伍，是專為窮人打天下的。現(xiàn)在，日本鬼子到咱們家里來侵略咱們了，他們這些隊伍就把槍口轉(zhuǎn)向了日本人，專打小鬼子！

大少奶奶說：如果有機(jī)會，我們可以把糧食送給這些八路軍。支持他們多打鬼子！不管如何，不能把一粒糧放給鬼子！

公孫先生說：你如果真這么做，我就代表東邊山里的八路軍，謝謝你，書亭！……

這時，郝管家聽到外面有人叫，就出去了。大少奶奶看郝管家離開了，就問公孫先生：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共產(chǎn)黨？

公孫先生說：你讓我說真話還是假話？

大少奶奶說：你說呢？

公孫先生說：我現(xiàn)在還不是。我想，我以后會是的，一定會是的！

大少奶奶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三

大巴眼好長時間沒去臨城翠玉那里了。但自從亮子去，每天都會給山里送來平安信息?？勺罱鼉商欤蟀脱蹧]有收到亮子傳來的信息，心里就有點火急火燥的。眼看翠玉就到預(yù)產(chǎn)期了，亮子辦事很踏實的，這是怎么了？

大巴眼今天一起來，右眼一個勁跳。俗語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zāi)。心里就很為翠玉擔(dān)心。二當(dāng)家的鄭三笑看大巴眼像拉磨的驢，不停地轉(zhuǎn)圈子，就對他說：大哥，帶幾個弟兄去臨城吧，看看嫂子怎么樣了。并說，這個亮子，最近兩天咋沒收到鴿子捎來的平安信呢？

大巴眼說：就是啊，這兩天沒有收到飛鴿傳來的書信，我很擔(dān)心。現(xiàn)在臨城車站又來了好多日本人，我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鄭三笑說：你的擔(dān)心不無道理。這樣吧，今天你改扮一下，帶幾個弟兄去臨城吧！

大巴眼點了點頭說：好，我知道了。

大巴眼帶著五個弟兄，乘坐一輛馬車，出了羅漢山，直奔臨城。一路上，到處都是日本人，有的地方還增加了崗哨。在進(jìn)臨城城門時，鬼子兵正一個一個搜查進(jìn)出城的人。多虧這次出門時，他們把家伙都藏在馬車的下面。在搜身時沒有搜出他們什么，就放他們進(jìn)城了。

大巴眼就問旁邊和他一塊進(jìn)程的漢子：出什么事了？以前城門不是隨便進(jìn)出的嗎？

那漢子偷偷告訴大巴眼：這段時間老山里的八路軍游擊隊常來臨城打鬼子。前天、昨天晚上都有聽到槍聲，前天聽說是讓游擊隊打死了臨城車站的兩個鬼子。鬼子就把臨城戒嚴(yán)了。今天才開的城門。

東邊老山里有八路軍，是最近這年的事，就是在半年前，東邊山里的游擊隊還來和他聯(lián)系，意思是聯(lián)合起來，一起打鬼子，趁日本鬼子剛過來，還沒站穩(wěn)腳跟，把他們打回老家去！他當(dāng)時沒答應(yīng)，只是說：我們是一般的響馬，只是搶掠一些不義之財，我們是不傷人性命的，要是給日本人干，那可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事。我們這些人都有老小，暫時還不想這樣。那個游擊隊的胡子隊長說：人各有志，我們不勉強(qiáng)。能加入我們，我們就是一家人。這樣最好；不愿加入我們，我們還是朋友。但有一樣，希望不要危害鄉(xiāng)里。如那樣，就是我們的敵人！

大巴眼說：這個你放心。我們雖然是馬子，但我們不是畜生。我們絕對不做讓人不齒的事。最后胡子隊長離開的時候，大巴眼又說：只要你有用得著我們地方，盡管說，我想，我們會是朋友的！胡子隊長說：是的，我們會是的！

大巴眼一行人來到他給翠玉租的小院前，一下子呆住了。大門洞開著，有幾個老人在門旁對著里面指指點點。大巴眼立刻預(yù)感到了不好，他慌忙跳下車，向門口跑去。跑到門口向里一看，大吃一驚——亮子手握短槍死在院子里，亮嬸死在門口。他發(fā)現(xiàn)他的翠玉下身流著血，死在床前……

看血跡，他們?nèi)怂赖臅r間有一天多了。大巴眼看后像豹子一樣大嚎一聲。他狠狠地用手捶打自己的腦袋，被跟隨的弟兄拉開了。其中一個弟兄說：大當(dāng)家的，現(xiàn)在不是悲痛的時候，咱們先問一問怎么回事，到底是誰干的，然后，再商量怎樣給他們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