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遲遲
我上高中時,社會上普遍重理輕文,到文理分科的時候,只有成績最差的學生才會去上文科班。我是一個有虛榮心的女孩子,于是待在理科班,混在一群朝氣蓬勃的同學中間,享受著被“最好的老師”授課的榮譽。
在我印象中,數(shù)理化全是男老師教,連班主任也是男老師。大家從分班第一天起,就渴望成為老師的關注焦點。就在我穩(wěn)扎穩(wěn)打做種種努力的時候,我們學校來了一個教體育的老師,姓關。那個時候,常把老師比喻為蠟燭,關老師和教我們數(shù)理化的老師相比,那些老師像流淚的紅燭,燃燒了很多年;而關老師則像一株挺拔的工藝蠟,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瑕疵,目光清澈,身形矯健。而且其他的老師訓斥起我們就像家長罵不爭氣的孩子,而關老師批評我們卻多少帶一點兒羞澀,好像很不好意思。關老師很年輕,至少比我們學校那些特級老師年輕20歲。不久我們就知道關老師有女朋友,快要結(jié)婚了。我們班的幾個女生成群結(jié)隊地“埋伏”到他家附近,當他騎自行車帶著女朋友拐進胡同的時候,就裝做不經(jīng)意地碰上,齊聲喊他“關老師”。他只好緊急剎車,并且用一只腳點地,一只手捏閘,騰出另一只手保護坐在后座的女朋友,臉上飛滿紅云。到第二天早操的時候再見面,他還會不好意思。
不過,我?guī)缀鯖]有任何希望能引起關老師的注意,因為他要來挑選體育尖子,而我的體育成績幾乎要靠“作弊”才能及格。比如說跑步,我要靠站在比起跑線前面一點兒,再加上搶跑才能過關;再比如說跳遠,需要幾個同學遮住老師的視線,我才能在沖過起跳點以后起跳。體育老師也并不是不知道這些,他們早對我們這樣的學生失望,所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你過了大家都省心。現(xiàn)在的關老師要我們做仰臥起坐,我早和同學串通好,互相亂數(shù),以達到自欺欺人的效果。但是,關老師對我們明確地說,你們?nèi)绻娴淖霾缓?,我可以送給你們及格,不過,你們要努力去試。你們應該相信自己,優(yōu)秀也許很難,但做到及格沒有那么難,及格是每個人通過努力都可以達到的。
他讓那個給我亂數(shù)的同學走開,親自按住我的腳,對我說:“你來做,我來數(shù),大家監(jiān)督。”我從來沒有那么近地接觸過一個男老師,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但及格了,而且還達到了優(yōu)秀。下課以后,我自己找到一個角落哭了很久,根本不知道為什么?!把雠P起坐”對于我來說,比最難的考試還要沒有希望,但是我居然通過了。在以后的幾天,我渾身上下一直疼得厲害,那種實實在在的疼痛讓我感覺驕傲——我的仰臥起坐成績是優(yōu)秀。
我想關老師一定不知道,在我以后的人生中,遇到過很多類似“仰臥起坐”的事情,我以為自己再也起不來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會忽然感受到腳上有一種力量,那種力量正是當年關老師給我的。他按住我的雙腳,對我說:“你來做,我來數(shù),大家監(jiān)督?!庇谑牵蚁癞斈暌粯?,咬緊牙關調(diào)動全身所有的力氣—再一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