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鴻

蛾娘在綠桑間默寫生字

蛾娘抖動著灰色翅翼 顫栗出身體里的墨汁

洇在綠桑間的銀白色繁星 像她默寫出的生字

行行生字 組成渾圓又密實的句子

每個字里都住著一只蟲子 懷揣絲的長夢

在春天叩門 蠕動的聲音朗誦著光的波浪

排排生命的密碼 正在獨自破譯

把蛋殼啄開一個通道 趴在時間的窗口

星光的觸須 在透明的露珠上照鏡子

蛾娘有些疲憊 歇在被遺棄的蛋殼旁

看見一只蟲子與絲接頭 探出的脖子

秘密眺望出游絲般的視線

蠶是一位貪睡的新娘

一盞桑葚是天堂的燈籠 照亮桑園的五線譜

蠶像一群乳白的音符 從綠桑間爬上時間葉片

吮吸光線的汁液 在身體里譜寫謠曲

上帝分給她四個夜晚 她慵懶得像貪睡的新娘

每一夜酣眠都是一齡蛻變 都是天地的經(jīng)緯

織出內心的疆域 出落為豐腴的身軀

然后撕裂陳舊的骨骼 與自己道別

曾經(jīng)艷麗的皮膚 只留下一件夢的衣裳

昂頭兀立著默唱謠曲 像神在內心紡線

漸漸透明的身體 蓄滿夢的光纖

那些柔軟的曲調流淌著嬌嫩的蜜絲

每一次從夢中出來 她婉轉的腰身

都會牽出一闋月光胖胖的歌詞

一根絲在歲月里念經(jīng)

山河靜坐 一根絲在天地間行走

途遇明媚的露水 溫和的月色和流淌的風聲

在蠶的夢里托生 借一只繭現(xiàn)形

一根絲用炊煙上香 數(shù)著桑葚的紫佛珠

迂回于桑葉的綠和漿汁的白 默念偈語

從蠶的身體出發(fā)的那束光 棲上夢的眠床

直到把她的經(jīng)脈 伸進蛹的睡態(tài)和蛾的翅膀

一根絲獨自在時光中行走 從長安出發(fā)

繞過大漠孤煙 繞過西域羌笛

牽引無數(shù)人在命運里跋涉 當回到原處

一路的駝鈴 散發(fā)出銀質的光

一根絲在時光里延伸 把天下鋪成一匹帛

把江山織成錦 把歲月的濤聲編成綢緞

歲月里蔓延的足音 驚動了歷史的竹簡

一根絲在歲月里念經(jīng) 為蠶超度

那柔弱的光芒 足以蓋住塵世蠕動的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