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 立
他每天起床洗漱完,吃了早點便開始伏在桌前寫東西。他不寫書法,也不寫文章,他寫一串數(shù)字,一遍一遍地將它們寫在自己準備的小紙片上。那些紙片有的是煙盒裁成的,有的是街頭小廣告裁成的,總之,種類繁多,色彩各異。
每天,他就那樣反復地抄寫同一串號碼。每抄好一個,他便開心地笑笑,像是完成了一件特別重要的任務,然后將抄好號碼的紙條方方正正地疊起來塞進自己的枕頭里。做完這些,他活動活動胳膊,又開始抄寫第二條。他老年癡呆,行動不便,抄寫對他來說都異常吃力,但他一直在堅持著。
養(yǎng)老院的工作人員曾試圖幫他抄寫,可是他斷然拒絕。他是個倔脾氣的老爺子,抄寫的時候討厭別人打擾。養(yǎng)老院的工作人員影響了他安心抄寫,他便狠狠地拿眼睛瞪他們,嘴里嚷嚷一些含混不清的詞兒,意思是讓他們不要打擾了,他很忙。
他一直這樣忙著,忙了兩年。他的枕頭里塞滿了小紙片,實在沒地方塞了,他就將他們塞在自己的被罩里。遇到工作人員清洗被罩的時候,他便將那些小紙片收起來放在自己隨行的皮箱里。
因為紙片在被罩里,被子經常要收疊,晚上又要使用,他的汗氣加上被罩的摩擦,很多紙條都被磨成了碎屑,但他依舊不舍得丟掉。他把紙片都收起來,一同放在皮箱里,等被罩干了,他便又將那些紙片紙屑塞回被罩里。工作人員提出幫他找一個大紙箱存放這些紙條,他連連搖頭,含含糊糊地回答:“不行,要貼身,否則就丟了!”
就這樣,他守著那堆紙條過完了他的晚年。臨終的晚上,養(yǎng)老院的工作人員聯(lián)系上了他的家人。第二天,他的兒子從國外趕回來,眼見自己的老父親終老在孤寂的養(yǎng)老院里,兒子對自己的叔父—當時送父親去養(yǎng)老院的男人大吼大叫,宣泄他的悲傷。男人有些委屈,紅著眼眶:“我也不想送他來,是他自己要來的,說你在國外搞研究,不能打擾……”兒子不再吭聲,靠著墻壁蹲坐下去。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父親會為自己做出這樣的決定。當初不是說好了嗎?說好了他身體不好的時候一定要打電話給他的,可是……
然而,一切都成了事實。兒子和叔父一起埋葬了老人,整理遺物的時候,養(yǎng)老院的工作人員把老人一直書寫的紙條用一只大紙箱裝好,交給兒子。他們好奇那些紙條上到底寫的什么,兒子也好奇,于是當著眾人的面一一打開紙條。然而,在看清紙條上那串號碼的時候,兒子又一次泣不成聲了。那是自己在國外的電話號碼,父親一直在抄寫著,他一定是擔心自己老年癡呆,把這串號碼遺忘了。只是他一個人無論多孤單苦悶,卻從來都沒有撥打過那串號碼。
選自《視野》
[點讀]
文章以一串神秘的電話號碼為線索貫穿全文。父親整天抄寫著那串電話號碼,是他怕忘了那串電話號碼,也怕忘了那個他時時刻刻牽掛、惦念的人。這份濃濃的父子之情,引人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