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可

生活里到處都有這樣悲傷的隱喻。

——題記

街頭巷尾，清晨黃昏，總能聽到一陣急促的車鈴聲，映著一張暖心的笑臉。這情景在冷清中開始，在繁華中落幕。

這是關(guān)于一個啞巴的故事。

奶奶說：“啞巴這人心眼好，腦子要比普通人聰明?！边@句話，我始終堅信。

啞巴和他的老母親沒有家，兩人一同住在小鎮(zhèn)最東邊郊區(qū)的養(yǎng)老院里。養(yǎng)老院一直給我一種腐朽、陰森的感覺。那里只住了三個人——啞巴、啞巴的老母親，還有一個與我家有著一丁點兒關(guān)系的姨太婆。姨太婆是因腿腳不便才被子女送到那兒去的。因此在小鎮(zhèn)里，姨太婆也就只認(rèn)識我們一家人。

認(rèn)識啞巴的過程很簡單。啞巴和他的老母親需要過日子，因此啞巴只得去大街小巷收廢品，或者掃大街去謀生活。而我每天需要從小鎮(zhèn)的東邊跑到西邊上學(xué)，因此每個清晨都能遇見騎著快散架的三輪車的啞巴。啞巴看見我們這些小孩子特別喜歡，對我也會笑笑。打小我就怕啞了的人，總覺得他們是因為做了壞事才變成啞巴的。但每次看見啞巴對我笑，我一點兒也不怕，反而覺得心里頭暖暖的。過了不久，我便和啞巴混熟了。有幾次遇上啞巴空閑時，啞巴也會用他那輛快散架的車載我上學(xué)，我從不會拒絕，因為他暖人心的笑，讓我很放心。每一次，啞巴總會踩得特別賣力（從東邊去西邊的路全是上坡）。一到校門口，啞巴會把我從車上抱下，然后依舊用他暖心的笑看我進去后再離開。

后來因為姨太婆的關(guān)系，啞巴來我家的頻率也高了，多半是姨太婆需要些東西，讓我奶奶先買好，然后由啞巴捎給她。后來，姨太婆需要的東西少了，但他也還是常來，有時會給我家捎一些土雞蛋，有時一個，有時兩個，有時三個……有時也會帶一些他老母親種的菜。每一次，他總是把東西放在門口，然后比畫著，最后笑笑走了。我爺爺是個脾氣很怪的人，每次都把啞巴當(dāng)作來討飯的。因此，爺爺總是把我和奶奶拉進屋，然后操起掃把就往啞巴身上打，把啞巴趕走。有幾次，我躲在門后，透過門縫看見爺爺一摔門，啞巴抹著眼淚走了。至今，我仍認(rèn)為我們家欠啞巴的。

直到那個炎熱的夏天，故事情節(jié)變了。

一個仲夏的傍晚，薄蟬躲進依然蔥蘢的樹葉里扯開喉嚨歌唱，黃昏里氤氳著濕潤的水汽，不過一會兒，雨便下了起來。那一晚，因廢品過多，啞巴遲了些回家，啞巴的老母親為等啞巴，撐著傘站在路邊時被車撞了。啞巴的老母親被撞飛的過程，啞巴親眼目睹了。啞巴母親“啪”一聲落地時，大地狠狠地震了一下。啞巴丟下車，發(fā)狂地沖向前。他沒有哭，強忍著，把母親背到背上，嘴里喃喃地念著：“媽……兒……帶你……回家?！甭曇粝袷撬氐娜颖话瘟似饋?，而水打著旋兒被吸進了某個看不見的地方。娘兒倆回到養(yǎng)老院后，啞巴把母親放在床上，老人身上的鮮血仍不停地淌著，她最終還是走了。頓時，啞巴哭了出來，那哭聲撕心裂肺。一道閃電劃過，雷聲隆隆，摻雜著雨聲，大風(fēng)也從黑暗里突然吹過，一瞬間，像是卷走了所有的溫度，天地間撐滿了無助的蒼茫。

啞巴沒有足夠的錢葬掉自己的母親。那一個雨夜，電閃雷鳴的雨夜，小鎮(zhèn)里，一個男子，連哭帶爬，挨家挨戶地討著錢，最后，籌到不少錢的啞巴和小鎮(zhèn)人一同把老母親給安葬了。

雨線鏤空窗外的世界，整個小鎮(zhèn)在氤氳的雨水中恍若一座空城。第二天，啞巴便消失了。街頭還是原來的街頭，巷尾依舊是原來的巷尾，只是少了那張暖心的笑臉……

我始終記得：“啞巴暖人心，啞巴暖人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