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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軍小小說兩篇

2014-04-29 15:35:40
北京文學(xué) 2014年1期
關(guān)鍵詞:刻瓷王剛小美

刻瓷

何斌走進來的時候是下午課外活動時間,西斜的太陽把光線柔柔地投射進來,他恰恰站在這抹光線里,青春的臉色好似透亮一樣,有一種瓷器的細膩感。

張老師停下叮叮當當?shù)目檀晒ぷ?,抬起頭來。何斌的眼睛里有一股亮亮的光,挑戰(zhàn)似的望著張老師。張老師沒有與他對接,低下頭,拿起工具又敲鑿起來,叮叮當當?shù)?,富有韻律感。何斌的眼睛里出現(xiàn)了一絲黯然,直直的脖子軟沓了一下,慢慢走上前來,看到老師在一個瓷盤上鑿刻出了一幅圖畫,雖是雛形,但成型的部分中小鳥栩栩如生,花枝葳蕤紛披。何斌的眼光又變得亮亮的了。

張老師發(fā)現(xiàn)了他的變化,在心里微微一笑,就繼續(xù)嚴肅地認真雕刻著,他感到了何斌熱熱的眼光在他的手和盤子之間來回踅摸,不時地盯著他的臉看一會兒。

何斌是班里的一個大男孩,身體發(fā)育早,身高馬大的,有時就欺負其他同學(xué)。很多老師頭疼,越管他他就越是逆反,越是與你挑戰(zhàn)。張老師剛剛接手這個班,就有一個叫王剛的同學(xué)找他反映,何斌抓著他要把他按到馬桶里去,有幾次差一點就把他的臉按進去了,一邊按著一邊說:“你看多干凈,按上也沒有什么問題。”把王剛嚇得嗷嗷叫,他就獲得一種滿足感。

張老師了解了一下,何斌并沒有真把王剛按進馬桶里,但最近幾天只要在廁所碰到一起,他總是去抓王剛的后衣領(lǐng),王剛說要報告老師,他就哈哈大笑,“報告去報告去?!睆埨蠋熤溃伪缶褪窍胍饎e人的注意,你不理他,他失去興趣也就沒事了。但是,王剛常常會產(chǎn)生不安全感,所以就想把這個問題早解決掉。

這次并不是張老師把何斌叫來辦公室的,而是何斌感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老師沒管,感到很失落,就主動晃蕩進了張老師的辦公室,用挑戰(zhàn)的眼神想引來老師的過問批評,然后得到一種滿足感。哪里想到,自己都主動走進來了,老師也沒有理他,他的斗志慢慢消失了,興趣反而被何老師的刻瓷技藝深深吸引了過去。

何斌不自覺地把手伸進了自己的褲兜,猶豫了一下,慢慢掏出了一塊瓷片,認真看了起來,那是一塊上世紀五十年代景德鎮(zhèn)產(chǎn)的手工繪制的瓷碗的碎片,并不是什么高檔瓷器。他從一些地方看到,收集瓷片也是可以的,就到處找尋,竟也讓他找到了一些,在班里他自己感到比別人高板一些。

他猶豫了半天,開口道:“張老師,你刻得這么好吔?!?/p>

“是嗎?”張老師順嘴說道,“業(yè)余愛好而已,你看著好?”

何斌雞啄米一樣地點頭,但神色中嬉笑的成分還是有的:“是的是的?!?/p>

張老師這時才突然發(fā)現(xiàn)似的指著他手中的瓷器殘片說:“你也喜歡瓷器?哦,還有些年頭了,快六十年的東西了,盡管不是高檔瓷器碎片,現(xiàn)在也難以找到了,說明你下了一番功夫哦。喜歡,并不是非得特別珍貴,那樣的話,就成為物的奴隸了。特別是在經(jīng)濟不太寬裕的情況下,更沒有必要。人,永遠應(yīng)該是物的主人而絕對不能是物的奴隸。”

看到老師嚴肅莊重的神色,何斌這時對張老師更加刮目相看了,臉上那種嬉笑神情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

張老師又低下頭去敲擊小鏨子了。

何斌一直看著張老師,見張老師又不理他了,心里更加失落起來。但他在一邊無聲地磨蹭了半天,又往前湊了一步,恭敬地說道:“老師……”

張老師這次迅速抬起頭來,看著他。何斌感到老師的眼睛里滿是鼓勵的樣子,眼光好似有了暖暖的溫度一樣,就終于鼓起勇氣,指指桌子上那盤子和老師手中的鑿刻工具,“我想跟老師學(xué)這個……”

“好啊,”張老師這時更加熱情了,“不過……怎么說呢,刻瓷是一門藝術(shù),真要學(xué),需要下一番功夫,古人有功夫在詩外的說法,里面包含著刻瓷者的學(xué)識、修養(yǎng)等,你能做到嗎?”

“學(xué)識、修養(yǎng)?”何斌小聲地重復(fù)著,頭低了下去。

張老師看到差不多了,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站起來輕輕拍拍他的肩頭。何斌的頭慢慢抬起來,看著張老師的臉色。張老師說:“先學(xué)著,有這種意識,慢慢就會好的。來,你過來試試。”

何斌滿眼感激,細膩的臉上都是高興,發(fā)出瓷器一般的光滑感。老師把他拉到桌前,讓他坐下,手把手地教起來。

此后,何斌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上課認真聽講,作業(yè)認真完成,課外活動就在一只盤子前敲鑿,有時去找張老師請教一下。

一天,張老師正在辦公室里端詳自己刻好的那只盤子,王剛來向張老師匯報說,何斌再也沒有要往馬桶里按過他,并且神秘而又興奮地說:“他現(xiàn)在每天在廁所里刷兩次馬桶,清晨一次,晚上睡覺前一次……”

張老師抬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王剛興奮暢快的神情慢慢消失了,才說:“回去好好學(xué)習(xí)!”就又低眉看自己的刻盤了。

你不是這樣的人哦

“于經(jīng)理讓你過去一趟?!苯?jīng)理出發(fā)剛回來,就派人來叫小美了。

“好嘞?!毙∶垒p盈地打了個轉(zhuǎn),高跟鞋敲擊著地面,出門去了。屋子里的人有些擔(dān)心,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在遠處消失。

很多人都說,自從小美來到公司,于經(jīng)理又會笑了。說過這話,隨即就會輕輕嘆息一聲。于經(jīng)理平時往往是陰著臉,見到可愛的女孩后才會笑。大家都知道,于經(jīng)理除了會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條、財源滾滾外,還會時常把一些女孩打理得淚眼婆娑。他對誰笑,誰就成了他下一個目標。所以他這次變得會笑,大家心里都明白是小美來到公司的緣故。

有個別好心的大姐私下告誡過小美,可小美并不當回事兒,嘻嘻哈哈地說:“他都可以做我的父輩了,他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人哦。”

看小美無心無肺的樣子,別人只好搖搖頭,不再說什么了。

小美來到于經(jīng)理辦公室,敲了敲門,然后就進去了。

于經(jīng)理笑瞇瞇地先給她端過來一杯水,接著語調(diào)親切地問她,工作適應(yīng)了吧?想不想家?生活還習(xí)慣不?……

小美一一作答后,問道:“于經(jīng)理,沒有別的事兒我回去吧,正在上班時間哦?!?/p>

“不要緊不要緊?!庇诮?jīng)理擺擺手,站起身來,給小美拿過一個包來:“小美你干得不錯,這是路易威登Shopper老花菱格紋限量單肩LV包,獎勵給你的。”

小美眼睛放光,驚喜道:“哎呀,真的呀。謝謝經(jīng)理,謝謝經(jīng)理?!?/p>

小美繼而猶豫了一下:“這款包包很貴的,于經(jīng)理哦,我不能要吧,我所干的工作值這個包嗎?兩萬多哦?!?/p>

于經(jīng)理擺擺手:“值,值?!?/p>

回到辦公室,大家都爭相拿過這個高檔包傳看,傳看過后,眼里就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小美什么也不在乎,整天背著這款高檔包包進進出出的,只是工作更加努力了。

“小美,于經(jīng)理讓你過去一趟?!苯?jīng)理又派人來叫小美了。

這次于經(jīng)理和小美三說兩說,就從身后一把抱住了她。小美先是一愣,繼而笑了笑,小聲說道:“經(jīng)理,你這是干什么?快松開!”

于經(jīng)理的手用力更大了,在小美的腹部緊緊地扣在一起,喘著粗氣呢喃著:“小美小美,我太喜歡你了?!?/p>

小美嘴角向外一咧,臉色一暗,用自己那精心修理和保護著的指甲頂在了于經(jīng)理的手背上,開始逐漸用力:“我就用力挖了,挖破了可不好看哦?!闭f著,手上就用起力來,于經(jīng)理手背上被掐下去一個個指甲印,鉆心地疼。小美的手還要往下挖,他只好松開了手,尷尬地坐下,氣哼哼地說:“不識好歹!”

“于經(jīng)理,你喝酒了吧,我給你倒杯水。”小美好似什么事兒也沒有發(fā)生,轉(zhuǎn)身給于經(jīng)理把杯子倒上開水端過來。

于經(jīng)理的臉色由青紫逐漸恢復(fù)到正常,喘息聲也逐漸平緩下來,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小口,眼神有些躲躲閃閃的。

小美又變得笑盈盈的了,她先抻抻有些皺的上衣,低眉輕聲說道:“我很感激你對我的關(guān)愛,始終把你當作父輩來尊重的。真的,你的年齡和我父親相仿,所以你是像喜歡自己的孩子一樣喜歡我。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哦。”

于經(jīng)理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他搖搖頭,“好了,別說了,忙你的去吧?!?/p>

小美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了。

“小姑娘還行啊,”好心提醒過小美的那位大姐知道這件事的大略后,說,“把那LV包包也趕緊還回去吧?!?/p>

小美笑笑,并不接這個話茬。過后仍然大模大樣地背著那路易威登Shopper老花菱格紋限量單肩LV包進進出出的,只是工作更加賣力了。

于經(jīng)理又把小美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這次什么話也不說,沉默著,猶豫著。小美看到這種情景,就主動開口說:“前幾天,我把那個技術(shù)問題解決了,是不是經(jīng)理又要獎勵我哦?”

他抬起頭來,長嘆了一聲:“會獎勵的?!?/p>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小美趕緊說,“那個LV包包就夠貴的了,等于已經(jīng)獎勵了哦,我可不要了?!?/p>

“我……我……就是喜歡你……”于經(jīng)理囁嚅著開口道。

“哦,那你家的嬸子怎么辦?”

于經(jīng)理說:“離……”

小美正色道,“可我不喜歡你啊!我尊重你,我愿意好好在這里工作,但不愿你這個樣子對我,”然后話題一轉(zhuǎn),“是不是送我LV包包,就是這個目的???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人哦?!?/p>

于經(jīng)理半天不說話,頭低下去,輕聲道:“你走吧?!?/p>

大家發(fā)現(xiàn)于經(jīng)理的臉色終于嚴肅了起來。

小美仍然背著那款路易威登Shopper老花菱格紋限量單肩LV包在單位里進進出出……

責(zé)任編輯 白連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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