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傻傻
我最難忘的一次偷竊
◎李傻傻
把我關(guān)到大木箱子里吧,因為我的一生和偷竊有必然的聯(lián)系。
我從小養(yǎng)成了偷竊的習(xí)慣。家里有兩口大木箱子,油漆斑駁。大木箱子里有“乾隆通寶”一類的銅錢,皺巴巴的糧票,假造的“爆破證”,一大把半新不舊的鋼筆,一條藍(lán)色的破爛褲子里窩著一個開裂的楓木陀螺。
仿佛我的童年和偷竊有必然的聯(lián)系,并且這個習(xí)慣一直延續(xù)至今。我會在下午安靜的空氣里,把箱子里所有物什一一展開,在陽光下看,復(fù)又疊好放回箱子。為此媽媽經(jīng)??洫勎?,大聲示意妹妹該向我學(xué)習(xí)。
所有與偷竊有關(guān)的下午都是安靜的,因為并無被呵斥與被懲罰的危險。而穿越窗戶的陽光使偷竊的過程顯得尤為溫和。所以當(dāng)我打開一件棕色的上衣,內(nèi)袋里掉下一個東西時,這一細(xì)節(jié)使我微微戰(zhàn)栗。
它落到地上,發(fā)出了輕微的一個響聲。它背對著我,但我還是看出它是一個身份證。是媽媽的,怎么會躲在這里?媽媽找過它。
在那個下午我第一次看到媽媽年輕時候的相片。整個兒都是稍稍發(fā)黃的,比如發(fā)黃的光亮的額頭和兩彎長長的眉毛??戳艘粫海也挥傻寐冻隽诵θ?,我覺得自己真的如人們所說的,像媽媽。接下來我看到一行潦草的手寫的數(shù)字寫著媽媽的生日:1960年3月25日。
以前我從不知道媽媽的生日。沒想到媽媽悄悄地40歲了。40歲,我輕聲念一遍,再念一遍,就想起書上有些人說的歲月無情之類的話來。照這張相片時,媽媽還是個不勝嬌羞的新婦,比我現(xiàn)在也大不了一兩歲。
按照習(xí)慣我看完了箱子里其他的東西,并最終把它們胡亂塞了回去。從這天開始,我變得小心花費。我打算攢點兒錢買個什么送給媽媽。那段日子,我心里洋溢著通常人們所說的幸福、甜蜜、希望、真誠的愛,以及諸如此類的美好情感。我誤以為我長大了,懂事了,知道愛了,其實不是。
到了3月24日,我數(shù)了數(shù),一共有25塊錢。25日上午我開始把年方二十的頭擺在實木做的課桌上,眼睛盯著高一那年冬天媽媽買給我的手表的秒針,想象下午某一時刻媽媽的表情;我閉住雙眼,鼻孔里哼著歌謠,像一個陶醉在愛河里的小女孩兒。但是我想象不出,因為我從未經(jīng)歷。下午很快就來了,很快就散課了,很快我一個人來到街上了。
我從街東走到街西,從街西走到街東。買什么好呢?我從來沒有給大人買過東西,更不用說給媽媽了。經(jīng)過一番思考,我認(rèn)為買一個生日蛋糕挺不錯的,媽媽還從來沒吃過那玩意兒呢。我記得我步履輕快地走過幾家西點房的大門,不過最后我還是在人流中停下腳步。我想一個人提著個蛋糕走在路上多不好意思,碰見同學(xué)怎么辦?遇上暗戀的女生豈不是很麻煩?就算拿回家又藏在什么地方,對媽媽說什么好?生日快樂?太肉麻了……一邊想,一邊走。后來天就全黑了。
我兩手空空回到家里,媽媽也剛買菜回來。她臉上有一點兒笑容,又好像沒有,我不敢肯定。我當(dāng)時也無法知道媽媽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只好默默地幫她掏灶、淘米、遞油送鹽,圍著她做好了飯菜,而沒有說一句話。吃飯的時候,我放下筷子,把汗津津的25塊錢掏出來,放到桌上。我裝成心不在焉的樣子說:“媽媽,我給你25塊錢。”
媽媽確實愣了一下,把遞到嘴邊的一根菠菜又放回碗里,看了25塊錢一眼。我看見媽媽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真實的笑容,可是聲音有點哽咽。媽媽說:“今天有兩件喜事,一件是你給我25塊錢,一件是我上40歲?!?/p>
我命令嘴角笑了一下,像盜賊一樣心虛的笑。
與一般盜賊不同的是,我偷竊了媽媽的愛,而沒有受到呵斥與懲罰。
選自《被當(dāng)作鬼的人》
[點讀]
這是一篇關(guān)于母愛的散文,同時更是一篇關(guān)于成長的散文,在輕描淡寫、不露聲色中傾注了作者對母親深深的愛與眷念?!拔彝蹈`了媽媽的愛”,文章讀來有一種淡淡的憂傷,因為我們的童年也是如此度過,那種共鳴的感覺無法排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