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期以來,在臺灣從事文學、文化和思想評論之寫作,算是評論人,但從來沒有鬧過新聞。
但最近因緣湊巧,我卻成了不小的新聞人物。
原因是,2012年臺灣的馬英九狠斗王金平,媒體稱之為“九月政爭”和“滅王大計”。事情發(fā)生后,我找了一個大官朋友,他告訴我馬英九的“滅王”是在2012年進境美國時,與“駐美代表”金溥聰密會而敲定。所以我在2012年9月16日和9月12日在香港和臺灣媒體上發(fā)表了兩篇文章。由于這兩篇文章不符合“馬金”利益,于是9月25日金溥聰遂委托律師對我提告,認為我的文章報道不實,對他的名譽已造成侵害,要求賠償和登報道歉。
金溥聰在臺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超級大官,目前是“國安會”秘書長,人稱“地下總統(tǒng)”。他對我提告,可說相當嚴重。他借著司法提告,對我當然造成了很大的恫嚇效果。這個案件于2014年1月23日首度開庭,4月24日證人出庭,6月4日開辯論庭。在長達一年多的司法過程中,我的主要論證有三:
一、大官因為有權(quán),他可以編織故事,合理化自己,若別人根據(jù)可信的消息來源得到故事的不同版本,那就不是造謠和誣賴。當大官的就有責任澄清事實,自證清白,而不能要求作者來證明他的清白;如他不愿提供事實,那他就應有度量來容忍故事的不同版本,不能隨便濫告濫訟。
二、中國自古迷信官本位,官大權(quán)大就可任意處置人民。大官說文人的文章傷害到國家,大官說某人的著作或行為侵害到官員,就當官的說了算。這是官本位造成的司法主觀化,這是一種不正義。司法一定要客觀化,當官員說別人的著作或行為造成了危害,他就一定要具體說出危害到什么。1930年代美國大法官霍姆斯就提出了“明顯而立即的危險或傷害”原則,這就是司法客觀化的范例。你金溥聰告南方朔侵害你的名譽,你就必須指出侵害了什么,不是你說侵害就是真的侵害。
三、我在庭上還一直陳述我的政治哲學。我深信有權(quán)者,就應有一種自責自勉的胸襟,出了問題就應自責,而盡量不要去責怪別人?!蹲髠鳌氛f:“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大官多責怪自己,才會進步,若只知道怪罪別人,一定愈搞愈糟。臺灣的“馬金”一天到晚都在怪這個怪那個,用司法告這個告那個,就是一種很惡劣的政治風格。
顯然我的論證法官聽了進去,所以7月9日下午4時宣判,法官遂判金溥聰敗訴,南方朔勝訴。一個文化人被那么大的官提告,卻是大官敗訴,我當然成了新聞人物。
法官宣判后,我很有感觸。過去相當長時期,臺灣雖有一些進步,但官僚主義的傳統(tǒng)猶存,官吏在對待人民時,仍有極大的濫權(quán)空間,而且法律總是向權(quán)力傾斜,所以像金溥聰這種大官,遂有了胡亂提告的僥幸心態(tài)。他以為憑他的超級大官身份,宣稱名譽受損,法官一定向他傾斜,也認為他的名譽確實被南方朔侵害。而我在整個辯護過程中,反復在強調(diào)的,就是這種官本位的價值是錯的。
大官受到批評,縱使引證的事實可能有爭論,使用的言辭可能很刺耳,但都不宜輕率提告。法律在官告民的問題上,一定要把案件成立的門檻提得很高,當官告民不是那么容易成立,官告民、官整民,官用司法來恫嚇人民,尤其是官用司法來鉗制輿論監(jiān)督等壞現(xiàn)象才會減少甚至絕跡。真正進步的地方,幾乎沒有官告民的事件,就是進步的地方早就警覺到,官與民在法律上極不對等。為了保障人民,一定要把官告民的門檻提得很高,人民利益的保障應該絕對化。
金溥聰告我,是他敗訴,這起案子不但對臺灣有意義,對官本位的社會,同樣有啟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