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靜
1
葡萄藤是預(yù)設(shè)的謎宮,石榴籽包裹陌生的國度,蘋果花懸掛一個塌方的鐘面。
千山萬嶺長征的蜜蜂,此刻,只釀造兩條鐵軌。
離子夜零點還差一秒,降落我肥沃身軀內(nèi)的果園,高舉著比藍(lán)星星還稠密的車站。
我聽見,輕輕爆破的乳香。劇院里的塵埃還在落啊,落。
究竟多少年了?虛構(gòu)的天花板,等待大地邊緣一聲真實的鳴笛,比驛道還起伏的水,我似曾相識的嗓音。
等啊,從立夏到立冬,從死亡到誕生,從花朵到花朵。
一直潛泳到根須里,還在等。
2
但也許恰恰相反。
一只布燈罩,驅(qū)動了黑白二色調(diào)配的田野。
我一忽兒是減號,一忽兒是加號,馱著高聳出城垣的二元一次方程式,平行的枕木,才是昨日與明日的等號。
我是一知半解的翻譯者,百味俱全的品酒師。
聽,呼嘯的列車,才是天長日久的等待者,覆蓋枝枝蔓蔓的宣告者。
我折疊的耳廓上,盤旋著一萬座站臺。
一塊大聲應(yīng)答的煤,才能夠創(chuàng)造,一節(jié)節(jié)圓弧包裹的日輪。
一枚紅太陽,能涂去一匹夜。
一只蚯蚓的鼓槌,能夠敲響土地窖藏的全部能量。
3
“我為季風(fēng),開辟了攀巖的羊腸小道?!?/p>
一只車前子落啊,落得比黃泥還要低,又昂起高貴的頭顱說。
稍遠(yuǎn)的地方,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視而笑,距離里冒出的一小朵火苗,一寸寸拔節(jié),支撐起兩個沉重的陰影。
更遠(yuǎn)的地方,蟬在樹梢開啟古老的合唱,與一塊白枕巾若即若離。
泉眼里,草籽的吶喊,與變幻的水平面互為門栓,互為對錯,互為因果。
我推開龐大的雕花鐵門,一層層包裹的洞穴,儲藏一粒白熾光的渴望。
誰為絕望的我,親手戴上愛的耳環(huán)?
這么一個平凡的夏日,我驟然奔馳的鼓膜上,落下雪,落下這一切。
4
誰,移動了一個斑點。
正午十二點,我在西安站售票大廳的安檢口,翻揀前半生的炎熱與寒涼。
一秒鐘的決口,海嘯阻擋了我等待跨入的左腳,苦楚與甘甜,在我安靜的脾臟里泛濫成災(zāi)。
暑濕,消化不良嗎?
為了見證我的底片,精靈們從水的另一端趕來,飛入警察的助聽器,低低地繞著座椅、廊檐飛。
輿洗室的鏡子,竟然刻錄我眾我的面孔,它們吵鬧,它們敵視。
我轉(zhuǎn)過身,也找不到真實翕動的鼻翼。
當(dāng)--,當(dāng)--,鐘擺連續(xù)勾勒,善與罪的夾角。
我漫無目的恰似一片落葉,在虛無的沙漠里,找不見一個突圍的缺口。
5
在全部回憶跨入之前,我的影子抱住膝,坐在故鄉(xiāng)小屋的門檻上。
急馳的樹木,卸下了年輪。
從日子搖晃的底部,一枝金黃的雌蕊,通向被果實籠罩的河岸,
親愛,聽,前生與來世的回廊下,那是我無比寬大的眠床。
好吧,讓我挖個坑,種一張未知的車票。
究竟有什么能像果實?一呈現(xiàn),就以全部的甜美獻(xiàn)祭。
我蜿蜒在分割色塊的原野上,為了證明大洋只有一個心臟,鋪天蓋地的水分子,正在神的眼淚里結(jié)晶。
礦石的鳴笛,拉響在山脈。它們紛紛開花,結(jié)果,只是以我難以覺察的節(jié)奏,在地質(zhì)時間里結(jié)出金屬。
6
我總是在午后,涂抹一點什么。
我祖父擺渡了一世的峽口,石佛前焚了一半的香呢?
我父親趴在一小粒鹽巴上,才聽見草根里磕絆的春天呢?
把黃土塬的千溝萬壑,一點點搬到臉龐上,我秀美母親繡出的七彩鳳凰呢?
我總是在落日里,挖掘一點什么。
鐘面上的冰,一塊塊墜落。
你,還有榮與辱,是否盤根錯節(jié)在車廂上,對影成三人?
誰?馱著千噸重的黃銅汗珠,翻過氣流里倒懸的峰巔,掃瞄金屬軌道緩緩的蔚藍(lán)?
一只偶爾經(jīng)過的綠蝸牛,一微米,一微米,吞食了臺階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