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寶

“四個人，兩對夫妻結(jié)婚，在毛主席窯洞前，這個是孔原，這個是許明，好多年嘍！”鄧小平指著鑲有鏡框的老照片，用濃重的四川腔向卓琳感嘆道。

這是正在熱播的電視劇——《歷史轉(zhuǎn)折中的鄧小平》第一集中的一個片段。盡管這個鏡頭只有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但還是有些觀眾留意到了這個細節(jié)。

這幾天，孔丹不斷接到老同學、老朋友的電話，詢問電視劇中這個片段的相關(guān)故事。

鄧小平提到的孔原和許明，就是孔丹的父母親。

“我們家和鄧家還是有一定歷史淵源的。”孔丹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67歲的孔丹在退休前是中國中信集團董事長。他出身自一個紅色家庭，父親孔原在大革命時期參加過南昌起義，之后歷任中共高職?？椎さ哪赣H許明原名朱玉筠，是“一二九運動”的組織者之一。

孔原和許明是在延安認識并結(jié)合的。也是在那里，他們和鄧小平夫婦結(jié)下了緣份。

同一張結(jié)婚合影

抗戰(zhàn)初期，孔丹的母親許明來到延安，被安排到中央社會部做秘書。當時，孔原是中央社會部的副部長。在辦公室里，許明就坐在孔原對面。就這樣，他們相識了。

1939年，鄧小平與卓琳也在延安結(jié)識。當時，鄧小平是八路軍129師政委，卓琳在公安部工作。從相識到?jīng)Q定結(jié)婚，他們只用了很短的時間。

1939年8月的某一天，在延安楊家?guī)X毛澤東所住的窯洞前，毛澤東、劉少奇、張聞天等中央領(lǐng)導為鄧小平和卓琳、孔原和許明兩對新人舉辦了婚禮。

這個結(jié)婚的時間，是后來應鄧榕之請考證的。鄧榕曾感慨道：“連具體日子都搞不清，我們真是愧為子女呀！”

幸運的是，他們的結(jié)婚照得以保留了下來。在這張珍貴的照片上，站著兩對新婚夫婦——照片左側(cè)是孔原和他的妻子許明；右邊是鄧小平和卓琳。

后來，卓琳在訪談錄中也有相關(guān)記述，“那天孔原與許明也結(jié)婚，當時延安膠卷缺乏，兩對夫婦便拍了同一張結(jié)婚合影”。

孔原曾經(jīng)向兒子孔丹回憶起婚禮當天的情形：那一天，大家很高興，喝了不少酒。鄧小平是來者不拒，凡是有人前來敬酒，他就一定喝?？自豢?，嚯，小平同志都這樣了，我也得有敬必喝。最后，孔原“喝得醉到桌子底下去了”。

第二天，許明將孔原數(shù)落了一頓：“你看你，洞房花燭夜干的什么事！”孔原說：“我是看小平同志在喝呀，他怎么一點事也沒有呢？”

原來，當時有人暗地里“保護”小平同志，給他喝的都是水。后來，孔丹和孔原聊到這段往事，打趣說，“爸，你這個人也太老實了。你看，還是人家小平同志官大啊！”孔原回答說：“我也是個副部長啊，我沒想到他們會搞這一套?。?/p>

結(jié)婚幾天后，卓琳便隨鄧小平離開延安奔赴太行山前線。不久，孔原也去了重慶，許明則留在延安工作。之后，鄧小平與孔原工作少有交集。鄧小平主要是在部隊前線，孔原則主要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開展地下工作。

和鄧小平一生經(jīng)歷了三落三起一般，孔原和他的家人的命運也隨著中國政治的風云變幻而起承轉(zhuǎn)折。新中國成立后，孔原被任命為第一任海關(guān)總署署長，之后又先后出任外貿(mào)部副部長、中共中央調(diào)查部部長。許明則被調(diào)到周恩來總理辦公室工作，后來歷任總理辦公室副主任、國務院副秘書長。在文革中，政治風暴也席卷了孔原一家。

1966年12月16日，在北京工人體育館召開了批判資產(chǎn)階級反動路線大會，江青在會上點了五個人的名：王任重、周榮鑫、雍文濤、孔原、許明。會后，孔原被隔離審查。21日，孔丹的母親許明自殺。23日，孔丹被送進了監(jiān)獄。

1973年10月1日，孔原從監(jiān)獄里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67歲了。當時，他的個人問題中央還沒有給出明確的結(jié)論。

孔丹比父親早幾年出獄，但因為父親問題的影響，一直就找不到工作。1975年夏天，國務院辦事組副組長（在當時相當于副總理級）王震找來孔丹，讓他做自己的秘書?？墒?，由于孔原的審查還沒有正式結(jié)論，國務院辦公廳沒有批準這一工作安排，孔丹在王震家輾轉(zhuǎn)了三個月后又不得不離開了。

1975年1月5日，中共中央發(fā)出通知，任命鄧小平為中共中央軍委副主席兼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長。考慮再三后，孔原決定找鄧小平反映自己的情況，向他表示了自己想要重新回到工作崗位的愿望，同時希望中央對自己的審查做個結(jié)論。當年11月，鄧小平安排孔原到解放軍總參二部擔任政委。

“父親原來是一位正部長，這個安排對他來說雖然有點委屈，可那時反擊右傾翻案風開始了，在那種情況下，小平同志能夠給父親安排工作，已經(jīng)是難得之舉了。對此，父親非常感激?！笨椎じ嬖V《中國新聞周刊》。

反擊右傾翻案風達到高潮的時候，孔原一度以為自己沒準要“二進宮”了，在思想上也做了準備。在孔丹記憶中，在那段時間里，他們甚至不敢在屋子里隨意說話，如果要說些敏感的話題，就要出到院子里邊散步邊談，“以防那些人會用很多手段，包括監(jiān)聽等等來搞我們?！?/p>

接著，周恩來去世，鄧小平又被批?！按蠹覍h內(nèi)高層已經(jīng)沒有期望了，感到?jīng)]有真正的主心骨了。”孔丹回憶說，他當時看到王震向葉劍英做了個手勢，大拇指朝上，再朝下，說，“現(xiàn)在，只有這樣！”

與老爺子打橋牌

1978年，發(fā)生了一件改變中國歷史進程的大事——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作為中共十一屆中央委員，孔原準備在會上發(fā)言，為此，他讓兒子孔丹準備個發(fā)言提綱。

“這時黨內(nèi)正經(jīng)歷著一場思想風暴，就是要徹底清算文化大革命。但是一些人在認識觀念上很抵觸，這次會議實際上就是一個相互呼應和配合，就是要對‘兩個凡是提出質(zhì)疑，呼應鄧小平號召，推動解放思想。”孔丹回憶說。

孔丹寫了一個8000多字的發(fā)言稿。一邊寫一邊思考，孔丹更是意識到，在經(jīng)歷文革之后，父親那一代人的思想也在變化、在進步?！拔覀儓远ǖ卣驹诮夥潘枷脒@一邊，堅定地站在小平同志這一邊?！?/p>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很長一段時間，孔丹和弟弟孔棟與父親住在一起。那時，父子三人都迷戀橋牌，經(jīng)常與萬里、呂正操等老同志較量牌技，還拿過多次冠軍。或許是因為牌技名聲在外，孔丹和孔棟兄弟倆被鄧小平邀到家里打橋牌，一周兩次，持續(xù)了大約三個月左右。鄧小平的警衛(wèi)秘書張寶忠經(jīng)常來回接送這兩位鄧小平的小牌友。

鄧家人一般將鄧小平稱為“老爺子”。鄧老爺子的橋牌搭檔通常是丁關(guān)根或者王漢斌。老爺子的牌感極好，丁關(guān)根的也算上乘，兩人配合默契。

打牌的時候，老爺子一般很少說話?？椎ば值軅z在叫牌時也低聲細語?！拔覀儜阎鴮ト说某缇?，那樣近距離地看老爺子打牌時專注的神態(tài)，贏牌時的喜悅，輸牌時的懊惱，感覺很奇特?！?/p>

有一次，孔丹和孔棟因?qū)信啤⒊雠埔庖姴缓?，忘形地吵了起來。忽然聽得老爺子一句四川話，“吵啥子嘢！”，音雖不高，卻是如雷貫耳，不怒自威。兄弟倆頓時住了嘴。

又有一次，小平同志拿了一手好牌，鄧楠過來支招：“叫它六個無主?！笨椎ず涂讞澮宦?，互相使了個眼色。這局牌正因為鄧楠無意中“泄露了天機”，讓父親拿著好牌反而輸給了兩個小兄弟，只見老爺子的臉色有點變了。后來鄧楠又要過來支招，老爺子就有點不高興了，沖鄧楠說：“還講！”。

鄧小平一般煙不離手，他喜歡吸熊貓牌香煙，有長過濾嘴那種。孔丹兄弟倆也都喜歡吸煙。有一天，兄弟倆都沒帶煙，孔丹就用很小的聲音說，“樸方，給我找點兒煙，我們沒帶煙。”

小平同志聽到了，對警衛(wèi)說，“去拿煙么?！?/p>

“對不起，卓琳同志出去了，放煙的柜子鎖起來了?！本l(wèi)說。

“那去買么，來的都是客?！崩蠣斪诱f。

有時，孔丹兄弟下午去鄧家打橋牌，晚上就在鄧家吃飯?！霸陲堊郎衔覀冞€是很拘束，鄧大人會說，來的都是客，不要客氣，隨便吃嘛！”

孔丹還記得，鄧小平吃飯很快，吃完就出去散步。有時晚飯后又接著和孔丹兄弟倆再打一盤橋牌。

電視劇《歷史轉(zhuǎn)折中的鄧小平》播出后，常常勾起孔丹的回憶?！班嚧笕顺聊蜒裕f話簡練。他在那么高的位置，卻沒有一點官架子，這讓我印象最深刻”。

改變中國命運的那一年

在打倒四人幫的行動中，耿彪曾負責控制中央電視臺等輿論媒體。到1976年底，耿彪受命組建了中央宣傳部門，實際上就是恢復原來的中宣部。

當時，耿彪通過他的兒子耿志遠給孔丹打招呼，希望孔丹能到中央宣傳口辦公室做秘書。于是，從1977年1月到1978年夏天的一年多時間，孔丹就在中央宣傳口工作。那一年發(fā)生了許多事情，讓他至今依然記憶猶新。

1977年2月7日，兩報一刊發(fā)表了社論《學好文件抓住綱》，提出了“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要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即“兩個凡是”的方針。

4月10日，在尚未恢復領(lǐng)導職務的情況下，鄧小平就“兩報一刊”所發(fā)表的“兩個凡是”社論給中共中央寫信，從理論上反對“兩個凡是”。

“小平同志的重要貢獻是突破‘兩個凡是，突破了思想禁錮的藩籬，解放了思想。這在當時背景下是了不得的大事?！笨椎ふf，“鄧小平曾說，沒有毛主席，也許我們至今還在黑暗中摸索。我覺得，如果沒有鄧小平，我們就沒有改革開放，也就會還在黑暗中摸索；如果沒有鄧小平，我們的思想上還會在一個封閉僵化的老路上踟躕不前，也就打不開中華民族的復興之路”。

1977年8月，剛剛復出的鄧小平主持召開了科學與教育工作座談會。此次會議決定恢復中斷10年之久的高考。

“這是一件改變許多人命運的大事，這件事甚至改變中國社會幾十年發(fā)展方向，現(xiàn)在中央的領(lǐng)導人大多是當年恢復高考的受益者?！笨椎ふf，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位受益者，在恢復高考的第二年，考取了中國社科院吳敬璉的研究生。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不久，鄧小平、葉劍英等在一次談話中一致贊成，請出榮毅仁這樣富有企業(yè)實際管理經(jīng)驗的原工商界人士出來工作，為對外開放事業(yè)發(fā)揮作用。在鄧小平倡導下，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在1979年成立。二十多年后，孔丹成為了這家堪稱中國改革開放前沿機構(gòu)的董事長。

孔丹認為，當時創(chuàng)建中信公司主要有三個目的：引進資金、引進先進技術(shù)、引進先進的管理經(jīng)驗。鄧小平希望中信能成為中國對外開放的窗口和計劃經(jīng)濟向市場經(jīng)濟轉(zhuǎn)型的試點。

“小平同志有一個特點就是實踐性強，這點是很了不起的，他沒有局限于一些理論，不是簡單的照抄照搬，無論是我們自己的教條，還是外國的一些模式，都不照抄，而是根據(jù)我們中國自己的實際國情來邁開改革開放的步伐?！?孔丹說，“習近平總書記對于中國復興的思路與此完全一致?！?/p>

在他看來，鄧小平的改革實踐，是建立在解放思想、從實際出發(fā)的思想基礎(chǔ)上的。如今，改革已經(jīng)邁入深水區(qū)，與此前不同的是，現(xiàn)在推行的全面深化改革很多在法律法規(guī)上已經(jīng)定型，需要改革的東西已經(jīng)固化，“如何進一步推進改革，那就需要進一步解放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