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
當我用文字說出這些詞,我的心靈已經(jīng)藏身于它們中間——
喀拉峻
走在喀拉峻,我發(fā)現(xiàn)我的身體開始變輕。只要閉上眼睛,就會有一只蜻蜓正在飛過草地,甚或一群螞蟻正舉著一枚食物輕快地行走。
而我也會就此迷失,迷失在那些透明、淳樸的詞語里。
當然,我說的是秋天,牛羊最先讀懂了季節(jié)的隱喻,它們在走動中收割秋天,收割秋天的黃。
馬背上的老牧人一手托著鷹,一手輕甩牧鞭,搬運著天空的云朵,搬運著地面流動的白雪,與他同時移動的,還有一個拴馬樁。
那些分聚離合的鳥鳴,成熟或者稚嫩的語言,充滿深刻的教諭。
風通常會在傍晚或者早晨說話,它們輕輕劃過身體,劃過絕望的美。
夜雨總是和蟲鳴相依相伴,即使簡單的一組密碼,也能修復(fù)那些已經(jīng)散佚多年的童年。
此刻,沉默不語的喀拉峻,那些有序或無序排列的斑紋,更像一張藏寶圖,秘不示人。
這時候,你只需側(cè)耳聆聽,就會發(fā)現(xiàn),喀拉峻在寂靜中彈唱著生命的琴弦。
痛或者美,都會在這個純凈如墨的夜中變得柔軟。
此時,我在迷失中走上了憂傷的歸途,我心甘情愿就忘掉了陽光,忘掉了生活的甘甜。
我采擷和珍藏腳下苦艾的芳香。
我愿意躺在這無邊的枯草上,并獻出我的虔誠,把天上的星星一一念叨,就像念叨我的父老鄉(xiāng)親和兄弟姐妹。
我愿意躺在散發(fā)濃厚地氣的草葉上,觸摸根的氣息,讓雪水流進夢境。
走過一個又一個輪回。
特克斯河畔
這是山羊隱藏大野之地。而故事,也總會在一個一個的秋天上演。
慕名的客人,他們在秋天如期而至,走了又來。
這時候,牛羊已經(jīng)下山,或者走在下山的路上,或者正在餐桌完成最后的塵世之旅。
而客人們不會想起它們的來路以及將要抵達的地方,他們贊美這里的山羊吃的是中草藥,貢獻給人類的是“六味地黃丸”。
當然,不僅僅是這些。
當我反復(fù)吟誦特克斯這個詞,我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閃爍著智慧的詞語。
這是人類用智慧鋪在大地上的一張神秘的地圖,那些山羊不過是地圖上走動的密碼。
走在特克斯河畔,樹木蔥郁,空氣純凈。清脆的鳥鳴成為天籟上跳躍的音符,歌頌著每一個平常的黃昏。
而夜空中隱形的設(shè)計者,端坐高處,隨手就灑下了一些生動的種子。
當雷聲隱隱滾過,微風夾著細雨隨之而來,它們緩緩而過大地,那些顫抖的葉片,靜美,柔和。
遠處的木屋、暖色的燈光、以及天空偶爾劃過的閃電,讓這樣的夜晚充滿神秘和太多的不確定。
我看見冥冥之中,那位在河岸打坐的老人,頭帶斗笠,蓑衣披肩,一邊在編織夢境,一邊輕易就將《周易》的玄機流放在了特克斯河畔。
乾。坤。震。巽。
坎。離。艮。兌。
八個方位。八條路。
特克斯。八卦城。
迷宮般的隱喻。
一位打馬走過的牧人,隔著雨簾就能聽懂這個夜晚,特克斯河水的退潮或者上漲。
破譯的密碼,將一個一個黑夜變得簡單而豐富多彩。
細君墓
在夏塔的入口處,豎起了一尊墓碑。
細君以站立的姿勢,接受著風霜雪雨,接受著歷史的沐浴。
時光過去了幾個世紀,盡管我無法探尋這個墓碑的處所,是否就是她曾經(jīng)生活和居住的地域,但我對她懷有深深的敬意。
在這個浮躁的時代,多少個花紅柳綠,那些燃燒的火焰,都在風言碎語中涅槃。那些地域之爭不過是為旅游而生,時過境遷,演繹著的巨大的謎終會平靜如初。
但我還是想起了揚州,想起了那些細柳輕拂的日子,想起細君永遠無法返回的故鄉(xiāng)。
我愿意把這些時光中的謎語書寫為信箋,叩拜在時光深處,讓這尊墓碑領(lǐng)受的膜拜,領(lǐng)受一個詞根涌出的精血。
此時,細雨蒙蒙,夏塔河水靜靜流淌。
微風搖響花兒的風鈴,仿佛憂傷的琵琶彈奏著千年的孤獨。
那些飽含辛酸和孤寂,在冰雪中打馬滾過的時光,就這樣掏空了一個女人的一生,掏空了親情和愛情。
冥冥之中,一段天涯的距離,穿過漫天的語言,寧靜的愁緒,架構(gòu)那些殘缺之美。
氈房的琴聲依舊悠揚,一縷一縷的炊煙在緩緩攀升,穿越冷峻和風雪。
如果時光可以重新相聚,我相信,那些驚醒的時光碎片,一定會再次定格,定格成高貴的飛翔。
碎裂的夢。遼闊的憂傷。
盛開的花朵一年又一年。
只有這聳立的巨大的墓碑,在絕望中接受黎明,接受黃昏,接受雷鳴和閃電,接受寂靜和堅硬。
接受美,也接受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