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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二題

2014-05-06 20:38吳克敬
飛天 2014年5期
關(guān)鍵詞:河燈支書漢子

吳克敬,1954年生于陜西省扶風(fēng)縣,西北大學(xué)文學(xué)碩士。現(xiàn)任中國書畫院副院長,中國書畫院陜西分院院長,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陜西省政協(xié)委員,西安作家協(xié)會主席,西安市政府參事。近年共創(chuàng)作小說、散文、隨筆400余萬字,出版了《渭河五女》、《碑說》、《狀元羊》、《風(fēng)流數(shù)》等28部著作,作品多被國內(nèi)著名選刊轉(zhuǎn)載,《羞澀》、《拉手手》等作品被改編拍攝成了電影。2008年獲冰心文學(xué)獎,2008、2010年兩獲柳青文學(xué)獎。2010年以中篇小說《手銬上的藍花花》獲第五屆魯迅文學(xué)獎。2011年以長篇小說《初婚》獲國家原創(chuàng)工程“三百”文學(xué)獎。2012年以中篇小說《你說我是誰》獲第十四屆中國人口文學(xué)獎。2012年編劇策劃的電影《拉手手》獲美國紐約國際雪城電影節(jié)最佳藝術(shù)片獎。

花生地

下了兩天大雨,陷在村頭深溝里的小河漲水了。小媳婦站在河邊,她是要過河的,但眼看著瀉如黃湯的河水,她不敢下河。正情急時,來了一位威猛的壯漢,漢子橫了一眼河面,彎腰脫下長褲,穿著一條鼓凸凸的短褲,就要涉水獨自過河了。他前腳剛踏進水里,小媳婦在一邊怯著聲叫他了。

小媳婦說:大哥,背我過河好嗎?

壯漢子早就看到小媳婦了。聽到她怯聲的請求,他站住了。但他嘴里卻還說:不背。

小媳婦是站在一棵柳樹下的。小河的兩岸生著許多柳樹,密匝匝風(fēng)吹枝搖。小媳婦不管壯漢子說什么,很自信地撥開柳枝,走到壯漢子的身后,就往漢子的背上爬了。

漢子重復(fù)了一遍他說的話:不背。

小媳婦就笑了,說:背我過去吧。給你說哩,我會報答你的。

壯漢子聽著小媳婦的話說得很軟,而且,小媳婦爬在他背上的身子,比她說的話似乎更軟。壯漢子受不了軟的東西,嘴里犟著“不背”,卻還是背著小媳婦過河去了。

到了河的那邊,壯漢子卸下背上的小媳婦,緊張地穿起他的長褲。壯漢穿上褲子,鎖好褲扣和皮帶扣,再看小媳婦時,發(fā)現(xiàn)她已走出一段路,走進了一片開花的花生地。

壯漢子生出一股受騙的情緒,他沖著小媳婦的背身喊了一嗓子:你就這么報答我嗎?

小媳婦不轉(zhuǎn)身子地說:急什么急?過些日子送你落花生,帶回去煮著吃。

小媳婦不是別人,是坡頭村馮拉蠻的媳婦苗托小。事情過去了好些日子,當(dāng)她想起那天的情景,忍不住還要樂上一樂的。這一日,小河沒有漲水,苗托小自己過了河,在她栽種的花生地里,拿著一把手鋤,鋤著花生地里的雜草,忽然聽到有人喊她。她聽聲音就知道,喊她的人是坡頭村說一不二的馮支書。

馮支書站在小河邊上喊:托小,該回家了!

苗托小沒理馮支書,她還用她的手鋤鋤著草……手鋤不像大鋤,大鋤有半人高的長柄,人站著就能鋤草,手鋤只有尺把長,只有蹲在地里才能鋤草。花生地不是玉米地,用大鋤可能會傷了花生果,用手鋤就不會了。苗托小右手操鋤,把手鋤操練得像是一只輕靈的燕子,上上下下的翻飛著,翻下去時斬得草滅土散,翻上來時、閃著幽亮的瑩光,瑩瑩潤潤,照得見苗托小嬌媚的眉眼。

苗托小知道她生得好看,大方宜人。

苗托小知道,馮支書之所以拐到小河邊來,大著聲招呼她,是看她生得好看、大方宜人。苗托小聽說了,坡頭村生得好看、大方宜人的姑娘媳婦,沒有不被馮支書盯上的,他盯上了,就一定要騷擾的。馮支書對此極有耐心。

苗托小不理馮支書,他就很有耐心地還對苗托小問候著,問到后來,他說:我也能背你過河的。

心像被蜂蜇了一下,苗托小想她讓過路壯漢背她過河的情景,是被馮支書看見了??匆娋涂匆姲桑谀菢拥拇笏媲?,坡頭村兩岸的姑娘媳婦,到時都會如她一樣,逮著過河的漢子背一程的。苗托小不怕馮支書看見,而且她想,再要遇到那樣的情景,她還要央求漢子背她的,誰背都能背,但有一條,堅決不讓馮支書背……他那個人呀,過河你在他的背上,過了河,就可能被他壓在身下了。

要說呢,耕種一片花生地的想法是苗托小提出來的。苗托小給她男人馮拉蠻一說,男人便滿口答應(yīng)下來,說你想種你就種去。苗托小這就下到溝河里來了,選了河邊的一塊地,細心地整理出來,種上了她想種的落花生。

河就是河,卻要叫成溝河,是坡頭村一帶的地勢造成的。

這里是八百里關(guān)中平原的西府,人在平坦無垠的大原上走著,毫沒來由地就有一條大溝橫在面前,逼著人非得彎彎轉(zhuǎn)轉(zhuǎn)地下到溝里來,到了溝底下,又會毫沒來由地遇見一條河,從河水里趟過去,再彎彎轉(zhuǎn)轉(zhuǎn)地爬到大原上去,這就很自然地把凹在溝底下的河叫成了溝河。

溝河兩岸,撂荒著一片一片的灘地。灘地的沙質(zhì)重,別的作物不好種,耕種落花生卻是非常適宜的。

苗托小在溝河邊耕種花生地,她男人馮拉蠻把她也當(dāng)作一塊田,在她的身上種兒子。苗托小的花生耕種得很有成效,該下種時下種,該出苗時出苗,該開花時開花,花開落在地上,就又結(jié)出圓圓鼓鼓的花生來??墒悄腥笋T拉蠻在她身上怎么耕種,卻都種不出什么結(jié)果來。

男人馮拉蠻說他就是一頭蠻牛。

蠻牛一樣的馮拉蠻,在苗托小的身上耕種得是很努力的,努力得都惹起坡頭村人的笑話了。他在西去三十華里的縣城打工,去的時候,要翻三道溝,要趟三條河,要爬六面坡,回來時一樣,一道溝、一條河、一面坡都不少,可他騎著一輛破自行車,早去晚歸,兩頭不見太陽,堅決不在打工的縣城過夜,總要回到家里來耕種苗托小。女人家誰不樂意自家男人守著自己睡?苗托小就很享受馮拉蠻對她的依戀。然而時間長了,苗托小就又心疼男人累。

苗托小就曾在一次高潮過后,勸馮拉蠻說:你不怕把你累死了?

馮拉蠻說:死在你的地里是我的福。

坡頭村人也來笑話馮拉蠻,說:你是喂在媳婦槽上的牛嗎?一晚上不吃就不能忍?

馮拉蠻說:甭說牛,換成你一個樣。

馮拉蠻打工,是在建筑工地上給人搬磚的,那實在是個熬人油的活,馮拉蠻不論下大雨,不論刮大風(fēng),他還是堅持一天一個來回地跑……是那個苗托小央求壯漢子背她過河的日子,馮拉蠻冒雨往家里趕,回來像被雨打透的軟豆腐,不敢碰,一碰就能爛成碎渣子。心疼男人的苗托小就給馮拉蠻又是熬姜湯喝,又是蒙在被子里用她的熱身子暖,馮拉蠻卻哆嗦著身子還要往苗托小的身上爬,苗托小就抗拒著不讓他爬。

苗托小說:你就不能消停一個晚上?

馮拉蠻哆嗦著嘴唇說:我倒是想消停的,可我的兒子不讓我消停。

苗托小不解,說:你兒子?

馮拉蠻的嘴依舊哆嗦著,說:讓我咋說你呢?你就是一塊石頭,我這么奮勇地耕種,也該耕種成一塊熟地了。

苗托小這下聽懂了,聽懂了馮拉蠻的話中話,她不拒絕馮拉蠻了,讓他哆嗦著身子,爬在她身上耕種……如果是在過去,馮拉蠻在苗托小的身上一旦耕種起來,苗托小不由自主地是要配合馮拉蠻的,她會喊起來、叫起來,甚至不能自禁還要動用她的指甲掐進馮拉蠻的肉里,動用她的牙齒咬進馮拉蠻的肉里,但在這個晚上,無論馮拉蠻哆嗦的身子在她的身上怎么耕種,她都喊不起來、叫不起來,而指甲和牙齒就更失去了用途……倒是馮拉蠻如往常一樣奮勇,到他耕種得自己大吼一聲,泄得軟溜溜伏在苗托小身上時,才恍然意識到,苗托小是被動的,沒有熱情的。

軟在苗托小身上的馮拉蠻說:你不高興了?

苗托小把馮拉蠻從她身上推了推,說:我沒有不高興。

實話實說,苗托小的確沒有不高興。而且是,馮拉蠻也只是那么一說,他說過了,從苗托小的身上滑下來,一條胳膊還掛在苗托小的身上,他卻已呼呼嚕嚕地睡著了……苗托小是很適應(yīng)馮拉蠻的呼嚕的,他要不打呼嚕,苗托小還睡不踏實,但此刻,馮拉蠻的呼嚕卻讓苗托小睡不著了。苗托小想著馮拉蠻的辛苦,想著他不知疲累地耕種……想著,苗托小就覺出了自責(zé)和內(nèi)疚,自責(zé)內(nèi)疚她好好的咋就不坐懷呢?

苗托小的手悄悄地滑向馮拉蠻的私處去了。她摸到軟塌塌的一吊肉,如果那吊肉是硬的,苗托小會當(dāng)下把馮拉蠻按醒來,讓他爬在她的身上再耕種一次,這次她會配合著他,大聲地喊,大聲地叫,掐他咬他,鼓勵他在他們耕種熟了的地里下種子。

迷迷糊糊的,苗托小是啥時候睡著的,她不知道了,迷迷糊糊地醒來,苗托小的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了馮拉蠻……你個蠻牛呀!苗托小在心里想著馮拉蠻,從他們睡得凌亂的土炕上爬起來,打水把自己洗漱一畢,從箱箱柜柜里翻出一身新鮮的衣裳,穿戴起來,決定也到縣城里去,她是要找醫(yī)生檢查一下,看她可是一塊好地,能不能種上莊稼,打下糧食?

這個主意是苗托小夜里就想好了的。

苗托小想好后,還想早晨起來和馮拉蠻說的,馮拉蠻卻在她還沉睡時獨自走了,苗托小就決定自己一人去了。

現(xiàn)在的人,都懂那點兒生育知識的,女人不坐懷,不一定就是女人的問題。苗托小在縣醫(yī)院的婦科掛了號,檢查下來,她的那塊地可是好地呢!

這也就是說,問題出在馮拉蠻的身上。他雖然耕種很奮勇,但他奮勇耕種的都是瞎種子。

咬著牙,苗托小沒把這個結(jié)果告訴馮拉蠻。

苗托小不想告訴男人馮拉蠻,卻想著告訴曾經(jīng)背她過河的壯漢子……潔身自好的苗托小覺得這是奇怪的,從她在縣醫(yī)院檢查了自己,知道男人馮拉蠻在她身上的耕種都是瞎折騰后,她再到花生地里來,都要想起壯漢子。

苗托小把那壯漢想了一年。在來年春盡的日子,她在溝河的灘地上又種了一季落花生,到花生出了苗、長得蓬蓬勃勃、開出紅紅白白一地質(zhì)艷色潔的花兒時,她想著的那位壯漢子,像從她的夢里走來似的,趟過了溝河,走到了她的花生地畔,向她打招呼了。

壯漢子說:又種落花生了?

揮舞著手鋤在花生地鋤草的苗托小,半蹲著轉(zhuǎn)了一下身子,她看見了心里想著的壯漢子。

壯漢子說:你說過要報答我的。

苗托小聽壯漢子說了那樣的話,她的身上就像被人抽了筋一樣,軟得坐在了地上。

壯漢子說:你說話可要算數(shù)的!

苗托小當(dāng)然要說話算數(shù)的,她原來的想法是,壯漢子再從溝河里過,她的花生也要熟了,就會從地里起出一些新花生,讓壯漢子帶著走,回家煮了吃。苗托小知道,新花生煮了吃是很香的,而且也很養(yǎng)人。但現(xiàn)在,苗托小有了新的想法,給壯漢子送新花生是小事,她還有一件大事,是要壯漢子幫忙的,那就是借種!

坡頭村方圓數(shù)十里,自古就有一個風(fēng)俗,六月六日在溝河里撈河燈。誰來撈河燈呢?都是結(jié)了婚不能生育的小媳婦。那么,誰來放河燈呢?自然是精力旺盛的壯漢子了。現(xiàn)在,這一民間活動被取消了,取消了幾十年了,但傳說還在民間流傳著。苗托小就聽人說,那一日是溝河最熱鬧的一天,蜿蜿蜒蜒的一條溝河有多長呢?沒人丈量過,不知道,但卻知道,溝河有多長,這一日就有多長的紅火。賣油糕、賣涼粉、賣御面的小吃攤販抬著案桌來了,吹糖人、捏泥猴、扎紙花的手藝人挑著擔(dān)子來了,還有唱小曲、耍把式的雜耍藝人,也都前擁后呼地來了……然而,他們僅只是這個日子的配角,來了賺兩聲吆喝,贏兩個小錢,看幾出稀罕景兒。主角是來放河燈、撈河燈的搭子們。

搭子們?在沒有放下河燈、沒有撈起河燈時,男男女女的還不能說是搭子。

他們下到河溝,男應(yīng)該是寡男,女應(yīng)該是孤女。寡男孤女把他們壓在箱底的好衣裳翻出來,穿上身,這一天到溝河里浪蕩來了。他們浪蕩的眼睛,看似盯著溝河灘上的油糕、涼粉、御面等小吃看,看似盯著溝河灘上的糖人、泥猴、小曲等雜藝看,但那是掩飾不了他們真實的眼神的,透過這所有的小吃、所有的雜藝,盯著看的都是人,寡男孤女地看對眼了,微微地笑一下是必然的,淺淺地羞一下也是應(yīng)該的,這就你走向我、我走向你,到那家小吃攤上,要份兒油糕或是涼粉、御面吃了后,就還去聽小曲,去看雜耍,等到太陽西墜、天黑下來時,寡男去溝河的上游去放河燈,孤女守在溝河下游撈河燈……溝河里,這可是最為壯觀的一個時刻,不是很寬,但卻悠長的河面上,在這個暑熱的傍晚,仿佛天上的銀河墜落人間,悠悠蕩蕩的河面上,就有許多河燈,閃著星星點點的紅光,順流而來……不用擔(dān)心,那許多的河燈,放者有意,撈者有心,絕對不會亂了套的。

所有的秘密都在河燈上。

當(dāng)然還有放河燈的小筏子,或者是用高粱稈兒截成尺把長的小段,穿插在一起,馱著河燈漂流,或者是用柳樹枝兒截成尺把長的小段,排扎在一起,馱著河燈漂流……如此,并沒有多少不同,不同的是像燈盞一樣插在筏子上的信物,都是溝河邊上手藝人的物件,現(xiàn)做現(xiàn)賣,或是吹的糖人兒,或是捏的泥猴兒,或是扎的紙花兒……五花八門,三教九流,天上飛的,地上跑的,神話故事中傳說的,無所不有,無奇不在,這就有了充分的區(qū)別,放河燈的寡男只管去放,撈河燈的孤女絕對是撈不錯的。

撈著了河燈的孤女在夜色中的溝河灘上走,放河燈的寡男跟著河燈的亮光來……溝河灘上,有不少蓬勃生長的花生地,恰逢其時,粉紅的、淡白的花生花兒、開得也正繁盛,寡男孤女穿行在花生地里,走在前頭的孤女,適時地放慢一點腳步,他們走得近了,更近了……走到了一起,把河燈往花生地上一放,也不吹滅,任由河燈幽幽渺渺地亮著,這是一種提醒,提醒后來者,這里已經(jīng)有人了。他們寬衣解帶,在花生花兒盛開的花生地里,完成一次你情我愿的野合。

孤女在野合之后懷了孕,生了子,來年的六月六日,還要到溝河灘上來謝河燈的……這是另一種儀式呢,在此就不多說了。說的是苗托小,她想背她曾經(jīng)過河的壯漢子,想他寬寬的脊背,想他黑黑的頭發(fā)……想著想著,還真讓她想來了。

壯漢子在地頭上打了幾聲招呼,也沒得到苗托小的同意,就向癱坐在花生地里的苗托小走來了。

肥料上得足,雜草鋤得勤,花生自然生得旺,綠汪汪像潑了油,一些花兒才生出來,在花生棵兒上還正燦爛著,一些花兒卻已敗了下來,低垂著頹喪的花蕾,向著暄軟的河灘地扎了進去……癱坐花生地里的苗托小保持著一個姿態(tài),把溝河撈河燈的舊俗,在想過多少遍后,又迅速地想了一遍,眼盯眼望地看著壯漢子向她一步步走近。

壯漢子夸獎著苗托小的花生地,說:長得真好!你是個作務(wù)落花生的把式呢。

壯漢子說:你聞,花生花兒可是香啊。

壯漢子說:落花而生,你說怪不怪?天下怕只有一個落花生,是花落了扎進地里去,才結(jié)出果實來。

苗托小不是嘴笨的人,這一刻卻說不出話,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壯漢子,看他走到她的身邊,蹲下來,抱住了她,把她平放在花生地里,解開她的衣裳扣子,把她赤裸裸亮在光天化日之下……壯漢子做這一切時,不緊不慢,像是一個做過多次的老手一樣,做完了,又像是一個很有經(jīng)驗的鑒賞家,還把苗托小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用手撫摸了一遍。壯漢子撫摸著說,不錯不錯,很好很好……他把苗托小羞得閉上了眼睛,才脫了自己的衣褲,奮勇地騎到了苗托小的身上。

沒有快活,也沒有不快,苗托小暈暈乎乎地說:河燈。

是件水紅色印著花生花兒一樣的小衫子,是條淺藍色洗出了白底子的長褲子,沾上了溝河灘地里的泥水,也沾上了花生地揉碎了的花汁。苗托小回到家里來,她換下了這身衣裳,想著洗一洗的,卻沒洗,在院子里晾曬了一陣,收起來存到了她的箱子底。

一切都了無痕跡,像沒發(fā)生什么事一樣。

馮拉蠻仍然不在縣城過夜,騎著自行車,清早不見太陽,翻三道溝,涉三條河,上下六面坡,到縣城苦做苦受一天;到傍晚,又是不見太陽,翻三道溝,涉三條河,上下六面坡,回到家里來,在苗托小的身上樂此不疲地耕種著,終于讓他看到一個驚喜的場景。

苗托小忍無可忍,又一臉?gòu)尚叩赝略诹笋T拉蠻的面前。

馮拉蠻是撲黑回到家里時看到這一場景的,他當(dāng)時還以為苗托小病了:啊呦喂,我的個寶貝疙瘩,你這是怎么了?

苗托小雖然痛苦不堪地嘔著,卻也抬起頭來,白了馮拉蠻一眼。

這一眼讓盼子心切的馮拉蠻有所明白,臉上驀地就有了喜,說:給我懷上了?

苗托小說不出話,哇地吐出又一攤酸水來。

馮拉蠻的心里樂開了花,他一路翻溝涉水爬坡的疲累,頓時散消得無影無蹤,撲到苗托小的跟前,原想抱起苗托小轉(zhuǎn)個圈子的,撲到她身邊了,卻只輕輕摟了摟,半擁半扶地讓苗托小坐在炕沿上,他自己屁顛屁顛地端來開水,在給苗托小嘴里喂的時候,自己先喝了一口,試了水的熱度,似乎有點燙,就一口一口吹著水,吹得自以為燙不著苗托小了,這才喂了她,讓她漱漱口,把嘴里的酸水漱盡了……這么吩咐著苗托小,馮拉蠻手腳麻利地找來一罐紅糖,剜了兩塊,沉進熱水里,仔細地攪著,攪化了,還讓苗托小喝……馮拉蠻的高興,在這一刻沒了邊沒了沿,甚至不顧他一個大老爺們的尊嚴,還屁顛顛地?zé)崃艘慌杷?,端來給苗托小洗腳。

坡頭村男子給自己女人洗腳,馮拉蠻破天荒開了頭一例。

苗托小開始還想反抗的,她受不了馮拉蠻的這一番殷勤,但看著他高興,也就由著他的性子去了。

不過,苗托小心里并不是特別舒服。

為什么不舒服呢?顯而易見,不完全是馮拉蠻昏了頭腦的殷勤,而是苗托小肚子里的孩兒,明擺著不是馮拉蠻的種。不是馮拉蠻的種,他卻又黑麻糊涂地殷勤,苗托小就只能不舒服了。

不舒服,還不能表現(xiàn)出來,苗托小就只有似笑非笑地忍著,一邊享受馮拉蠻的殷勤,一邊聽他叨叨著說話。

馮拉蠻說:我就說么,上天還能讓我斷子絕孫嗎?

馮拉蠻說:好了,都好了,我就要有孩兒了。

馮拉蠻說著就還說到他的一些見聞。這是在縣城打工的馮拉蠻最為得意的事,天黑回到家里來,和苗托小看電視上的新聞是一個內(nèi)容,說他在縣城的見聞是又一個內(nèi)容,常常是他的見聞比起電視新聞,似乎更能引起他和苗托小的興趣,原因是,電視上的新聞離他們的生活太遠了,而所有的見聞,就發(fā)生在他們身上,說起來順口,聽起來也就順耳。給苗托小殷勤洗腳的馮拉蠻,給苗托小就先說了縣醫(yī)院婦產(chǎn)科、今天接生了一個四胞胎的產(chǎn)婦。他啊呀呀一連聲的驚嘆過后,給苗托小說,你給咱可不敢一胎也生四個娃,那咱兩個人,四條胳膊,都抱了娃娃,可就沒法干活了。再說,你只有兩個乳頭,總不能一個乳頭上吊兩個娃娃吧……馮拉蠻傳說見聞的興趣可是大哩,說了一胞四胎的見聞后,又還說了縣土地局局長,那是多么顯赫的官兒呢,放著自己家的老婆不用,到外面包二奶,好像包了二奶還不盡興,又到澡堂里去嫖娼,被公安局的小警察檢查治安,光溜溜捉到街上,這一下把人丟大了,不知道土地局長的帽子還戴得住戴不住……嘮嘮叨叨地說著縣城的見聞,把馮拉蠻說得口渴了,就還把他給苗托小化的紅糖水喝了一口,就又說起他們鄉(xiāng)上的見聞了。

馮拉蠻說:托小,你聽過沒有?鄉(xiāng)派出所抓住了一個攔路強奸犯,據(jù)他自己交待,近些時候,在路上人稀的地方,強奸作案十幾起。

苗托小的身子痙攣似地縮了一下,浸在熱水盆里的腳也滑出了盆沿。

馮拉蠻去逮她的腳,說:你怎么了?

苗托小沒說話,張著嘴又嘔起來。

馮拉蠻便給苗托小擦干腳,扶她到炕上,擺上枕頭,讓她躺開了睡……他自己則又是倒洗腳水,又是收拾屋里屋外的零碎,院子里的掃帚倒了,他去扶起來,還轉(zhuǎn)到雞窩那里,把關(guān)了的雞窩門重又關(guān)了一次,回到屋子里,這里瞅瞅,那里瞄瞄,實在沒有要他收拾的地方,就還把苗托小脫下的鞋,在炕腳底擺放整齊,然后爬上炕,靠在苗托小的身邊睡了下來……這是結(jié)婚以來,馮拉蠻睡得最為安生的一個晚上,他沒有再在苗托小身上耕種,只把手伸出來,在她的肚皮上很是得意地摸著,摸著他忍不住還要說話。

馮拉蠻說:你不知道,我都懷疑我不行呢。

馮拉蠻說:事實證明我還行。

馮拉蠻說:還行,我還行。

馮拉蠻這么叨叨著,躺在苗托小的身側(cè),很安心、很自在地睡著了。可是苗托小卻怎么都睡不著,她聽出了馮拉蠻的好強,知道他是要面子的,大要面子的。她沒和馮拉蠻商量,借種有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是不能讓馮拉蠻知道的,她這么做是為了保全馮拉蠻的面子,可他知道了真相,還能認為是保全他的面子嗎?

不會的。馮拉蠻才不會呢。

苗托小想她必須神不知鬼不覺地保守這個秘密。她相信她不說,誰又說得出來?

一切都照著苗托小設(shè)想的方向發(fā)展,她借種懷在肚子里的孩兒奮勇地長著,到這季花生成熟的日子,她都感覺到小東西在胎里的悸動……苗托小幸福著,馮拉蠻亦幸福著,而且因為苗托小肚子里的孩兒,馮拉蠻從家里到縣城,從縣城回家里,比以往跑得更有精神了,他盡著一切可能,幫助著苗托小,讓她少做活多養(yǎng)神。可是苗托小又怎么能坐得住呢?她是自覺的,男人馮拉蠻越是疼惜她,她就越要為男人馮拉蠻分擔(dān)活路……這一天,她拿著明光燦燦的手鋤,下到溝河畔來收她已成熟的花生。

苗托小從花生地里已經(jīng)起收了一堆花生,往她帶來的背篼里裝著,準(zhǔn)備背回家里去,馮支書順著溝河走來了。

順著溝河往下走,是會走到鄉(xiāng)政府去的。這是一條小路,馮支書放著大路不走,走在這條小路上,苗托小是猜得透他心里的小九九的……多少次,馮支書從小路走來,走到苗托小的花生地邊,都要拿話挑撥苗托小的,好在苗托小不吃他挑撥。

今天,馮支書走了來,就還要替苗托小背花生。

馮支書熱著臉說:你身上有了吧?

苗托小不想理睬馮支書,但又不想得罪他,就選著話支應(yīng)他,說:我把你叫哥哩。

馮支書說:叫哥更要關(guān)心你呀……花生太重了,哥給你往回背嘛。

苗托小硬撐著不讓他背,說:我可不敢勞駕……你看么,溝河畔上人的眼睛多著呢。

馮支書還是礙著人的眼睛的,而且他只是想占苗托小的便宜,并沒真想幫她背花生,就給苗托小說,有用得著他時就給他說,千萬不要客氣……馮支書說著,一個人獨自走了下來,走出幾步,卻又站住給苗托小說,看我這人,忘性總比記性大,鄉(xiāng)派出所昨日破了一個花案,是個在咱這一帶游蕩的漢子,據(jù)他交待,攔路強奸了不少年輕婦女,派出所讓我回村里來,動員受害婦女,要勇敢地站出來,揭發(fā)證明強奸犯的罪行。

苗托小忙著她手里的活,但她的心還是被馮支書的話攪得像散放在地里的花生果一樣亂。

鬼使神差……苗托小想她的舉動,只能用這四個字來概括了。

連著幾天,苗托小在溝河邊使著她的手鋤,小心地挖刨著花生,可她的念頭卻不受她的約束,總要從她的心里飛出去,飛到鄉(xiāng)派出所,去看那個攔路強奸婦女的漢子……苗托小毫無來由地把這個臭名昭著的強奸犯要想成她在花生地借種的壯漢子。

苗托小約束不了自己,就把起收花生的活兒先放下來,動身到鄉(xiāng)派出所去了。

苗托小是從她的花生地里直接去的鄉(xiāng)派出所,在從花生地走離的時候,苗托小站在溝河邊,把她的花生地仔仔細細瞅了一遍……她記得,壯漢子當(dāng)時站的位置就是她現(xiàn)在站的地方,他和她喊話,要她報答他。報答,這是她伏在壯漢子背上過河允諾人家的,她是該報答的。她報答的方式多種多樣,當(dāng)時沒有報答,事后人家索討,也并不是要怎么她。他在花生地里做了她,她是情愿的,她想她那時的言語和舉動,怎么說,都是對壯漢子的一種勾引,她勾引壯漢子,其實就是為了向他借種。

苗托小借下種了,壯漢子卻犯了事。

苗托小就想著到派出所去看看,那個涉嫌強奸婦女的漢子可是她借了種的壯漢子?她沒有多想,如果那個嫌疑人是她借種的漢子,她能怎么樣呢?如果不是她借種的漢子,她又能怎么辦?

糊里糊涂的,苗托小就到了鄉(xiāng)派出所。

在派出所里,辦案民警告訴苗托小,嫌疑人自己坦白強奸了十七八個人,可在苗托小來之前,僅有兩個婦女來作了證。苗托小是第三個婦女,民警夸贊著苗托小的勇敢,就帶她見了那個涉嫌強奸婦女的人……萬幸,這人不是她借種的壯漢子,于是,她對辦案民警搖頭了。民警以為苗托小膽小,怕嫌疑人打擊報復(fù),就鼓勵她不要怕,你越怕,犯罪分子越囂張……苗托小卻不想聽辦案民警說了,她截住民警滔滔不絕的大話,說你說的話我都懂,而我還懂,有的事不能說沒有,沒有的事也不能說有,你說是吧?

苗托小把辦案民警說得啞了口。

苗托小這么說了,轉(zhuǎn)過身,抬步從派出所往出走,她覺得走出來的腳步,比她走進去時輕了許多,兩只腳像踩在云霧上,她輕輕地一抬,就會往前跨出一大步……苗托小身輕似燕地走著,剛從鄉(xiāng)派出所的大門里走出來,還想拐一拐腳,在鄉(xiāng)政府的大街上轉(zhuǎn)一轉(zhuǎn)的。苗托小想她有些日子了,在家小心養(yǎng)著肚子里的孩兒,就沒到鄉(xiāng)街上來。這里是離坡頭村最近的一個熱鬧地方,街的兩邊,一家挨著一家,鱗次櫛比,都是裝修新穎的各式店面,有賣日雜百貨的,有賣家電器械的,還有美發(fā)美容和洗頭按摩店,電影錄相放映店,以及這樣吃貨那樣吃貨的大酒樓和小飯店……紛紛亂亂,鬧鬧哄哄。苗托小可以不理這些,她心里想著的是在街頭打著布篷賣酸辣炒粉的小攤,近些日子,苗托小在家里,懷孕的反應(yīng)弱了下來,代之而來的是她的飯量,她總是肚子餓,上頓剛吃過,就又想著下頓了,而且最想的就是鄉(xiāng)街上賣的酸辣粉……俗話說酸兒辣女,苗托小又是饞酸,又是饞辣,她就十分糊涂,不知道她借種懷的是個啥?

管他是個啥!苗托小饞酸吃酸,饞辣吃辣,她從派出所的黑漆大門里一出來,就張眼瞄著鄉(xiāng)街上的酸辣粉小攤子。苗托小沒注意,有個讓她惡心的聲音追著她過來了。

是馮支書的聲音。他追在苗托小的身后說:你到派出所里去了?

馮支書說:你說你到派出所做啥去呢?

馮支書說:你進去時我就看見了,我在外面等著你,你說你該不會……

苗托小沒等馮支書把話說完,猛地轉(zhuǎn)過身來,兩只眼睛盯著他,凌厲的眼光像是兩把刀子,戳著馮支書的臉,讓他把后邊的話咽回了肚子,訕訕地和她對視著,是種讓人難測底細的笑。

已經(jīng)不再妊娠反應(yīng)的苗托小,卻突然地感到一陣惡心,她當(dāng)著馮支書的面,啊哇……啊哇……竟是一陣翻江倒海的大嘔。

酸辣炒粉沒有吃,苗托小回到坡頭村來了。

馮支書從此變得像只蒼蠅一樣,纏上了苗托小,讓她躲都躲不開。他甚至膽大得不躲人的眼目,在坡頭村的村街上迎面截住苗托小,說他到派出所問過了。派出所的人給了他任務(wù),要他來做苗托小的工作。馮支書說你看你,去都去了,咋就不作證呢?咱是受害者呀,咱該作證的,把狗日的證死,讓狗日的坐到監(jiān)獄里去,永遠不要出來。

馮支書說得有點兒憤怒,卻也有點幸災(zāi)樂禍。

苗托小該怎么辦呢?她沒法不讓馮支書說,卻又怕他說,就裝出無辜的樣子和馮支書周旋,說你馮支書金口玉言,可是不敢亂說的,把人說死了,你要償命呢。

后悔,太后悔了!

后悔著的苗托小一下子把馮支書恨上了,不是一般意義的恨,而是恨得牙縫里流血般的恨……她在自個兒獨處的時候,有許多次都把馮支書恨得像生吞了他的肉一樣。

苗托小在恨馮支書的同時,就還怕著她的男人馮拉蠻,萬一……苗托小不敢往下想,馮拉蠻要是耳聞了這件事,他會怎么樣呢?她敢把實情告訴他嗎?她不敢。那就死扛不認賬。但是不認賬,和馮拉蠻過起日子來,也怕只能疙疙瘩瘩,難有一個好結(jié)果了。

是兩條男人的胳膊呢,從苗托小的身后,像是兩條烏梢蛇一樣箍在她的腰上了。

提心吊膽的苗托小,種了一季的花生,成熟了,總不能爛在地里呀!她維持著自己往常的神態(tài),照例下溝河起獲她的花生……烏梢蛇樣的胳膊箍上她腰的時候,她是早就感知到了的,那不是她男人馮拉蠻的胳膊,也不是她借種的壯漢子胳膊……這兩條胳膊不是別人的,是纏著苗托小、讓苗托小恨不能生吃了的馮支書的胳膊。

馮支書不受任何拒攔地箍住苗托小的腰了。

馮支書說:托小是個聰明人呢。

馮支書說:你不在派出所作證就對了,你作了證,一輩子就抬不起頭了。

任憑馮支書箍著苗托小的腰,任憑馮支書叨叨著話,苗托小都像不覺得有他這個人一樣,揮舞著她的手鋤,依舊在地里起獲著她的花生。她起獲出一兜兒,往旁邊一撂,就又往前挪著身子,去起獲又一兜花生。雙臂箍在苗托小后腰上的馮支書,跟著苗托小移挪的節(jié)奏,像個碩大的青蛙,往前也移挪著走……苗托小咬著牙不吭聲,馮支書就還叨叨著沒完。

馮支書說:我也不是糊涂人。

馮支書說:家丑不可外揚……我又能給誰說呢?給你男人馮拉蠻嗎?給村里的其他人嗎?

馮支書說:我才不犯那樣的傻。

順著溝河,刮來了一股陰濕的風(fēng),吹著枯干了的花生棵子,發(fā)出颯颯的裂響,搖搖晃晃地招搖著,沒搖幾下,就又傷傷心心地墜落地上,翻著卷兒向一邊滾動……苗托小不再起獲花生了,她隨手抓起一把花生棵上的落葉,把她使喚著的手鋤細心地擦拭著,擦去了粘在手鋤上的土漬,拭去了粘在手鋤上的草枝。她想站起來,掙了一下沒有起來,就抬了頭,看著溝河頂上的天,太陽可真亮??!是放射著千條金絲,萬條金線地亮呢……苗托小對著太陽,沒出聲地笑了。

苗托小想她笑得該像太陽一樣燦爛了。她舉起手鋤,明亮的鋤刃上竟也耀著太陽的光芒。她擰身向身后的馮支書劈了過去,閃著太陽光芒的手鋤不偏不倚,正好劈進了馮支書的太陽穴里。

馮支書的眼睛睜大了,他眼睛里蓄積著的光亮一點點地褪著。

油菜地

米丑正在油菜地松土。綠汪汪的油菜地像一片平靜的湖水,安詳而柔和,恰遂米丑的心意。陽光融融地照著,米丑感到熱,把外罩脫下來,單穿一件紅刺刺的毛衣;已是歇晌的時候,油菜地孤獨地只剩米丑一個人。她好像忘記了還要回家,忙忙活活地貓著腰,把鋤頭舞得像條魚兒,銀光閃閃地翻上翻下,把僵硬了一冬的土斬得又暄又軟,挪腳就是一個坑。米丑忙活的時候把油菜般綠茵茵的心事扯成線,牽著男人外出的行程、歸期。男人做菜油生意,清亮亮的油菜賣出去,黑晶晶的菜籽買回來,賺不了大錢,也虧不了老本。米丑曉得,她就是男人換油賺進門的。想到這里,米丑好笑,就嗅出自身一股濃重的生油味。

倏然,一張面額很大的票子藍色的鳥兒一樣飄飄地落在面前。米丑吃了一驚,正要扭頭,腰被人從背后箍緊了,兩只手恰巧捂在翹翹的奶尖上。

米丑沒料想會是能過。只想是男人回來了,嬌嗔地說:做啥呢?

米丑說:等不得回家了?

能過聽米丑說,心里暗自竊喜,說:把人想死咧。

能過說:你黑黑明明地叫人想。

米丑聽清楚把人搞錯了,被能過的話激得臉色像糊了一層紅紙。她低聲切齒地罵了一聲,丟了鋤把,去掰能過的手,沒掰開,自己的手倒被緊緊地握住了。

能過說:米丑不瓜。

能過說:米丑聰明。

能過說:米丑的奶子長得好。我把你摸了,把你揣疼了。我沒辦法不揣疼你。我管不住我。

米丑羞憤,慌恐,渾身受冷似地篩起來,牙齒磕得嗒嗒嗒嗒響。她拼命掙扎著張口去咬能過的手,能過才失慌地躲開來,臉上仍是那么平靜地笑著。

米丑恨聲地說:你走!你走不走?

米丑說:不走我喊人啦!

能過便顯得心怯,后退著說:無遮無攔的,油菜長起來就好了。

能過退到地頭,抬腳跨上一輛摩托車時聲音提高了一些:晚上給我留個門!

望著能過遠去,米丑就低下頭,看著鋤下的那張大票子,心像云煙一樣繚繞。能過有錢,開著油坊。村里不少人掙油坊的錢,米丑曉得她男人也是。米丑聽男人說,有錢的能過名聲不好。大家都靠他賺錢,得了好處卻都總恨他。

他也是該忌恨的。有錢不學(xué)好,黑天翻人家墻頭不說,大天白日的也敢戲辱人。

米丑委屈、憤恨,又有些害怕,從油菜地回到家后就再沒出戶。天撲黑,插頭門關(guān)二門,心驚肉跳地守著一盞孤燈。風(fēng)吹門環(huán)響,她就疑心能過來了,身子便往炕角縮一下,直到夜半雞鳴時,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是一陣緊似一陣的砸門聲把米丑驚醒的。米丑大睜著眼睛,竄起來,剪刀是她早就準(zhǔn)備好的,這時攥在手中,怒沖沖一副拼命的樣子。

院子里“撲通”響了一聲。有人跳墻了。頭門也吱呀打開來。米丑跳下炕,像一頭憤怒的母獸沖出來,卻看見一輛自行車正軋軋軋輕響著朝進推來,在月光下滾動著兩個銀白的圓。米丑知是男人回來了。吊著的心一放松,筋筋骨骨就發(fā)軟,蔫了的蘿卜一樣搖著晃著迎上去,一頭撞進男人的懷里,把男人推著的自行車也撞翻了。接著就哭,淚水泉涌似流出來,糊了男人一胸膛。

叫了半天門沒叫開,男人心里窩氣。米丑這一哭,男人的氣頓消。但一縷疑竇如煙洞里的煙氣,透過壁縫往出冒。過去回家,米丑迎他接他,幫他推裝著油桶和菜籽的自行車總是喜咪咪的樂。這次卻是怎的了呢?

男人推開米丑,去支自行車,米丑便抬腳踏上去,淚眼婆娑地盯著男人,期待著男人的慰藉和擁愛。

男人曉得米丑的心思,卻固執(zhí)地扶著自行車。

男人說:有菜籽哩。

男人說:小心把菜籽灑了。

米丑就很傷心。讓開腳,淚水掛在眼睫毛上,晶晶瑩瑩地閃著。米丑背轉(zhuǎn)身,勾手去眼圈上迅速地一抹,噔噔地回房去了。

在房門口,米丑怨聲怨氣地說:菜籽、油、自行車!

米丑說:你單曉得菜籽、油、自行車!

米丑說:菜籽、油、自行車能比媳婦?

米丑說:和菜籽、油、自行車過日子去, 再甭理我!

純粹夫妻間的慪氣,不啻是一種撒嬌。男人聽著不僅不惱,反而勾起心中萬般柔情欲火。男人畢竟出門幾日了,路上把夫妻的恩愛想得火燒火燎。他支好自行車,嘻嘻笑著,像貓一樣溜進房子,從后背把米丑箍起來。

米丑想起油菜地的事情,能過就是從后背抱的她。她如今忌諱這種動作,自己的男人也不行,也讓她不舒服。

米丑不屈不撓地掙扎著。

米丑掙不脫男人的擁抱,男人的舌頭蛇信子一樣伸著,熟練地尋著米丑的耳朵。男人曉得,米丑的耳朵是她最敏感的地方。男人在米丑的耳輪上舔著,米丑便不掙了,身子像一塊糖稀,軟軟地化在男人的嘴里了。

男人說:給我留飯了么?

男人說:我可是餓失塌咧!

夫妻是甚?一句話說不順,吵得能砸鍋。一句話說順了,潑上命為你好。男人的話像一股春風(fēng),溫暖著米丑的心。她閉上眼睛,任由男人在她身上做文章。做得累了,兩個人滾在炕上,男人才發(fā)覺米丑的手里還緊緊攥著一把剪刀。

男人吃驚地問:做啥攥著剪刀?

米丑滿面桃花地失笑起來:戳能過么。

男人問:能過?能過怎的了?

男人問:做啥你戳能過?

米丑就說:他敢欺侮人。

米丑說:他在油菜地欺侮人,大天白日的他竟敢。

米丑說:不要臉的他還給我錢,誰喜圖他的爛錢!

米丑把能過丟在油菜地的那張大票子拿給男人,要男人給能過送去,給能過說他別妄想。米丑不愛錢。米丑說著,委屈又襲上來,就又哭又流淚,一邊流淚一邊把事情經(jīng)過詳細地給男人述說了一遍。

生性耿直的男人如何能咽下這口氣?馬槽里伸出個牛犄角,村上怎生出這么個雜種來!開油房掙錢,有錢就變,變得豬狗不是了,吃了碗里想鍋里,拿著綠帽給老子戴!男人想著就躺不住,虎勢地坐起來,駭?shù)妹壮髶淙ケё∷母觳病C壮笈履腥巳ズ湍苓^拼命。男人的力氣是遠遠勝過能過的。男人吃不了虧,但米丑就是怕,怕把事情捅出去,怎么說都說不清。米丑就只有哭,只有流淚,淚眼中含了一種乞憐的情緒。男人從她乞憐的情緒里讀到了別樣的意思,這意思叫男人很苦惱。他甚至想起“母雞不搖尾巴,公雞能拍翅膀”的俗諺。而且能過還給了她錢,她也拿回來了。于是,男人就有些另眼看米丑,覺得她所說還有埋伏。再問,米丑還是那么一說,比前說得更簡潔。說著,似透視了男人的疑竇,便不再說,就只是哭,只是流淚。

天明,男人就把能過告到九大面前了。 九大原來當(dāng)村支書,把名聲鬧得很大;退下來后,縣法院聘為人民陪審員。九大曉得公安抓人、法院審罪、檢察院批準(zhǔn),說這是程序。最厲害的是法院,朱紅大筆在犯人的名字上一勾,一條命就了結(jié)了。隔一些時日,小車到村上,一溜煙塵接了九大到縣上去,坐在法庭上審犯人。米丑的男人沒見過九大坐在法庭上的氣勢,他想象一定很威嚴。九大也說,對犯人殺殺斬斬、判刑勞改的,都要征求他的意見。米丑的男人覺得把能過告在九大的面前才解恨。九大一聽臉就吊下來,一直吊得很長,說:“這還了得!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哩,他竟敢,膽大包天了!不看你的面子,還有我呢。我在村子呢!”

九大說話聲很高:沒王法咧!

九大說:你等著,看我怎么拾掇他!

九大說過到村外去了。那里有他的一片菜地,蔥、蒜、黃瓜之類的新鮮菜蔬長得郁郁蔥蔥,極為豐茂。菜地緊連著能過的油房,蒸鍋噴發(fā)的水汽流泄出來,使九大的菜地空氣清純,異香撲鼻。九大的菜地多是依賴能過油房的廢水,才長得好,長得過人,為九大贏來了不少收入。能過從油坊的大鐵門里踱出來,對跟在身邊的兩個人高聲大氣說話時,瞥見了菜地里的九大。能過的心當(dāng)下就怯。像老鼠見了貓一樣,打算縮回去時,卻已來不及了。

九大在叫他:能過,你來一下!

能過就來了。能過常常氣恨自己,不曉得為啥要怯九大。他覺得如今的社會,不比九大當(dāng)支書的時候,一切聽他指揮?,F(xiàn)在,誰都能夠自己謀自己的日子,自己管自己的事,可他就是怯九大,總覺得自己的一條命還緊緊牽在九大的手里,而且是最要命的那一條。前些時候,不曉得誰給攢的眼子,稅務(wù)所查賬,查出他偷稅漏稅,起訴到上面。上面來人,一鎖子就把他鎖走了。幸虧九大人熟,替他當(dāng)代理人,上下打點,將大把的票子各處撒,補交了稅款罰金,才把他放出來。到現(xiàn)在,晚上睡覺做夢,還是那間滿是人腿尿泥的監(jiān)舍,一扇小小的鐵窗讓他今生今世忘不了。

能過離九大還有幾步,就掏出陜西名牌好貓煙。

能過熱乎乎地說:澆菜呢?

能過說:這幾天油坊的水肥著啦。

九大沒接能過的煙,也沒接能過的話,臉像聽米丑男人告狀時那么吊著,吊得長長的,盯著能過看,使能過本來很怯的心毛毛亂亂沒個地方落。九大說:你干的好事!

九大的話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昨天做啥來?

九大說:做啥來你說?

能過曉得米丑家的把他告了。

怯怯的心加上泄氣,精神一下子垮下來,給九大敬的煙還捏在手上,顫顫地險乎掉了。

能過聲音又弱又小說:我做啥來?昨天啥也沒做呀!

能過說:九大,你老別嚇人啊。

能過說:榨子上出了幾個新油坨,給九大把菜上一下。

九大說:甭胡攪!

九大說:我的菜沒上過油渣,要你的?

九大說:咱說事。

能過說:啥事???我不曉得。

能過說:九大不會冤枉人的。

九大說:山里狗記吃不記打,你才從監(jiān)里回來幾天?

九大說:米丑漂亮白凈是人家米丑。米丑在油菜地松土……

能過卻笑了,說:和她耍哩么。

能過說:大天白日里我能吃了她?九大,我能吃了她?

能過說:米丑那么不經(jīng)耍。

能過從腰里抽出一沓票子,在手里約了約,給九大懷里塞??诳诼暵?,九大德高望重, 上一次多虧九大,想孝敬尋不下機會,正好法門寺廟會,叫了西安戲班子,郝彩鳳要來,馬友仙要來,還有后起的幾個花旦,長得很耐看、很撩人的,九大就去法門包個房子住下,該吃就吃,該喝就喝,看他娘的幾個好夜場!

九大逮住票子,很堅決地推著,手指卻把錢鉗得極緊,推著,能過的手松了,錢就實實在在地落在九大的手掌里。九大約著,覺得很沉,不是個小數(shù)目。

九大說:這這這……這是做啥?

九大說:這多不好!

九大穿一件黑呢子中山裝,領(lǐng)扣開著,油漬漬落了許多頭屑,顯得又臟又不合體。里子上縫了個大口袋,票子裝進去,貼著紅紅白白的胸肉,有一股暖心的熱氣。九大不再說啥,能過的心已踏實了下來。他料到九大會轉(zhuǎn)個彎子,把事情像稀泥抹墻一樣,抹得很光堂。九大是有這個能力的,上一次……上一次九大到處打秋風(fēng),自己是得了一些的。九大不得錢能給你說話?做人民陪審員,不像在職的法官、檢察官,有死工資拿。九大拿個啥?不得點好處誰愿意當(dāng)那個差?

事情像一股風(fēng),九大和能過還在菜地里交涉的時候,已無孔不入地張揚了一個村子。在沒有任何文化娛樂的持久寂寞中,人們被這件事激動著,擁到街頭上,夾道迎著九大往過走。有多嘴的問九大和能過說啥來?九大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竟說和能過討論油坊的事哩。能過準(zhǔn)備再上一臺榨機。擴大生產(chǎn)嘛,上級是提倡的。九大的神秘和打岔,叫人們覺得更有趣味,更快活。

九大不拐彎地往米丑家走。

九大不曉得,米丑先他一步回娘家去了。

米丑和男人狠狠地吵了一架,眼睛紅紅的,心里好后悔,她把男人看錯了。為啥把那事要給男人說?夫妻同床睡,人心隔肚皮。男人一樣也靠不住,尤其是那種事,埋在肚子里變成糞也不能給男人說。男人把人毀了。米丑以后在村里咋抬頭?咋活人?米丑回娘家,死了心就不打算回來了。

米丑不在家,九大便不好說話。見米丑的男人在院子里曬油菜籽,就幫著他抬袋子。黑烏烏的油菜籽鋪開來,像無數(shù)黑珍珠一樣光彩。

九大便說:這么好的菜籽,出油率一定很高。

九大說:狗日的能過該按菜籽質(zhì)量兌油的。

九大說:我和他交涉。

米丑的男人說:不用和他交涉!

米丑的男人說:我換的菜籽不和他兌了。

九大就說:十里八里就能過一個油坊,不和他兌能成?

九大說:我去交涉,給你個好兌頭。

九大說:兌頭好,錢就賺得多。錢多不咬手。

九大的話說得很明白了,米丑的男人也聽得清楚。但他心里卡著那件事,又怎么和人家兌生意?他曬菜籽,就是為了好存好放。米丑的男人不和九大攪生意舌頭了。

米丑的男人說:九大見能過咧?

米丑的男人說:他能過承認那事?

九大就說:這事還要再做些調(diào)查。

九大說:我們辦案、要重證據(jù)、重口供,我還沒見米丑哩。

九大說:米丑不在家這事怎么說?

米丑的男人覺得九大說得也對。九大是代表公家處理事哩,不調(diào)查當(dāng)事人理上不通,就答應(yīng)去叫米丑。好在鄰村鄰社的,騎自行車一會就到??烧f死說活米丑就是不回來。娘家爹娘家媽也不讓米丑回來。米丑見了他,先還哭,還流淚,后來就不了。咬死一句話,我沒家,我沒臉回家!就這么扯了幾天鋸,米丑終于答應(yīng)跟他回。并說她回去正好把事情搖實。這是米丑男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呀!

在娘家?guī)兹眨壮蟛⒉缓眠^。米丑原想得到父母親的安慰和支持的,做女子時在娘家,受委屈都是父母給她撐腰,但這次沒有了,一點起碼的同情都沒有。她男人來,爹和娘還拿得很穩(wěn)。男人一去,爹和娘像欠了人家七石八斗,就逼米丑回去??旎厝?,拿勢也要掌握好尺寸,見好就收!再說,禍?zhǔn)亲陨砣堑模芄肿约耗腥藛幔磕腥瞬懦粤颂澞?!言下之意,米丑漸漸悟出來,親生的娘也懷疑她。她從爹娘的臉色上讀出了和男人一樣的猜疑:母雞不搖尾巴,公雞能拍翅膀?就這樣,她回來了。

對質(zhì)的地點就在米丑家里,頭門外聚了許多人,碎娃家好奇,膽大上樹爬墻,都朝院子看。九大坐在房檐臺上,身邊放著個小板凳,上面擺著一盒煙、一杯茶。老謀深算的九大先把話題引得很遠,說梨花開了,桃花也冒了紅……繞來繞去才繞進了油菜地,說今年地墑不缺,油菜苗發(fā)得齊,幾天不上地,頭撥花說開全都開了,一片黃。八省放蜂的真會抓機會,呼啦啦來了那么多,地頭擺的都是蜂箱。

九大遠天遠地扯著時,突然臉一黑,直奔主題,說:告狀不能空口無憑,不能紅口白牙胡說,要拿出證據(jù)來!

九大說:沒證據(jù)就是誣告,誰告誰反坐。

九大說:反坐都曉得吧?

米丑的男人能有啥證據(jù)呢?他期望地掃了一眼米丑。幾個人,只有米丑還坐在房子里,透過大敞的門,能看見米丑拆一件毛衣,曲曲彎彎的毛線扯出來,毛亂地堆了半腳地。米丑始終低著頭,不偏不倚地盯著眼前的毛線看。

論證據(jù),米丑說:也沒別的啥,就有一張票子。

米丑說:一張大票子。

米丑提供的證據(jù)把男人激得差點蹦起來,說:票子?

男人說:啥票子?我怎不曉得?

男人說:米丑呀,你沒犯錯吧?

男人越否認,九大越相信實有票子為證??删糯鬅o意深究,也就無心戳穿米丑男人的謊話。這適合九大的心意,他甚至怕有證據(jù)拿出來,那就難以唬男人了。

米丑則不答應(yīng)。低著的頭驀地抬起來,盯著男人看,閃閃的眼光像無數(shù)鋼針,直刺男人的臉皮。

米丑直指男人說:錢我給你了。

米丑說:你拿出來給人看嘛。

米丑說:我不訛人。

米丑說:我還落個反坐的罪呀……我不訛人。

任米丑咋說,她男人始終沒有把那張厚實的票子拿出來。

男人只說:再想想,米丑呀,看還有啥證據(jù)?

米丑就說:有么。在我奶頭上哩。

米丑說:我奶頭還留著能過的指頭印兒哩。

米丑說著笑了一聲。那狂狂的一聲笑很響,從院子里傳出,駭?shù)门涝趬︻^樹上看稀罕的碎娃娃全都溜下地,鳥獸般逃得很遠。

九大也想笑,想到自己的身份就忍了。

聰明的能過清楚一場事故徹底過去了,從蹴著的院子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對九大說沒事的話他先走了。油坊不能一日無主,他得去照料了。說罷轉(zhuǎn)身就走。

米丑的男人從這件事中沒占一分錢的便宜,心里怎好平靜?眼看能過要走出他家大門了,才噌地站起來,從墻根掂起一根棍攆上去,在能過的腳拐上打了一下。因眾人擋架,能過便迅速地去了他的油坊。

米丑的男人便指著能過的脊梁罵:你跑不了!

男人罵:我往上告呀!欺男霸女,把你光彩的,就不信把你告不下!

院子里的九大不依了:詐唬啥,上告呀?人家不告你就阿彌陀佛咧!

九大說:沒證據(jù)告人就判你反坐。再說,告遍一州八縣,倒推下來,你還得找我。

九大說:我的人民陪審員也不能白當(dāng)了。

事情發(fā)展下去漸漸有些平淡。米丑的男人罵罵咧咧,口口聲聲要上告,卻一步不離村子,守著個家,兌油的生意也因此沒再做。而能過還是能過,九大還是九大。能過真的又添了一臺新榨機,開張的那天,鞭炮放了一河灘,花花綠綠的炮屑被風(fēng)吹著,飄得滿街都是。九大又到縣上坐了幾回法堂,小車接去,小車送回。只有米丑的男人很虧,生意做不成,斷了來路;還有兌回的油菜籽存在家里,曬了幾場,短了不少斤兩。目前又入了夏,出了蟲更不得了,油菜籽一空喂豬豬都不吃,剩下只能當(dāng)肥料??蛇@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呀!米丑的男人心痛得簡直想上吊。他也曾想另尋一家油坊賣出去,十里八里卻只有能過一家,非進他的門不可。米丑的男人為難了,漸漸地有了悔意,覺得和能過的那場官司真不該打。好在米丑是個安慰,結(jié)婚以來,和米丑一起還很少待這么長時間。米丑的脖頸真白,身子更白,面人兒似的,腰柔屁股大,極順?biāo)囊?,啥時想用就能用,一次有一次的新鮮,一次有一次的想法,總難有個滿足。

男人心想:狗日的能過眼光高!

男人想:能過是眼紅咱哩。

男人這么一想,心里便極釋然,自覺很有形象,把能過比得豬狗一般。只是那個票子……這票子不就是張紙么,把男人壓得好不氣短。

油菜一邊開花,一邊結(jié)籽?;ǚ钡娜兆尤蝺墒幘蛿∠聛?,僅剩枝尖稀稀拉拉一些殘黃。膩蟲是油菜的天敵,危害極大。好像一個晚上,膩蟲從天而降。油菜枝上粘得密密麻麻,扯成了線,擠成了塊,如不抓緊防治,一料油菜就交給膩蟲了。男人沒有噴粉器啥的好使喚,土法上馬,尋了塊紗布,包上”三六”粉,挑在一根竹棍上,對著膩蟲抖抖撒撒,極費工夫。男人這么熬著的時候,不斷有人通話,一句他極不樂意聽卻好像期待了很久的話傳進了他的耳朵。能過不和他記仇,還說他如果再兌油,準(zhǔn)得給他優(yōu)惠個好兌頭。又扛了兩天,油菜地邊的蜂群怕農(nóng)藥,紛紛裝車運走了。男人趁著黑天,把存在家里的油菜籽噴上水,綿了幾個時辰,裝上袋子運進了能過的油坊。

能過說:這就對咧。

能過說:遠親不如近鄰,一個村子的這就對咧。

能過沒有食言。能過親自驗質(zhì)量等級,取四成兌頭給米丑的男人兌了油,比別人和他過去高上去整一成。米丑的男人有點心虧,臉紅紅的竟有了巴結(jié)的意味。

米丑的男人說:不好意思。

米丑的男人說:這多不好意思!

米丑的男人騎著自行車串鄉(xiāng)兌油菜籽去了。米丑接著男人的事茬,挑著“三六”粉紗包在油菜地滅膩蟲。忙忙活活又是歇晌的時候,一張大面額的票子紅色鳥兒一樣,飄飄地落在她的眼前。她不再吃驚,任一雙男人的胳膊從背后把她箍緊,手顫顫地捂在奶尖上。米丑曉得又是能過,身子軟軟地往下墜,順勢一滾,兩個人壓倒了一片油菜,金黃金黃的殘花,落雪似地撲在兩人的頭手身上。

一場事做得兩個人都很困,氣喘吁吁的。米丑這才注意到那張紅色面值的大票子。

米丑說:我不愛錢。

米丑說:你認錯人咧。我不愛錢。

能過便很驚訝,很激動,再一次翻到米丑的身上,說:你不愛錢?

能過說:米丑呀,只有你真不愛錢!

責(zé)任編輯 子 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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