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人山
毛澤東主席的兩句名言
我站在中國核試驗場的荒原上,看山。
已近黃昏,夕陽從山那邊照來,山就成了天地間的一幅剪影。
“你看,那座山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基地的一位將軍笑著說。
我知道,那座大山的腹中曾爆炸過一顆原子彈,我國第一次地下核試驗就是在那里進行的??缮骄褪巧桨?,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呢?
“你再看看,那山像不像一個人,一個我們都很尊敬的老人?”
我恍然大悟,是像!那氣勢如流的頭發(fā),飽滿智慧的前額,高高隆起的鼻梁和堅毅的嘴唇以及下巴、胸膛無不惟妙惟肖!太像老人家了,越看越像。
我這才知道,那些長年生活在試驗場的戰(zhàn)友們,沒事了就看山,慢慢就看出一些聯(lián)想、一些新意來,不知什么時候,不知是誰。就給那山取了一個個名字——老人山、偉人山、毛澤東臥像。
毛澤東生前從未到過核試驗場,在他逝世多年之后,試驗場區(qū)的人們卻覺得天天能看到老人家的形象。
人們更是沒事了就看山,那山成了核試驗場一大勝景。
其實山還是山,山無言,山就靜靜地在那里坦然地面對著歷史、面對著天空。那山仿佛是一種昭示、一個象征。
毛澤東說:原子彈是紙老虎
當美國用原子裂變的火球?qū)⑷祟悗牒藭r代,中國共產(chǎn)黨人正帶領中華民族用小米加步槍為自由、解放浴血奮戰(zhàn)。
在中國西北黃土高原的窯洞里,那雙明察秋毫的眼睛正在煤油燈下注視著世界。
他就是毛澤東。
直到今天,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哪一個人能像毛澤東那樣,對原子彈這東西有那么精辟的見解,有那么大氣、那么從容的心胸。
1945年8月13日,美國在廣島投下原子彈才一星期,日本剛剛宣布投降,毛澤東就站在延安的窯洞前,對歡慶抗日戰(zhàn)爭勝利的人群談到了原子彈。毛澤東說:“美國和蔣介石的宣傳機關,想拿兩顆原子彈把紅軍的政治影響掃掉。但是掃不掉,沒有那樣容易。原子彈能不能解決戰(zhàn)爭?不能?!?/p>
“只有原子彈而沒有人民斗爭,原子彈是空的。假如原子彈能夠解決戰(zhàn)爭,為什么還要請?zhí)K聯(lián)出兵?為什么投了兩顆原子彈日本還不投降,而蘇聯(lián)一出兵日本就投降了呢?我們有些同志也相信原子彈了不起,這是錯誤的。這些同志看問題還不如一個英國貴族。英國有個勛爵,叫蒙巴頓。他說,認為原子彈能解決戰(zhàn)爭是最大的錯誤。我們這些同志比蒙巴頓還落后。這些同志把原子彈看得神乎其神,是受了什么影響呢?是資產(chǎn)階級的影響。這種影響是從哪里來的呢?是從資產(chǎn)階級的學校教育中來的,是從資產(chǎn)階級的報紙、通訊社來的?!?/p>
1946年8月6日,毛澤東在和美國作家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談話中,發(fā)表了“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原子彈是紙老虎”的著名論斷。
在談話間,斯特朗問起毛澤東對美國擁有原子彈的看法。
毛澤東說:“原子彈是美國反動派用來嚇人的一只紙老虎,看樣子可怕,實際上并不可怕。當然,原子彈是一種大規(guī)模屠殺的武器。但是決定戰(zhàn)爭勝敗的是人民,而不是一兩件新式武器?!?/p>
毛澤東對“紙老虎”這個詞特別感興趣,他停下來看看這位美國記者是否領會了它的確切涵義。陸定一最初把它譯成Scare crow(稻草人)。毛澤東讓陸定一停下來,要斯特朗解釋Scarecrow是什么意思。
斯特朗說:是“稻草人”,農(nóng)民把它豎到田里嚇唬鳥。
毛澤東說:這樣譯不好,這不是我的意思。紙老虎不是待在田里趕鳥用的,而是嚇唬小孩子的。它的樣子像一只兇猛的野獸,但實際上是紙糊的,一見水就軟。
馬海德在一旁聽出了二者的不同,插話道:“不是Scare-crow(稻草)而是PaperTiger(紙老虎)?!?/p>
毛澤東點頭笑了,說馬海德講得對,是“拍拍太根兒?!?/p>
在以后的歲月中,毛澤東不止一次地說到原子彈,說到“紙老虎”——“拍拍太根兒”。
當1964年10月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之后,1965年1月9日,毛澤東在人民大會堂會見了另一個來訪的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同他進行了4個小時的交談。斯諾問:“……你現(xiàn)在還認為原子彈是紙老虎嗎?”
毛澤東說:那只是一種說話的方式,一種形象化的說法。當然,原子彈能夠殺人。但最后人將消滅原子彈。到那個時候,它就真的變成了紙老虎。
斯諾問:“有人引用過你的話,說是因為中國人口眾多,所以不像別的國家那樣害怕原子彈。別的國家的人可能全部被消滅了,但中國還會有兩三億人留下來,重新再干。這種報道有任何事實根據(jù)嗎?”
毛澤東答道,他記不起說過那樣的話,但是他可能說過。他想起了尼赫魯訪華時(1954年10月)同他的一次談話。根據(jù)他的記憶,他說過中國不要戰(zhàn)爭。他們都沒有原子彈,但是如果其他國家要打仗,那么,全世界將遭大災難,也就是要死許多人。究竟死多少,誰都無法知道。他不是單講中國。他不相信一顆原子彈會使整個人類毀滅,以致要想找一個政府來談和平都找不到。他同尼赫魯談話的時候,曾談到過這一點。尼赫魯說,他是印度原子委員會的主席,原子能的破壞力量他是知道的。他確信沒有一個人能生存下來。毛澤東回答說,大概不至像尼赫魯所說的那樣吧。原有的政府也許消失了,但別的政府會起來代替它們的……
斯諾認為,毛澤東最后一句話的更深刻的含義是,即使人類從地球上消滅了(進行大規(guī)模的自殺),可是生命絕對不可能被人類所造的原子彈消滅。當談到裁軍問題,毛澤東說:“中國只進行過一次原子彈爆炸,但也需要加以證明,一顆能分兩顆,這樣地分下去,以至無窮。但是中國不希望有一大堆原子彈。既然未必有哪個國家敢于使用原子彈,所以它們是毫無用處。為科學實驗,有少數(shù)幾個也就夠了。中國手里連一顆原子彈也不愿意有?!?/p>
毛澤東不愿意有原子彈;
中國不愿意有原子彈;
中國卻不得不研制自己的原子彈。當核訛詐的大棒在頭頂上晃來晃去的時候,一個受盡苦難卻不甘屈辱的民族不愿光著腦袋仰望別人的核保護傘。
毛澤東說:這是決定命運的
鈾,是實現(xiàn)核裂變反應的主要物質(zhì)。鈾元素是法國科學家克拉普羅特于1789年發(fā)現(xiàn)的,恰巧當時發(fā)現(xiàn)了天王星,這種元素就以天王星命名,“鈾”就是天王星英文的第一個字母“U”的音譯。
有沒有鈾礦資源,是一個國家能不能自力更生發(fā)展核工業(yè)的一個重要前提。
1954年秋,廣西發(fā)現(xiàn)了鈾礦。那些風餐露宿的地質(zhì)隊員們沒有想到,他們采集的鈾礦石竟會那么快地飛到中南海毛澤東的書桌上。
談起40多年前的故事,當時任地質(zhì)部副部長的劉杰記憶猶新,他激動地告訴我:“那是1954年的秋天,我們的地質(zhì)專家把在廣西采到的鈾礦石標本送到了北京。那個礦是次生礦,開采價值不大,但這證明了我們中國的土地上有鈾,有次生礦就很可能找到原生礦。當時大家都很高興,很激動。特別是蘇聯(lián)顧問,當時地質(zhì)部。有個蘇聯(lián)顧問,眼睛都瞪大了,很高興也很神秘地說,要把礦石標本藏起來,帶回蘇聯(lián)去研究。我把這個情況向中央、向周總理匯報了。沒想到這么快,第二天就接到通知,讓我到中南海去匯報,毛主席一定要親自看一看鈾礦石。這說明主席、中央對這件事情是多么重視。時間大概是8月底9月份,具體記不清了,反正是10月之前,天還不太涼,還能穿絲綢襯衣。接到通知后馬上帶一塊鈾礦石,還帶著一個測放射性的蓋革計數(shù)器,到中南海毛主席的辦公室。就是豐澤園菊香書屋那間辦公室,當時毛主席在那里辦公。聽匯報的有主席、少奇同志、總理,我記得好像還有朱老總。毛主席詳細地詢問了勘探情況,看了鈾礦石顯得很興奮。那塊礦石有拳頭這么大,是黃綠色,當時我們也不懂,鈾礦石就放在毛主席的桌子上,我記得當時還給幾位中央領導說,看完了,大家要洗洗手。毛主席將這塊鈾礦石標本拿在手上,掂了又掂。他親自用蓋革計數(shù)器測量鈾礦石,高興地對我們說:‘我們的礦石還有很多沒發(fā)現(xiàn)嘛,我們很有希望,要找,一定會發(fā)現(xiàn)大量鈾礦。毛主席還說,‘我們有豐富的礦物資源,我們國家也要發(fā)展原子能。一這是決定命運的那句話是毛主席送我們時在門口講的。匯報完了,毛主席很高興,站起來,同我們握手。在門口,毛主席握著我的手,笑著,說:‘劉杰呀,這個事情要好好抓喲,這是決定命運的?;氐讲坷铮@句話我沒傳達,后來也沒傳達,當時覺得毛主席這是給我開玩笑,講的一句笑話,毛主席一直講原子彈是紙老虎,怎么又講是決定命運的呢。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句話確實很重要,這里面包含著毛主席戰(zhàn)略上藐視、戰(zhàn)術上重視的戰(zhàn)略指導思想?!?/p>
從講“原子彈是紙老虎”到說“這是決定命運的喲”,毛澤東整整思考了8年。他以偉大戰(zhàn)略家和哲學家的目光關注著五洲四海的政治風云,也關注著微小原子核釋放的能量對人類前途和命運帶來的影響。他常常同專家和教授們一起興致勃勃地探討微觀世界的秘密,后來西方科學家把一種新發(fā)現(xiàn)的基本粒子稱作“毛粒子”。在那次匯報后不久,毛主席、黨中央毅然做出了發(fā)展原子能事業(yè)的戰(zhàn)略決策……
1955年元月15日。
毛澤東主持召開了專門研究發(fā)展我國原子能事業(yè)的中央書記處擴大會議,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陳云和彭德懷、彭真、鄧小平、李富春、薄一波等中央領導人參加了會議。
李四光、錢三強等人按時來到豐澤園。
毛澤東主持會議,開門見山:“今天,我們這些人當小學生,就原子能的有關問題請你們來上一課……”
李四光取出了黃綠色的鈾礦石,說明鈾礦資源和發(fā)展原子能的密切關系和勘察發(fā)現(xiàn)鈾礦石的有關情況。
中央領導人一個一個傳看著鈾礦石標本,感到很普通的石塊,會含有那種神秘的東西,會產(chǎn)生那樣驚人的能量?這對于來自井岡山和延安的老革命家是非常新鮮的。
錢三強匯報了全世界核物理學的研究和發(fā)展情況和我國這幾年的準備工作,然后把探測儀器放在桌面上,又把一小塊放射源放在口袋里,然后從桌旁走過,探測器便立刻發(fā)出“嘎嘎……”的輕微響聲。這時大家都高興地笑起來。有的興趣正濃,也接過來試了一試,也發(fā)出了同樣的響聲。有的領導提出這樣那樣的問題,氣氛十分活躍。
當錢三強講到攻破原子核發(fā)生鏈式反應所引起的震動,以及核物理研究成果將對整個社會發(fā)展所引起的巨大推動作用,更加引起了與會者的注意。
毛澤東點燃一支香煙,開始做總結性講話:“我們國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有鈾礦,進一步勘探一定會找出更多的鈾礦來。解放以來,我們也訓練了一些人,科學研究也有了一定基礎,創(chuàng)造了一定條件。過去幾年其他事情很多,來不及抓這件事?!?/p>
毛澤東思考著,強調(diào)說:“這件事總是要抓的?,F(xiàn)在是時候了,該抓了。只要排上日程,認真抓一下,一定可以搞出來?!?/p>
毛澤東看看大家,接著說:“你們看怎么樣,現(xiàn)在蘇聯(lián)對我們援助,我們一定要搞好!我們自己干,也一定能干好,我們只要有人,又有資源,什么奇跡都可以創(chuàng)造出來!”
就從這一天起,中國開始了研制核武器的艱巨而又偉大的歷史征程。
1958年6月21日,毛主席在中央軍委擴大會議上的講話中指出:“原子彈就是這么大的東西,沒有那東西,人家就說你不算數(shù)。那么好吧,我們就搞一點吧。搞一點原子彈、氫彈、洲際導彈,我看有十年工夫是完全可能的。”
走向羅布泊彭德懷元帥笑了:你們還對我保密啊,
0673就是原子靶場嘛。
這地方,最可看的風景是太陽、月亮和地平線。
絲綢之路被風沙吞沒了;
樓蘭王國夢幻般地消失了;
時間和空間、生命和聲音似乎都停止了、凝固了;
在中國核試驗基地的建設者到來之前,人類歷史已在這里中斷了千年。
新的歷史從那個秋天的早晨開始。
一群身穿便衣的中國軍人悄悄來到敦煌,在古陽關外的大戈壁上安下營帳。
一天,在西北視察的彭德懷元帥在鳴沙山下接見了這支部隊的勘察大隊長張志善和政委常勇。
張志善報告說:“我們是0673部的?!?/p>
元帥笑了:“你們還對我保密啊,0673就是原子靶場嘛。毛主席說了,要搞一點原子彈……”
時任基地政治部保衛(wèi)干事王丙午回憶:“1958年秋季的一天,國防部長彭德懷元帥由蘭州軍區(qū)司令員張達志陪同來敦煌視察。彭樸素便裝,輕車簡從,不興師動眾。為保證首長安全,當天晚上安排他們到比較偏遠僻靜的莫高窟,也就是敦煌藝術研究所住宿。
“從敦煌到莫高窟25公里,當時還沒有正規(guī)公路,交通不方便,所以平常游人極少。勘察大隊首長派我、張玉庭、郭星奎和縣公安局的幾個人為彭總夜間警衛(wèi)、放哨。接受這項任務,我們非常高興,認為責任重大,一絲不能松懈。
“鳴沙山寂靜的秋夜,風吹動著樹枝和流沙的聲音都能聽清,風吹到我們只穿單衣的身上,雖有些涼,但想著我們是在保衛(wèi)共和國的老帥,心里都是熱乎乎的。
“次日,臨行彭老總題詩留言,第一首我記不太清了,大意是古代繁榮的絲綢之路,因自然和歷史的變遷,“敦煌行人稀,鬧市成廢跡”了。第二首我依然清楚地記得:“一九四九年,蘭州滅繼援,紅旗向西指,春風笑蒼天。”這首詩的最后一句正是對六年后“春雷”在羅布泊炸響,做了樂觀而充滿信心的預示?!?/p>
也許是巧合,美國爆炸第一顆原子彈的新墨西哥州的那塊沙漠叫“死亡地帶”,而中國羅布泊核試驗場也曾被稱作“死亡之?!薄?/p>
核武器巨大的破壞力決定了進行這種試驗的人們只能到遠離人煙、沒有生命的地方去從事自己的事業(yè)。
在中國核試驗基地的開拓者身上,一開始就負載著這似乎是相互矛盾的雙重使命。
為了炸響原子彈,他們要尋找廣闊與荒涼;為了自身的生存,他們又渴望發(fā)現(xiàn)綠色和生命。
1958年5月27日至7月22日,中央軍委在北京召開擴大會議,研究加強部隊建設和國防建設的問題。
商丘步校政治委員后任核試驗基地第一任政治委員的常勇也參加了這次會議。
一天,國防部五部部長萬毅找到常勇吹風說:“你們學校可能撤銷,要領受新的任務,張愛萍副總長要當面交代?!?月中旬,張愛萍副總長在他的辦公室里召見了常勇,當時在場的有工程兵司令員陳士渠、國防部五部部長萬毅,張副總長開門見山地說:“我們國家要建設現(xiàn)代化的國防,中央也做出決定,我們要搞原子彈。今年四月,軍委已決定由你們負責組建兩支部隊,一支叫0673部隊,負責建設原子靶場,以后搞核武器試驗;一支叫0674部隊,負責建設原子倉庫,以后管理原子武器。0673部隊和0674部隊既是代號又是番號。你和副校長張志善到0673部隊,校長賈乾瑞和校務部長洪有道到0674部隊。學校的干部一分為二,0673部隊可以多分一些。”張愛萍還說:“原子靶場和原子倉庫這兩項工程的建設,連同正在建設的002932工程都歸陳士渠司令員領導,軍委成立了特種工程指揮部,陳司令員兼任特工指司令員。今后的有關事宜就找他?!睆垚燮甲詈笾甘境S码S陳士渠司令員去甘肅敦煌西部地區(qū)勘察原子靶場場址。
過了一兩天,常勇便隨陳司令員率領的勘察隊到敦煌勘察。當毛澤東在軍委擴大會議上講搞一點原子彈的時候,常勇正作為原子彈靶場選場委員會的成員隨特種工程指揮部司令員陳士渠上將,風塵仆仆地奔波在大西北的戈壁灘上。
馬蘭花,滿懷詩意給復蘇的大地命名
1958年12月,聶榮臻在聽取萬毅匯報后,同意選定羅布泊。
羅布泊地區(qū)方案是五六三工程選場委員會考慮過的一個方案,經(jīng)過勘察比較,核試驗場的創(chuàng)業(yè)者將目光重新投向了羅布泊。
張?zhí)N鈺飛臨羅布泊地區(qū)上空,俯瞰著腳下的土地,眉宇間不時透著幾分欣喜、一點悲愴。
環(huán)繞羅布泊淖爾這一汪苦水的是千古死寂、千里荒原。這里沒有村落,沒有炊煙,只有海浪般連綿起伏的沙丘,寸草不生的礫漠,千姿百態(tài)的雅丹,清冷沉寂的古城廢墟和觸目驚心的白骨枯木……
廣闊、荒涼,真是建設核試驗場的天然理想場地!
他忽發(fā)詩情,喃喃吟誦:
玉關西數(shù)日,廣洋戈壁灘。
求地此處好,天授新桃園……
他和他的戰(zhàn)友們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了。
這是一片古老的國土,兩千多年前的樓蘭王國就建立在這塊土地上。那時,樓蘭正處于東西方的交通的樞紐,是絲綢之路上的一座繁華的城市,水草興旺,商旅不絕。西漢、匈奴和一些游牧民族國家經(jīng)常為爭奪樓蘭進行廝殺,戰(zhàn)火連綿。公元前七十七年,西漢大將霍光派傅介子殺死了樓蘭王,另立樓蘭王弟尉屠耆為王,更國名為鄯善,國都南遷。公元4世紀后,樓蘭這顆絲綢之路上的明珠就從歷史舞臺上銷聲匿跡了。留給后人的是荒漠的土地、謎一樣的傳說和邊塞詩人的苦吟悲唱……
為試驗原子彈、氫彈這毀滅性的武器,張?zhí)N鈺在尋找廣闊與荒涼;可是,眼前這荒涼景象又使他心中陣陣刺痛。他在樓蘭古城前憑吊。他在煙塵縹緲中遐想,他覺得風沙迷漫之處似乎能看到古代軍旅的大旗飄飛,自己仿佛是個披發(fā)杖劍的將軍,情不自禁地揮揚起手臂校閱想象中的金戈鐵馬……他要在這沒有生命的地方建立起保衛(wèi)生命的堅強矩陣,他要使我們的民族在這動亂不安的世界中不再遭受樓蘭人的命運。
12月22日,張?zhí)N鈺率領他的“吉普賽車隊”開赴羅布泊實地勘察。
古代僧侶曾從這里去西方尋找靈魂的慰藉,他們看到的是恐懼:“多有惡鬼熱風,遇則皆死,無一存者,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唯以死人枯骨為標志耳?!?/p>
近代探險家從西方來這里獵奇和掠奪,他們留下的是悲號:“可怕!這里不是生物所能插足的地方,而是死亡的大海,可怕的死亡之海!”
張?zhí)N鈺帶領人馬來開拓、創(chuàng)業(yè),在一片蠻荒中,他發(fā)現(xiàn)的是希望,是力量,充滿他胸中的是使命感、自豪感和如泉奔涌的詩情。
他喜歡親自開車。在淮海戰(zhàn)役中他用繳獲的汽車學會了駕駛技術。在朝鮮戰(zhàn)場的第五次戰(zhàn)役中,繳獲了三輛汽車只有一個司機,他曾自己開一輛,又押著美國俘虜另開一輛,把軍指揮所的人員、電臺運回駐地。在這里,他又一次找到了大顯身手的廣闊天地,直到1966年底,選好了地下核試驗場之后,他最后一次親自把汽車開出了場區(qū),戀戀不舍地摸著方向盤,說:“現(xiàn)在基地規(guī)定沒有執(zhí)照的不準開車,以后,我不開了。”從此再沒摸過方向盤。
風沙里野炊,寒星下露營,都給了他極大的樂趣。
第二天早飯后,他們繼續(xù)西行,來到塔里木盆地邊緣的黃羊大溝一帶,用了三天時間對這里的地形、地貌、水源、土質(zhì)進行了初步的勘察,發(fā)現(xiàn)這里北部有海拔5400米的天山博格達峰和它的支脈、海拔2000米的庫魯克山,南有海拔5000米的阿爾金山,南北兩山組成兩道高大的自然屏風。東部為土山和丘陵,再南是一望無際的沙漠,并有羅布泊和孔雀河豐富的水源。正中是一片南北寬60公里、東西長100多公里的原始戈壁。在周圍300多公里內(nèi),沒有村落、炊煙,有開采價值的礦藏也微乎其微,是進行核試驗的得天獨厚的好場地。他們就地打下了一根木樁,這就是使用了16年之久的大氣層試驗場。
在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上勘察,張?zhí)N鈺和戰(zhàn)士們一起喝苦水,住帳篷,斗酷暑,戰(zhàn)嚴寒,經(jīng)受的艱難困苦是難以想象的。但30多年后,我向他問起當年的艱苦生活時,張?zhí)N鈺卻微微一笑說:“怎么個艱苦,我說不出。那時候,對生活是不介意的,看到孔雀河,能喝到苦水也覺得很不錯;住帳篷,也覺得比戰(zhàn)爭時期住戰(zhàn)壕強多了,至少沒有敵人飛機、大炮轟炸吧。對苦不以為苦,相反覺得能嘗此苦是幸運。當時對個人的考慮都被雄心壯志淹沒了。旺盛的情緒壓倒了一切艱辛。真正折磨人的困難,是科學技術上的難關和工作上的難處,使人浴寒風而汗流,暴烈日而寒戰(zhàn)??墒?,每當解決一個難題,心里那個高興啊!就想作首詩?!?/p>
他讓我看了他的詩集,前言上寫道:“我于1958年奉命入新疆組建核試驗靶場,歷經(jīng)十余年,并于1964年10月16日成功地進行了我國首次原子彈試驗。自然之景入眼,心血之涌成言,實時記事,乘心書情,偶有詩作………其中30多首詩,都是在這片大戈壁上寫的。
像茫茫夜空有星光,浩浩大海有島嶼,荒涼的大漠中也有清泉,有鮮花,有綠洲。
1959年春天,張?zhí)N鈺率領核試驗基地的創(chuàng)業(yè)者穿越漫漫沙海,從羅布泊地區(qū)來到博斯騰湖。清涼的湖水,肥美的土地使飽經(jīng)風沙的勘探者欣喜若狂。
張志善起草的一份電報說:“這里土地肥沃,能種菜、種糧,這里水源充足,水是甜的,還帶有點香味……”
國防科委副主任萬毅看到電報后拊掌大笑:“水還帶香味!他們都成了詩人啦……”
是的,在這些豪邁的創(chuàng)業(yè)者心中,,核試驗場的一切都能引起詩的想象,詩的情感。
他們滿懷詩意給這片復蘇的大地命名。
泉水邊,一點雁影掠過,這泉便成了雁翅泉;
沙溝里,一群黃羊出沒,這溝便命名為黃羊溝;
孔雀河畔,幾絲搖曳的蘆葦,這里就成了孔雀的彩屏,名之日開屏村;
還有那駱駝山、蜻蜓山、雀兒溝、白云溝……都傾著他們美好的詩情。
最富有詩意的名字是核試驗基地的生活區(qū)——馬蘭。
在人們的想象中,誰能把這美麗的花朵同那熔鐵化石的原子之火融在一起呢?
名字是張?zhí)N鈺取的。
據(jù)考證,一說是:“部隊選的生活點,原是一片鹽堿灘,一條天然水溝從中流過,兩旁長滿了馬蘭草。五月,基地領導在此規(guī)劃藍圖,正值馬蘭花盛開,張?zhí)N鈺提議,大家一致贊同,命名馬蘭村。”還有一說,馬蘭這個名字和樓蘭也不無關系,當馬蘭建成了一座美麗的戈壁新城,建立起自己的電視臺之后,基地同志請老司令為電視臺命名,張?zhí)N鈺沉吟片刻,說:“就叫樓蘭電視臺!”
我們無須比較、取舍,兩種說法都很有詩意。愿我們的事業(yè)像雷霆般壯烈,生活像鮮花樣美好。
愿樓蘭大地上中斷的歷史在今天得到延續(xù)和發(fā)展。
在北京,我告訴已經(jīng)離休的張?zhí)N鈺,這兩年,南疆地區(qū)卷起了一陣“馬蘭熱”,每逢馬蘭花開,身著節(jié)日盛裝的各族青少年都從數(shù)百里外來旅游,少年兒童在馬蘭廣場舉行入隊儀式,一對對戀人在馬蘭的綠樹叢中舉行婚禮……
馬蘭,已深深扎根在邊疆各族人民的心中。
張?zhí)N鈺欣慰地笑了,他自言自語地說,
“應該修馬蘭志。馬蘭,應該印在中國地圖上……”
令人久久不能忘懷的是有個這樣的故事:
1959年6月13日,總參謀部正式通知原子靶場改稱核試驗基地,這一天是基地成立的日子。
基地第一次黨委擴大會在馬蘭的一個地窖中,一窩小燕也正在破殼、出世。
一大早,張?zhí)N鈺就站在地窖門口,悄悄地囑咐每一個前來開會的人:
“把腳步放輕一點,把嗓門壓低一點,別驚擾了燕子?!?/p>
中國核試驗基地就在創(chuàng)業(yè)者的慢聲細語中,在一窩乳燕的呢喃聲里宣告誕生了。
中國的第一任核司令在基地成立的時候竟是那樣關心一窩燕子,當時,他想了些什么呢?
20多年后,在北京與他交談中,一提到這窩燕子,張?zhí)N鈺那雙鐵灰色的眼睛立刻變得柔和起來,聲音竟有些顫抖:
“哦,那一窩小燕……大漠上,有這些小生命,不易……”
在那一刻,我的眼睛也濕潤了,我覺得自己像沐浴在細密的春雨之中,心里一陣陣發(fā)癢、發(fā)甜……
(節(jié)選自彭繼超長篇紀實文學《羅布泊豐碑》)
責任編輯/劉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