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巍　郭小婷

“想一直紅下去”的郭敬明，用《小時代》繼續(xù)著粉絲電影的成功學。韓寒的電影處女作《后會無期》，有意與粉絲電影保持距離，但對商業(yè)成功的渴望與前者是相似的。他們讓電影市場的躁動外顯、放大

時下中國內(nèi)地的年輕一代作家中，論風頭無人能及郭敬明和韓寒兩位80后。最近幾年，這二位價值取向不同的青春偶像派作家又都先后轉型為炙手可熱的電影新導演。兩人在出版界發(fā)展時就早已習以為常的種種“互動”，如今在大銀幕的世界里也再度翻拍重演。繼2013年連續(xù)推出了兩部《小時代》電影之后，郭敬明的 《小時代3：刺金時代》又即將于7月17日在國內(nèi)推出，而僅僅一周之后，韓寒的導演處女作《后會無期》也將正式與內(nèi)地觀眾見面。

郭韓之爭的“電影版”

前不久的上海電影節(jié)上，各路令人眼花繚亂的新聞發(fā)布會照例充斥了當?shù)氐拇笮?。然而大多新聞都只能存活于各路媒體當天的報道，不足以泛起爭相轉發(fā)的漣漪。唯獨有兩部電影注定是例外，按照發(fā)布會和檔期的先后順序，它們是《小時代3》和《后會無期》。

無一例外，兩部即將上映的新片發(fā)布會現(xiàn)場都是大佬匯聚、眾星云集、媒體簇擁外加粉絲樂此不疲?！缎r代3》共有12位明星登臺亮相，幕后的華策、和力辰光、樂視、麥特四家公司的老總也親身助陣，不過現(xiàn)場的焦點仍屬于導演郭敬明。

《后會無期》的宣傳活動則定在了《小時代3》發(fā)布會的4天后，不過負責該片發(fā)行的博納集團老總于冬顯然已經(jīng)按捺不住了。發(fā)布會前一天的電影節(jié)產(chǎn)業(yè)論壇上，一貫在此場合“出口成標題”的于冬上來就對《后會無期》和韓寒一通狂贊：“韓寒是個成功的作家，同時也是這個時代的代表，應該說他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導演！”；“《后會無期》奠定了他在年輕導演中的地位，這部影片給我的驚喜不亞于當年的《陽光燦爛的日子》”。

作為內(nèi)地青春偶像派作家的代表人物，郭、韓多年來一直暗暗較勁，而在兩人先后晉升新人電影導演之后，較量自然也隨之升級。實際上，《后會無期》之前的宣傳一直比較低調，然而當《小時代3》在5月初宣布定檔7月17日后，《后會無期》隨即在5月底也公布了7月24日的上映檔期，兩部電影的上映時間僅相隔一周。對此，于冬的表述是不以為奇，“有人甚至還建議我們應該讓《后會無期》和《小時代3》同天上映，但我認為那樣有點太欺負人了”。

面對競爭對手有意無意的緊緊跟隨，同樣習慣了高調的《小時代3》這次似乎倒在淡然處之。“我們不想幫對手炒作”，片方的一位負責人說。畢竟，有前兩部的商業(yè)成績打底，《小時代3》面臨的市場形勢還是要更為有利。相比之下，《后會無期》目前對話題宣傳的需求還是要更多一些。還有傳言說之前韓寒甚至親自找到對手，建議兩片保持默契“互炒”。

不管傳言的真實度為何，不可否認的是，以往給人印象頗為清高的韓寒近來確實更喜歡談論郭敬明和《小時代》了。 6月底的“中國電影新力量推介盛典”上，兩人難得地同臺現(xiàn)身。相比之下，郭敬明的態(tài)度是避而不言，而韓寒倒是侃侃而談。這樣的反差自然沒有逃過在場媒體的眼睛。實際上，從兩片開始運作之初，各路傳媒就熱衷于把兩部影片及導演擺到一起，其間也誕生了無數(shù)的話題。

與此同時，兩部影片對外喊出的票房目標也保持了高度一致，均為“8億”。在于冬看來，“暑期檔是《老男孩》、《小時代3》和《我就是我》占據(jù)七月高峰，最后將由《后會無期》壓軸”。不過在《小時代》系列總制片人李力的眼中，兩部影片的市場定位或許還是有微妙的差別，“《小時代》確實是典型的粉絲經(jīng)濟，但喜歡韓寒的可能更多還是年紀大一些，也比較理性的成年人”，也就是說韓寒的“粉絲”骨子里未必是真正的粉絲，《后會無期》的粉絲經(jīng)濟學也有待市場檢驗。

郭敬明的成功學

時下的郭敬明無疑就是那種所謂的時代弄潮兒——你要么喜歡他，要么討厭他，反正就是無法忽略他。

自從新概念的平臺上成名以來，郭敬明從作家、國際版權出品人、文化公司管理者轉型成了如今的電影編劇、導演，一路也積累起了3000萬的圖書粉絲和2000萬的微博粉絲。早在2008年，郭敬明也引起了一向高大上的外媒的視線，《紐約時報》一篇題為《中國通俗小說家》的文章將時年24歲的他稱為“當今中國最成功的作家”。中國富豪榜作家與外媒的“成功”概念綁定在一起，使郭敬明在國內(nèi)的話題價值瞬間發(fā)酵。

與此同時，郭敬明高調宣布進入娛樂圈，他也由此被推到了電視、網(wǎng)絡等媒體競相關注的風口浪尖。

從做出版時起，郭敬明就不避諱自己“商人”的身份?！拔腋咧惺悄罾砜频?，當時想畢業(yè)后可能會做金融，反正要做跟商業(yè)相關的”，最終，他給自己的定位是“會做生意的文學青年”。除了讓自己的小說暢銷，郭敬明也推動了其旗下的一批青年作者及系列刊物。他還以自己參加文學比賽的經(jīng)驗舉辦文學選秀，對具有潛質的選手進行針對性的商業(yè)包裝，整個過程手法之嫻熟堪比專業(yè)的娛樂經(jīng)紀公司。2009年，郭敬明的柯艾公司創(chuàng)造出3億多元的財富，而據(jù)中國作家富豪榜的統(tǒng)計，他個人在那一年里也有1700萬進賬。

雖然作為商人已取得了成功，但郭敬明仍不忘時時提及“作品”，“銷量高低七成取決于作品質量，不要低估讀者的審美和口味”。和其他很多功成名就者一樣，他也喜歡在公開場合談談理想。 在新概念十周年慶典的舞臺上，郭敬明說：“我真正的夢想是希望全世界的科技不斷地進步”，例如“有一天父母老了需要換心臟，就可以跟我一起活下去——這就是我的夢想”。

不過，在煽情之余，他也并不諱言其“夢想”背后的前提：“前提是我要有很多錢”，“我想一直紅下去”。和其他很多成功者一樣，出身于一個內(nèi)地小城市的郭敬明獨自來到大上海，并在這里以這里的方式取得了成功。融入大舞臺的郭敬明也成為了舞臺的一部分。自然地，他也用不著掩飾其對世俗成功的熱烈追求。

電影《小時代》也是一樣。

2013年，前后腳上映的兩部《小時代》卷走了8億票房，同時也遭遇了無數(shù)惡評，尤其是來自業(yè)內(nèi)的攻擊堪稱空前。究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影片創(chuàng)作在專業(yè)層面的各種不足，但另一方面，或許也是因為片中毫不掩飾的郭敬明式價值觀——在一貫習慣標榜傳統(tǒng)價值觀的電影圈中，其也確實顯得有些刺眼。

不過，他的粉絲卻喜歡。

實際上，《小時代》并非郭敬明與電影的首次觸電。之前他曾做過《無極》的衍生改編，導演陳凱歌將78場的劇本交給他來完成一本92場的小說。不過這顯然不會讓他滿足，“其實最熟練或者上手最快的肯定就是用自己的作品去改編，而且在商業(yè)的基礎上它的受眾已經(jīng)積累了很多了，你去拍天生就有很多粉絲的電影肯定更安全，至少比貿(mào)然拍一個新的東西要安全，所以對我來講，如果優(yōu)先選擇的話我肯定會拍自己的東西。”

在郭敬明的意識里，粉絲是他最有力的籌碼，也是他敢于叫板電影現(xiàn)有玩法的底氣之所在。在去年5月我刊的院線看片會和6月的上海電影節(jié)期間，業(yè)內(nèi)圍繞《小時代》的爭議已經(jīng)暗自紛起。雖然負責該片發(fā)行的樂視影業(yè)早早喊出了兩集十億的票房目標，但實際上，即便是在各相關公司內(nèi)部，對電影的意見也遠不統(tǒng)一，其內(nèi)部試映會上同樣不乏大搖其頭的資深人士。而在影片推出后，面對如潮的批評，影片的一位制片人也曾私下跟個別相熟的記者“訴苦”，“其實劇本的問題我們都知道，但導演就是特別堅持……”，

在郭敬明看來，堅持才是理所當然，因為他相信能將自己的小說讀者轉化為電影觀眾：“《小時代》連載了五年，這期間我持續(xù)地聽到了讀者的反饋——他們喜歡哪個情節(jié)，喜歡哪個人物，為什么喜歡那個人物，那個人物最經(jīng)典的幾句臺詞是什么……我都了如指掌，所以在做電影時也會非常清晰地去傳達這些”，“只要我做到了，滿足了讀者們的想象，讓他們覺得電影跟原作的氣質是同一的，他們就會變成我的觀眾，所以拍電影最關鍵就是如何跟你的小說一脈相承?！惫孕胚@是任何別的導演都做不到的，“因為他們并不了解這個作品”。

簡而言之，就是：我的粉絲我最懂。據(jù)說在影片拍攝時，這句話總能讓現(xiàn)場的各種爭論在無語中平息。

韓寒的后會無期？

如果說《小時代》讓郭敬明變得更為郭敬明的話，那么《后會無期》對韓寒又會有怎樣的影響？

對于很多人來說，《后會無期》中最值得關注的還是韓寒本人而不是他的電影。大抵喜歡韓寒的人，都了解他如何成名并一步步獲得主流認可的經(jīng)歷。一直以來，他以其叛逆、犀利但不乏理性的評論受到了內(nèi)地的80后、70后甚至是一批60后的關注?！拔揖筒蝗タ磩e人怎么開，我就管我自己怎么開”，韓寒總是以賽車手的態(tài)度回復各種質疑。至今他的博客上也還掛著這樣的“昭告天下”：“不參加各種研討會，不舉辦簽售，不給活著的人寫序，不為他人寫劇本，不參加剪彩，不出演電視劇，不寫任何軟文，不寫任何的約稿和專欄，不接受與保健品、藥品、香煙、房地產(chǎn)有關的商業(yè)合作”。

相比之下，如今來到電影圈的韓寒身上已少有這樣的決絕了。隨著《后會無期》運作的漸漸深入，這位曾經(jīng)的挑戰(zhàn)者變成了為全國網(wǎng)民所喜聞樂見的“國民岳父”，他頻頻地出現(xiàn)在各種宣傳活動的舞臺上，不時主動地談起作為競爭對手的郭敬明，然后還有與主演明星的緋聞……一切都似乎那么似曾相識和按部就班。

面對此情此景，以往熟悉韓寒的人或許會感到一絲悵惘，但是變化的苗頭其實早已有之。2011年，這一年里韓寒的個人生活中發(fā)生了兩件大事：先是其賽車好友的去世，然后是女兒的降生。2012年1月8號，他在博客上貼出了《我的2011》一文，文中韓寒將自己比喻成了女兒“登高冒險的一張防墜網(wǎng)”，“如若未來有變故養(yǎng)女兒困難，給李彥宏開車，替白燁磨墨，幫陳凱歌打燈，我都沒問題?！?/p>

對于電影，韓寒的跨界其實也早在很多人的預料當中。從成名之初起，他就和徐靜蕾等電影圈人士保持著不錯的關系。韓寒也很喜歡談論電影。2008年，他發(fā)表過一篇《關于中國電影的十堆炮灰》，文中他建議向盜版碟收稅，然后將其“作為基金主要用于扶持年輕導演，投資年輕導演處女作”。韓寒最近一篇評論電影的文章是今年1月14日的《<論電影的七個元素>——關于我對電影的一些看法以及<后會無期>的一些消息》，文中照例不乏各種“韓寒式”的炮轟：“在有人看來，所謂電影，搖臂升起就是宏大，亂著敘事就是新穎，剪碎成渣就是前衛(wèi)，升格特寫就是細膩，喜劇片就是把臉貼到鏡頭上演戲，青春片就是騎自行車張開雙臂，無論拍什么，預期都是五億?！?/p>

這篇文章之后，韓寒的博客再未更新。幾個月之后，他自己也成了電影導演，而他的新片喊出的票房預期倒不是5億，而是8億。

確實，同樣是干電影，自己當導演無疑比“幫陳凱歌打燈”更劃算。不過，韓寒當導演恐怕注定不會像他寫文章或是開賽車一樣得心應手，正如他之前作為一個商人的經(jīng)歷。

眾所周知的《獨唱團》是韓寒之前在商業(yè)上的一次大膽嘗試。他提議與出資方聚星天華在收回成本前按9：1分成，而在收回成本后則按1：9分成。雜志內(nèi)容則固守其所堅持的核心競爭力，“簡潔，低調，不跨界，不加廣告，堅持消費者價值”。按照這一模式，《獨唱團》首期發(fā)行了近200萬冊，迅速收回成本并實現(xiàn)盈利。然而就在這一期后，《獨唱團》迅速夭折。

此后，韓寒又聯(lián)手騰訊創(chuàng)辦了其個人頻道“hanhan.qq.com”。他還嘗試設計了一款每日更新的文藝作品平臺《ONE·一個》，內(nèi)容和設計都相當精簡，并在蘋果App Store上線。從這些商業(yè)嘗試中不難看出，韓寒在試探“去韓寒化”，希望能在自己的品牌之外打造一款真正的文化產(chǎn)品，用他的話來說，是為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提供“最好的文章”。

不過，這些嘗試都在華麗的開場之后瞬間夭折。

面對素來“水深”的電影，韓寒似乎早早做好了更充分的思想準備，“那些取得巨大成功的新導演們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泥里走過來的”。

韓寒自己也在泥里走過。2007年前后，他構思了一個劇本，“想自己導演，于是往返各個城市尋找投資方”。韓寒說他當時以為“自己的版稅加投資方的一部分錢就可以開干了”。不過，當時中國電影市場的發(fā)展還遠不能對新人提供廣泛的支持。于是在折騰一年未成后，韓寒把這個故事改成了小說《他的國》。之后，該書被香港著名導演關錦鵬相中。2011年，關將這個項目帶到了香港亞洲電影投資會，但電影至今依然無果。

2009年，韓寒又構思了一個劇本，“還是想自己當導演”。于是，他再度“往返各個城市和不少人談”。但由于故事本身稍嫌敏感，這次跨界的嘗試同樣不了了之。過了一段時間，韓寒照例又把故事寫成了小說，取名《1988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

時間又過去了幾年，韓寒“依然在磨磨唧唧做著劇本”，然而外面的大環(huán)境卻逐漸改變了，尤其是最近幾年內(nèi)地電影市場的火爆，以及各路新導演的橫空出世，給他帶來了新的機會，“來找我拍電影的人突然劇增”。韓寒也把自己當前投身電影業(yè)的原因歸結于國內(nèi)電影市場的火熱。不過同時他也知道：面對市場的變化，投資人背后的期待也不同了?！按蟛糠值奈幕藢﹄娪岸际歉信d趣和存理想的，就像女孩們大多想開咖啡館一樣”，但在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下，“電影理想早已算不得是什么東西，電影態(tài)度與電影能力才是重要的?！?/p>

的確，理想總是很豐滿，但現(xiàn)實卻永遠很骨感。一年前，韓寒的另一部長篇小說《一座城池》被新導演孫渤涵搬上銀幕，但卻應者寥寥。這一場他并未直接出面的嘗試，實際上對之后他真正的“韓寒作品”做出了一個相當關鍵的提醒。對于韓寒，現(xiàn)實其實已經(jīng)相當清楚了：大眾喜歡他，只因為他是韓寒，但要將這種喜歡轉化為商業(yè)成功，他卻似乎只能變得更加不韓寒。

不過，他對此似乎早有思想準備了——“脫離了現(xiàn)實的極端理想主義者和現(xiàn)實之中的極端專制獨裁者在品質上未必相反，甚至類同，只是他們各自高舉著不同的旗子罷了”，這番話韓寒同樣寫于2012年初的《我的2011》，“你未必不會成為那個曾經(jīng)最讓你惡心的人”。

于是，2014年7月24日，韓寒《后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