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巧慧
一個與自己為敵的人
你見過體內(nèi)藏著鋼針的人么?
你見過體內(nèi)藏著一堆碎片的人么?
我說:《檀香刑》太殘忍
他說:不是堅強,是麻木
當(dāng)他失手打碎一只酒杯
傷口露出來,她也難以回避那些鋒芒
他曾經(jīng)歷怎樣的戰(zhàn)爭
死過的人才明白
除了自己,沒有人與你苦大仇深
底線
有個冒名頂替的女人,穿我的衣服,坐我的
椅子,睡我的床。她時而狐假虎威
時而患得患失,時而優(yōu)柔寡斷,仿佛她真 的是
我的主人。靈魂的事,她很少過問
卻沒人瞧出破綻,
仿佛我從來就是沒有靈魂的人
“計較是疼,比較是痛。”每天早晨,
她把自己放進塵埃、車轍與面具;
傍晚,像接回女兒一樣,
一點點找回自己??傆幸恍┦裁?/p>
悄無聲息地隨著年輪丟失,而發(fā)呆的時間
正在逐漸變長。鄰家的臘梅開了
她經(jīng)過時有一絲遲疑,恍惚想起著花未的 詩句
“折它不是傷它,是……愛它?!币挂呀?jīng)
很深了,她脫下外衣,露出瘦削的鎖骨
“我是窮山剩水,空懷春風(fēng)十里……”
好在寫詩的時候,我沒有被頂替
吻他的時候,也沒有被頂替。
一只藥罐深不見底
請允許我用復(fù)數(shù)形容自己,形容
攜帶的病。一個煎藥時讀詩的女人
還沒有從語言和秩序中
解放出來。規(guī)矩的三十五年
時光迷戀敘事。風(fēng)干的植物
沉溺于舊聞。
這半生,拆東補西,也補不了
越來越多的決堤,或深不見底
再小的火也會帶來沸騰
或者煎熬。我過于依賴余溫
你埋葬于自身的矛盾
原諒那一根根皮筋,緊縛著螃蟹的大螯
你是多么仁慈的死神,細(xì)心地洗凈、
松綁,給予一次徹底的掙扎
螳螂,黃雀。他死前抓著護士的手,
這個令人絕望的世界
你是醫(yī)生和屠夫的兩面派。執(zhí)掌過生死,
以不自知的殘忍,把它送進蒸鍋
“喉頭還是掌心,你必須做出選擇”
想想,一片薄薄的、帶著倒卷毛刺的木片
你的手,能不能再溫柔一點?
體內(nèi)的悔恨,似已發(fā)展到痛不欲生
這世上還有生不如死的人
馬、驢,或者我們
它們還活著,心跳。等待溫暖或者救援。
它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刻,
它們只是更緊地靠著,忍著,等著。
遠(yuǎn)在土耳其的五只驢子,全身被雪覆蓋
困在路上。
一張舊照片,草原上的一群馬,
也這樣冰在一起,它們死了,
也是站立的樣子。冰雪消融之后
也活不過來。我屬馬,我心口的那匹
那匹被凍住的馬,還在等待……
或者茍延殘喘
瓷一樣
多年之后,你將以碎片的形式流落人間
那個遺棄他的人有成人之美
想到,即在。除了思念,都已插翅難飛
你從橋那頭向我跑來
白襯衣,短袖,新刮凈的胡須
而疼痛不為人知。我替你病
替你碎
替你在裂紋中咬緊牙關(guān)
假如我沒有底線。因為我發(fā)涼的雙手
不敢接過那個火盆,又不肯吹滅
我是那個自縊者
有勇氣死,卻沒勇氣活
留下一堆沉冤莫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