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憲英
姐姐是個命苦的人。
她六歲時,母親因得急病離開人世間。那年的冬天,姐姐的父親和工友們,迎著凜冽的寒風,背上油鋸踏著沒膝深的大雪,到山場采伐放樹,被樹砸傷。姐姐趕到醫(yī)院,躺在病床上的父親兩眼含著淚水,握住姐姐的手喃喃的說:“蘭子,爸爸不行了,這個家全靠你了,你弟弟還小,你要把他撫養(yǎng)成人?!苯憬銣I流滿面,哭得死去活來,送走了養(yǎng)育她的父親。
姐姐為了供養(yǎng)弟弟上學念書,三十歲那年才結(jié)婚,丈夫是林業(yè)局汽車隊的司機,比姐姐大十一歲,人長得個子高、結(jié)實,脫下上衣,胳膊胸脯便露出一塊塊的肌肉。姐夫在汽車隊開車,收工回來后,三天兩頭的去小飯館喝酒。姐夫喝醉了酒,就找茬尋事,掄起拳頭就把姐姐打一頓。姐姐常常被打得鼻青臉腫。
姐夫以前的女人長得漂亮,細眉大眼。她跟一個外地調(diào)材老客跑了。為此,姐夫便恨女人,尤其是像姐姐這樣俊俏、性格溫順的女人,經(jīng)常被丈夫打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弟弟看見了心疼地問,“姐姐,是不是我姐夫又欺負你了?怎么弄成這個樣子!”姐姐避開弟弟的視線說:“不是你姐夫打的,是我上市場買東西天黑了,走在路上不小心掉在水泥溝里撞的?!钡艿茏吆螅憬阋粋€人在家坐著,越想越委屈,姐姐用手捂著臉哭出了聲。
過年時,姐姐到山上給父母上墳,收拾一下墳前的厚厚的積雪,點上一捆黃燒紙,紅紅的火苗照著姐姐的面頰。姐姐的臉上,早被淚水沖出兩道冷冰冰的淚痕。
姐姐和丈夫吵吵鬧鬧地過了兩年。在一個冬天下了一場雪的早晨,姐姐的丈夫開著裝滿原條的運材汽車,從采伐工隊往貯木場開,運材汽車行駛在拐彎處,因為雪厚路滑翻車,出了交通事故。姐姐看見丈夫滿身血跡,停止了呼吸,她大哭了一場。姐姐知道丈夫是好人,養(yǎng)活了她和弟弟,可是丈夫出車禍死了。姐姐的丈夫死后,林業(yè)局給了撫恤金,安置了丈夫。姐姐看著一沓沓的人民幣,一下子哭出聲來。姐姐知道,這錢是丈夫用命換來的。姐姐把這些錢給了丈夫年邁的父母。
幾個月以后,姐姐在二道街學校的旁邊開了個小飯店,早上賣大果子、漿子、豆腐腦;晚上賣米飯、包子、饅頭和炒菜。由于姐姐熱情周到的服務(wù),給的飯量多、菜碼大,姐姐的小飯店開得紅紅火火,來吃飯的人絡(luò)繹不絕,走了一幫又來了一伙。來姐姐小飯店吃飯的叔叔大爺和關(guān)心她的人,喜歡和姐姐嘮嗑,有的好心人說,你應(yīng)該考慮你的婚事了。姐姐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弟弟在上大學,等他大學畢業(yè)后再說。
姐姐結(jié)婚時,弟弟正在上初中,一眨眼弟弟大學畢業(yè)了。有一天,弟弟從省城回來說,姐姐,我想買房子,現(xiàn)在找對象的女孩子,沒有房子不結(jié)婚,必須有房子。姐姐聽了后,想起父親臨終的囑托,難過地苦笑一下。過了幾天,姐姐從銀行取出十五萬元錢給了弟弟。這十五萬元錢,是姐姐這些年辛辛苦苦開飯店掙來的。姐姐本想自己買一套房子,可是她把錢借弟弟了。姐姐一直住在一間破舊的平房里,冬天凍得手腳麻木,夏天熱的順臉淌汗。
姐姐由于操勞過度,積勞成疾得了病。開始時,姐姐整天覺得渾身難受疼痛。但因小飯店的生意太忙,姐姐就沒有在意。有一天,姐姐疼得直冒汗,實在挺不住了,才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讓你家里人來一趟。姐姐用手機給弟弟打了電話。醫(yī)生對姐姐的弟弟說,你姐姐是肝癌晚期,現(xiàn)在得抓緊治療,要是治療效果好的話,還可以多活兩年。姐姐的弟弟問醫(yī)生,我姐姐的病能治好嗎?醫(yī)生搖了搖頭。姐姐的弟弟又問,治療得花多少錢?醫(yī)生說,最少得十萬。
姐姐的弟弟瞅著姐姐說,姐姐,我買房子的貸款錢還沒有還清,我現(xiàn)在一分錢都沒有。姐姐的眼睛濕了,她在想弟弟太狠心了,姐姐不花你一分錢,生死有命。姐姐的眼淚奪眶而出,滴答滴答掉在地上,她哽咽著說:“姐姐的病不治了,咱們回家吧?!苯憬慊氐搅思依?,弟弟卻不辭而別,回城里了。姐姐躺在床上喃喃地說:“爸爸,我傷心,爸爸,我……要見到你了”,說完這些話,姐姐就閉上了眼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