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以洪
麻雀的現(xiàn)在過去和未來
我有一對漂亮的翅膀,但我的天空低得像屋檐,像一條地平線,無法打開我的翅膀。我把它們合攏,藏起來,靠打滿補丁的腳在大地上流浪。
我也曾有豐滿的羽毛,它們被陽光照得五光十色,被風(fēng)吹得凌亂和潦倒,我沒有力量保護(hù)它們,它們在一片一片凋零,或者被一片一片拔掉,在現(xiàn)實的鏡子前,我看到我的未來光著屁股在流浪和扭動。
可是我是一個多么喜歡自由自在的家伙,一會兒在天堂,一會兒在地獄,一會兒在人間出沒,有時候蓄著虛無的胡須,披著虛無的長發(fā),光著腳板在沙灘、在巖石在鋒利的刀刃上
放蕩地跳舞和哭泣。我必須這樣流浪,在流浪中尋尋覓覓。我已找到我的父親母親,我的哥哥和姐姐,他們也有一對看不見的翅膀,他們活得不高尚也不卑鄙,活得不歡樂也不痛苦,活得像自己又不像自己,他們是一群容易被淡忘的人,悲歡已被生活掩埋。感謝那塊土地,給了他們復(fù)活的機會,無論我流浪在哪里,都能看見他們稻草般的影子。
我找到了我的家——四川省儀隴縣觀紫鎮(zhèn)長春村,那里有親人、莊稼,青瓦,發(fā)黑的凳子、桌子和木床,時光趴在它們的身體上,織了一張厚厚的網(wǎng),我看見黑瘦的人們蜘蛛一樣爬著,他們在捕捉生活的蛾子,最終成了命運的俘虜;而我只是一只被拔掉羽毛的麻雀,或者是麻雀的替身,在命運的縫隙里奔波和流浪??墒?,我至今沒有找到故鄉(xiāng),上帝說故鄉(xiāng)在遠(yuǎn)方,就是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要一輩子才能到達(dá)的地方,或者一輩子都不能抵達(dá)的地方,
我找到了一個比大地高一點點,比天堂矮很多很多的小土堆,上面長滿了雜草,它是我上輩子作下的路標(biāo),它引領(lǐng)我來到這里,我看見我的未來躺在里面,那么知足,那么安靜,安靜得像一具軀殼,一具埋葬靈魂的墳?zāi)?,可它卻空空蕩蕩。
我找到了我的夢,異常清瘦,有翅膀的形狀,它帶著我來到云朵上,月亮之上。之后,又把我放在原來的地方。可是我多想找到自己,多想知道自己的形狀,究竟是一絲風(fēng)?一滴水?一片葉子?一只螞蟻?一只蝸牛?還是一點點憂傷?一點點孤獨?或者,我根本就不在世上?
我必須這樣流浪,我必須找到故鄉(xiāng)和自己;我要把自己送回故鄉(xiāng),即使我的故鄉(xiāng)在天堂在地獄在人間??墒钱?dāng)我寫這首詩的時候,我看見我像一只虛無的麻雀,在眼前飛動,但我一伸出手他就不見了,我看見我像一只多邊形的籠子,張著嘴巴在呼喚它,呼喚它回到籠子里,歌唱生活和人類。
我究竟在哪里
魚不在水中,鳥不在空中,人也不在人間。
大地上那些移動的肉體,多像失盜的房子,那么的空蕩。它們,有的在坍塌,有的在消失,有的化成了灰。你遇到的,看到的,擁抱的那個面帶微笑的家伙,根本就不是我!
我究竟在哪里?風(fēng)在回響,水在回響,山谷在回響,這么多滄桑的聲音,一聲,又一聲,那是我在呼喚著我。
魚在空中飛翔,鳥在水中流浪,月亮愛上了早晨,我就在這里,愛上了一小塊兒上帝管不著的地方,它不潮濕,它不陰冷 仿佛昆明,四季如春,我只是路過,它不是我的家。
我究竟在哪里
魚已歸水,鳥已歸巢,橋已歸橋,路已回到路上。那些無家的螢火蟲,回到了肉體。
我找到了自己,又默默地離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