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春
天還是響日頭,地還是干得叫人心慌。芹拉著架子車出村的時候,心里嘆了一口氣。
婚宴還沒有吃完,芹就離了桌。一進臘月都是好,天南地北的男男女女回來了,特別是年輕人,要是在前兩年訂了婚,差不多就要趁回家過年把婚事辦了。這樣的宴席,從臘八開始,芹吃好幾次了,都是一個味。她說不想去了,小光在短信上說:還是去吧,反正不去也得隨禮。想起了小光,心里一動,當年,也是立春的日子,不過是臘月二十六,她和小光結的婚。大冷的天,但在一個被窩里,真的暖和……這樣想著,芹的臉有些紅。
不知不覺間,芹又走到了河邊的麥地,雖然半月前澆過一場透水。那天,日頭好得很,風也溫潤。她拉著架子車,車上放著水泵、線盤、水管、電表和一把鐵锨。走到村口時,一群人在陽光里打麻將,有人和她打招呼,“很忙啊,歇歇吧,別太累了”。
“不累?!鼻塾X得現(xiàn)在的農(nóng)活真的不累,要是你不想干的話,更不累。一夏一秋,無非收麥和忙秋。割麥,用收割機,三五個小時就完了,收麥的就在地頭,過磅后裝車,票子就到手了。秋作物無非是苞谷或者朝天椒,苞谷也是機器收,朝天椒請人摘,一畝地五十或者七十,包干,中午管頓飯,大碗燴面加兩個火燒。芹給小光說,也想出去打工,一家人在一起,少操心。小光說,還有倆孩子呢,得上學,跟著咱跑,學上不好,將來還是打工的命。
想一想,也是,芹就安心在家,照顧孩子還有老人。芹很勤。芹知道人閑生是非。有些人這樣那樣的說不清,讓人嚼舌頭,不好。芹就多往地里去。人都說,芹好著呢!
麻將攤里有打的有看的,小福也在看牌,見芹拉著架子車,就目光飄過來,瞅著芹,“嫂子,歇會兒吧,小光哥不差你地里頭那點錢”。芹笑笑,“麥也是命,也知道渴呀,臨河,閑著也閑著……”說話間,就走過去了。小福的目光咬著芹的背,扯著線兒。
地是河灘地,被河岸和林子掩住。去年和小光澆地時,小光叫了小福來幫忙。是一起長大的,小福叫小光“哥”,芹就得應“嫂子”。袁店河上下的規(guī)矩,兄弟可以和嫂子開玩笑,葷葷素素,或輕或重。趁小光去地頭堵口子,小福扯著水管往地中走,很低卻又保證能讓芹聽見的聲音,“嫂子,哥出去打工了,我就給你澆地……”芹答應得很干脆,“中?。 ?/p>
“可別干著……嘿嘿!”后面的話就有些品頭,芹臉騰地紅了。芹沒有應聲。結婚那天,不分老少,大家瘋狂地鬧房,多虧了小福,芹能感覺小福對自己的好。
小福也在外頭打工,只是回來得早。上回澆水,芹正扯看水管,中間跑水了,她急急忙忙去井口關電閘時,小福突然出現(xiàn)在地頭,扛著一把鐵锨。到底是男人,干得不慌不忙。然后一起接水管時,倆人碰在了一起,小福就捉住了芹的手,自然而然地說,“嫂子,別外氣,澆地就給我說一聲……”然后就松開了,直到地澆完,一頭一個,也無話。只是,再見時,芹覺得小福的目光濕濕的,能把人泡軟了。
續(xù)水泵,順水管,插電盤,挖水溝。芹仔仔細細地干著,一小會兒,身上就出了細汗,順著腰,還有胸,淡淡地爬。下意識地看了看河岸和林子,芹脫了鴨絨襖。紅毛衣,藍褲子,芹就更顯出了高低起伏。她看看遠處的袁店河大橋,心里咿呀了一聲,立春了,二十四了,該到家了吧?
地頭人影一晃,是小福!芹心里一跳,低了頭,看水汩汩地走,麥子歡快地搖著小小的身子!
小福走過來,影子很近。芹聽到了心跳,不知道是誰的,很響。
風細細地吹著,水汩汩地走著,麥青青地笑著。
芹抬起了頭:“小福,去你老丈人家了?啥時候辦事???你哥前兒個還在電話里說給你送個大禮……”話語很快,笑著,迎著小福的眼睛。
小福的目光就有些飄移,看看天,“嘿嘿,嫂子,你真勤快……誰娶你誰有?!?/p>
“就是哩,你哥老夸我……也夸你,這兩天他就回來,回來你上家好好喝一氣??!”芹說著,往地中間走,“哎喲,可別跑水嘍!”
小福就往地外頭走,“嫂子,你好好澆地吧……”
“哎……兄弟,你慢走!”
芹沒有回頭,站在地中間,拄住了鐵锨,胸口鼓跳了好大一會兒,兩滴淚珠落下。
風細細地吹著,水汩汩地走著。立春了……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