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王強
玉在石中,火在石中,最初的光焰在石中,細密的呼吸和指紋依然在石中??赡鞘H鏘著久遠的記憶,猶如一句句擲地有聲的誓言,安臥于河姆渡溫情而遼闊的臂彎中。
一次次石的撞擊,就是一次次心的跳躍,文明的高度便逶迤而上,一次次抵達鷹隼用翅膀擦亮的長空。無須昭彰,清澈的流水已捧著明月的素顏,捧著先民最初的纏綿和愛戀。
我來,穿越了萬里的風(fēng)霜和千年的光影,一路風(fēng)塵,卻沒有倦怠。我準備了足夠的浩嘆和感喟,可河姆渡,在你的面前,我還要雙手低低地垂下自己的局促和蒼白。此刻,我深深跪拜,一場儀式,簡單熱烈,至上虔誠。攥緊泥土,就攥緊了最初的光焰、最初的家園。一粒稻谷的內(nèi)心,藏著一座豐收的糧倉,大地飄滿了安逸的氣息和幸福的芬芳。一口粗樸的陶罐,渾圓的腹部閃著光澤,有一種孕育之美,綿延著子孫萬代。捧緊雨水、天空和變幻的流云;捧緊日子、信仰和最初的圖騰。讓一尾尾魚沿著歲月的手勢,游成自己身軀之上最美麗的花紋。讓樸素的日子綿延成氤氳的煙火和內(nèi)心的暖意,便是最高貴的智慧和法則。河姆渡,這么多的陶器、石器、木器、骨器……數(shù)以千計,樸素的華麗攝人心魄,低處的光焰朗照一切。我們偉大的先祖,用一根根纏綿的藤蔓和一縷縷清風(fēng)的絲線,將它們一一串起,串成美麗的珍珠項鏈,掛在了文明最初的脖頸,驅(qū)走蒙昧、驅(qū)走暗影,閃著千年汗珠的光澤、智慧的光澤。于是江水浩蕩、四野花香;于是大地吉祥,萬物安詳。
此刻,我緩緩站立,深情撫慰著這歷史深處的珍貴遺存,思緒如浮云在河姆渡遺址遼闊的長空翻飛。稻谷飽滿盈盈,猶如一粒粒陽光在勞作的指尖升起;器皿千姿百態(tài),猶如一朵朵光焰在飲食起居的偉大日子里綻放絢麗??窗嬴B翔集,看牲畜騰躍,看夙興夜寐,看相依相偎,七千年前的歲月那般安穩(wěn)、持久而神圣。緩緩地,我撫慰這勞作之上的聰慧,聰慧之上的幸福;我撫慰這行走之外的奔跑,奔跑之外的飛翔。在瞬間,我理解了對稱平衡的大氣磅礴和中正平和,我理解了榫卯相諧的“天衣無縫”和永世安康、我也便理解了這世俗生活的堅如磐石和至上崇高。
此刻,在河姆渡遺址,我緩緩回望,雙眼盈淚,滿含深情。吹奏著七千年前的骨哨,卻不關(guān)乎離別,不關(guān)乎蒼涼。我知道嘴唇輕碰嘴唇,就是溫情;溫情緊靠溫情,就是幸福。在清越的骨哨聲中,你會看到垂髫孩童那如花的笑靨綻開最淳樸的甜蜜,耄耋老人那如壑的皺紋藏滿大地和生活的秘密。還有,一對青年男女,隔著一汪月光的河,攥緊手中的草木鉆戒,深情相望,站成了兩款樸拙的陶,蓄滿最純潔最清澈的愛。
有愛,生活因此柔軟;有光,大地因此敞亮;有焰,萬物因此溫暖。愛在心中,光在心中,焰在心中。河姆渡,你永遠在我持久的仰望和敬畏中。河姆渡,你最初那絢麗的光焰,沸騰著一個民族的血液和萬丈豪情,輝煌著一個民族持久而寬闊的遠方與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