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勝龍
自己謀殺自己
◎鄒勝龍
忙碌了一天之后,“寰宇國際公司”的董事長秦朗疲倦地靠在老板椅上小憩。不知為何,他最近幾天腦子總是很混亂,雖然他一直竭力想讓自己鎮(zhèn)靜下來,可內(nèi)心卻始終難以平復(fù)。
“又想起以前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了嗎?早知今日,又何必當(dāng)初?”一個聲音打斷了秦朗的思緒,秦朗一驚,這才發(fā)現(xiàn)一男子正站在面前,冷冷地盯著他。
咦?辦公室的門關(guān)得好好的,這人是怎么進來的?令秦朗更驚訝的是來者好面熟,一時卻又想不起對方究竟是誰。
男子冷笑道:“汪明這個名字你應(yīng)該不陌生吧?”
“什么,你是汪明?”秦朗驚訝得像見了鬼,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你怎么會是汪明?這、這、這怎么可能?”
可由不得他不信,面前之人正是汪明,是令他永遠無法忘記的汪明。那些讓秦朗不愿回首的往事,剎那間涌上他的心頭……
有人可能要問秦朗是不是和汪明的關(guān)系很近?對,確實很近。要是您再問他們究竟近到什么程度?那答案就是他們是同一個人!
早在十年前,這里并沒有什么秦朗董事長,而在遠離這里數(shù)百公里的另一座城市,真實地存在著一位叫汪明的土地局局長。出于一時貪念,汪明貪污了大量公款,后來他得知紀(jì)檢要查辦他,就倉促攜款潛逃到外地。為隱瞞身份,他先做了較大的整容手術(shù),又花高價買到一個“秦朗”的假身份,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才來到這座城市定居下來。好在他腦瓜靈活,改行經(jīng)商也是把好手,靠著貪污的錢他創(chuàng)辦了這家“寰宇國際公司”,短短幾年里便成為知名企業(yè)家。這些年來,秦朗也會偶爾想起家屬,但他一直拼命壓制著這些念頭,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法回頭。他心里不止一次地說:過去的汪明就當(dāng)他死了吧!
而如今,汪明竟真真切切地出現(xiàn)在秦朗面前,如果這世上還有個汪明,那他秦朗又是誰呢?
汪明不顧秦朗的詫異,冷聲說:“后天是什么日子,你應(yīng)該不會忘了吧?你殺了我,難道不該給她點補償?”
秦朗呆若木雞,正是他的存在讓汪明消失了,說是他殺了汪明倒也不為過。只是汪明既然死了,怎么又會出現(xiàn)在他眼前?
但秦朗已沒時間去想汪明究竟是鬼、是怪了,他只覺汪明的話有種不可抗拒的力量,由不得他不照辦。后天是什么日子,秦朗當(dāng)然知道:那是他和妻子結(jié)婚二十五周年的紀(jì)念日。不,不是他,是汪明和妻子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
秦朗做了一番精心準(zhǔn)備,次日將公司的一些重要事情交代給助手,便開著車駛向汪明曾經(jīng)生活的城市。在汪明妻子生日那一天,秦朗敲響了汪家的大門。
妻子打開了門,十年不見,她明顯衰老了很多。秦朗有點心虛,但想到自己和以前的容貌已判若兩人,便大大方方地說他是汪明的朋友秦朗,受汪明所托來看看他的家人。
一聽到“汪明”,妻子的臉色大變,長嘆一聲將秦朗讓進家。
秦朗按編好的話說:“現(xiàn)在汪明生活得很好,他說對不起這個家,可他畢竟不能再回來了,他要我給你、還有你們家?guī)c錢,算一點補償吧?!彼麑⒁粡垳?zhǔn)備好的銀行卡放到桌上,那里面有整整一百萬。
妻子連看也沒看那張卡,搖頭說:“他既然不回這個家,我也早當(dāng)家里沒這個人了。他的錢我不能要,你帶回去吧?!彼O孪肓艘粫海裣铝藳Q心一樣,說:“請你等一下,我寫封信麻煩你轉(zhuǎn)交他。”
妻子的信寫完了,秦朗伸手接過的那一刻,她硬是連同銀行卡一起塞給他。
秦朗一路駕車,逃也似的飛奔回公司。進了辦公室,他把自己鎖在門里號啕大哭:剛才在家里,他看到了一張黑白遺像,遺像中人正是他母親,而在他當(dāng)年逃離家時,母親的身體還是很健康的。而對于妻子的那封信,他沒敢看,他怕看了會控制不住自己。
第二天,助手小心地向秦朗匯報:在他離開公司后,一家大公司有筆大單的生意想和他們公司合作,希望能跟他面談。秦朗趕緊給對方負責(zé)人打去電話,負責(zé)人卻很不耐煩,說生意等不得人,已經(jīng)和別的公司合作了。秦朗平白失去了一大筆生意,好不懊惱。
沒過幾天,秦朗在辦公室午休,那個該死的汪明不知怎么又來到他面前。“三天后是我兒子的大學(xué)畢業(yè)典禮,你應(yīng)該去看看他?!蓖裘鞯穆曇粢琅f很冷,他不等秦朗答復(fù),就憑空消失了。
秦朗別無選擇,只好又開著車去了兒子的學(xué)校。十年不見,兒子已從孩童長大成人,但秦朗還是憑借相連的血脈一眼認出對方。“兒子,我的兒子?!彼闹心?,但隨即又罵自己混賬:那是汪明的兒子,跟你秦朗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只是替汪明來看看兒子而已!
“叔叔,我發(fā)現(xiàn)你一直在暗中看我,你是不是我爸爸的那位好朋友?”不知何時,兒子竟來到秦朗面前。
秦朗忙定定神,只好尷尬地點頭默認。
兒子激動地跳起來,說:“前幾天,媽媽說爸讓他一個朋友來家里探望過我們,我早就知道爸不會丟下我和媽媽不管?!彪S即他語音低了下去,憂傷地說道:“可是爸犯了法,我也清楚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回到我和媽媽身邊。這里有我寫給爸的一封信,這些天我一直帶在身上,麻煩叔叔幫我把它帶給爸爸?!眱鹤拥难劬駶櫫?,他把一封信塞給秦朗,說了聲“拜托叔叔”。便匆匆走了。
秦朗一時間只覺百爪撓心,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司,助手又告訴他:由于他不在,公司沒敢去參加對一個新項目的競標(biāo)。秦朗越發(fā)心煩,把自己一個人反鎖在辦公室里,想清靜一會兒。
忽然,秦朗想起兒子的那封信,他想看,又竭力不去看:那是寫給汪明的,不是給秦朗的!但最終他還是撕開了信封,兒子的字跡頓時躍入他眼簾:
“爸,您這些年還好嗎?您這一走,已經(jīng)整整十年,這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您。還有媽媽,她雖然嘴上總說當(dāng)您已不存在了,還讓我也忘了您,但我知道其實她比誰都更思念您。很多夜晚,我都聽到媽一邊哭,一邊喊您的名字!前幾天,您讓秦叔叔來家探望,媽激動地這幾天都在念叨:‘他爸要回家了,要回家了!’爸,您真的就不再要我們這個家,不要我和媽媽嗎?”
秦朗信沒讀完,就已淚流滿面。他又想起妻子的那封信,忙找出來打開,信上只有一句話:雖然歲月已過去了整整十年,但只要你肯回來,這個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十年,十年?這個數(shù)字怎么這么熟悉?秦朗忽然想起:當(dāng)年潛逃時曾算過一筆賬,如果被捕判刑,最高他將失去十年的自由,就是為此他才拋開母親、妻兒不顧,隱姓埋名來到異地他鄉(xiāng)。這十年里,他雖然吃穿不愁,但從沒一天真正開心過,除了工作,他的生活幾乎一片空白,連吃住都一直只在公司里;這十年里,他不敢過多地想念家人,有時卻又忍不住派人偷偷打聽他們的消息……
秦朗的身體癱軟下去:如果當(dāng)初他不潛逃,那他已經(jīng)能和妻兒一起開心生活,可如今他只能繼續(xù)受良心的折磨?;秀遍g,他似乎又看到汪明來到面前,他徹底失去了控制,歇斯底里地吼道:“你這該死的魔鬼,自己犯了法,還連累家人跟著受苦。我要打死你、打死你……”他瘋了一般撲上去,用力捶打著汪明。
巨大的聲音驚動了幾名員工,他們怕老總有事,便一起用力撞開辦公室的門。剎那間,幾人全驚呆了:只見秦朗如瘋?cè)绨d,正拼命抽著自己的嘴巴,嘴里還含糊不清地罵著什么……
秦朗被送進醫(yī)院,經(jīng)檢查他是患了嚴(yán)重的人格分裂癥,據(jù)主治醫(yī)生稱:像他這樣能把自己幻想成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實屬罕見,造成這種病情的原因應(yīng)該是他受過極強烈的刺激。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住院治療,秦朗的人格分裂癥已經(jīng)完全康復(fù)。這天,公安局門口來了個自稱要自首的男子,警察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汪明?!蹦凶悠届o地說。他之所以決定邁出這一步,是因為他又回過一次家,而妻子和兒子都向他做出承諾:“只要你能回到我們身邊,哪怕是再讓我們等十年、二十年……”
(原載《山海經(jīng)·故事奇聞》2014年第8期 河南李金鋒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