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列克
“卷絮風頭寒欲盡,墜粉飄香,日日紅成陣。新酒又添殘酒困,今春不減前春恨。蝶去鶯飛無人問……斜陽只與黃昏近。”此詞句出自北宋末、南宋初著名詞人趙令畤的《蝶戀花》,而詞中意韻竟然與八百年后晚清彩瓷悄然呼應,真令人扼腕。
粉彩自康熙晚期脫穎而出后經(jīng)久不衰,至今仍受到社會各階層的喜愛,主題紋飾除龍鳳、人物、山水、瓜果、八寶外,花蝶紋已成經(jīng)典紋樣,尤其是宮廷用瓷。
花蝶紋樣的靈感與氣韻實從繪畫中來,從已知的宋人書畫及論著中我們知曉,花、鳥、蟲、蝶入畫在宋代已然成熟,不乏傳世,并波及后代瓷器裝飾,此風尚有清一代最盛,其中尤以蝴蝶的繪制最具代表。蝴蝶與花卉組成主題紋飾,習稱“花蝶紋”,也有作為輔助紋樣點綴在花鳥中,多為寫實風格。
多數(shù)專家認為,粉彩歷經(jīng)雍、乾、嘉之朝的鼎盛,道光始便下行,但仍是除青花外的主流品格。咸豐、同治偶現(xiàn)“同治彩”,光緒年間粉彩曾攜手淺絳齊輝,而淺絳的凋零使得粉彩一枝在“珠山八友”的新粉彩推動下獨秀。換句話說,光緒一朝的制瓷在晚清還是可圈可點的,這從歷史學的角度亦可得到佐證此時社會局面相對穩(wěn)定,進入所謂“同光中興”的歷史時期,瓷器燒制的數(shù)量和質(zhì)量在晚清中均占首位。
圖1是光緒粉彩花蝶紋描金八棱花盆,高21.5厘米,口徑最寬為24.5厘米,最窄為18.5厘米。器型端莊,胎質(zhì)堅密細膩,釉面瑩潤潔白,比宣統(tǒng)同類器型稍厚重,色彩淺淡柔和,不見“同冶彩”那般“施彩厚重,突出器表”,尤其是上手把玩顯見胎釉結(jié)合十分緊密,側(cè)光觀之,“波浪紋”與器內(nèi)和器底施釉處自然生成的“桔皮釉”及花卉中隱約可見的“玻璃白”與時代特征相符,器底四大四小共八個支釘設置規(guī)范,器足修胎工整,但因年久不慎磕碰的破損露胎處,恰好顯露出胎土顆粒大小一致與堅密的原始狀態(tài)。
花卉一科在全世界多達四十多萬種,各國各地的蝴蝶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也有1.4萬個品種,把大自然的“精靈”移植到瓷器中,特別是粉彩瓷器中真是讓人賞亡、悅目,怡然自得。
從彩瓷花卉的源頭
中國書畫中對花卉精妙的把握,幾乎各朝各代均有名作,僅道光、光緒年間嶺南畫派的領(lǐng)軍人物“二居”(居巢、居廉)的代表作藏于香港藝術(shù)館的《十香圖冊》中就集中展示了茉莉、素磬、夜合、珠蘭、米蘭、夜來香、桂花、月季、紫薇、含笑的異樣風彩。而這只花盆上也聚集了石榴、牡丹、月季、菊花、蓮花、梅花、君子蘭、水仙、夜來香、梔子花等名貴花卉,喜慶之意盡在其中。難得的是色彩紛呈,濃淡咸宜,花葉相襯,高低錯落,給展翅飄忽的蝴蝶有無盡的騰挪、折返的空間……
這件花盆,花香引蝶,花隨蝶香,蝶繞花舞,蝶醉花叢。成雙成對的十四只蝴蝶舒展著身軀,撲閃著奇妙的雙翅,無拘無束地注視著、吸允著、思索著、觀察著
這是它們的仙境,也是大自然的天堂。
細數(shù)這些蝴蝶,我們注意到它們的布局十分講究,按花盆的八個“邊”各繪飾的是對應的一、二、三只蝴蝶。“邊”飾的一只蝴蝶搖曳斜飄,“邊”飾的兩只蝴蝶背相向,面朝花,各自陶醉不思家,“邊”飾的三只蝴蝶如三口之家相互呼應環(huán)繞追逐,自由歡快,置身其中,怡然自得。從幾何學的關(guān)系,這些花與蝴蝶空間對應,對角對應,交相對應,上下對應,花兒對應,蝶兒呼應,可見繁而不亂,疏而不漏,極嚴格的規(guī)矩暗含于其中。從筆者本人的喜好是更愿意體味自由不羈的畫面,激活觀眾無盡的想象。但宮廷鐵定的“規(guī)矩”使得包括清三代在內(nèi)的官窯器無一不顯現(xiàn)出“器型規(guī)整,華麗端莊,下筆嚴謹,布局合理,色彩規(guī)范,不計工本,畫意呆滯”的過于統(tǒng)一的特征。
當然,從蝴蝶的畫法上顯然缺乏民間畫師的蝴蝶的多種姿態(tài)的飛舞,卷曲,靈勁,但不乏民窯所不見的精致。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這么描繪蝴蝶:“蝶美于須,蛾美于眉,故又名蝴蝶?!被ㄅ枭虾捻毭肌⒊岚蛞约俺岚蛏系牟噬镑[片”都是那么比例恰當、深淺合宜,精致而又精確,而且翅膀的邊際、翅上的“筋條”都一絲不茍地描上了特有的“礦物金”極富質(zhì)感。我想這與宮廷提供的樣本不無關(guān)系,手邊宮廷大畫師專攻花蝶的余穉條屏中的花蝶(高仿印刷品,見圖2),即設色典雅明麗,蝶花交相的畫風與這花盆上的意境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此花盆還有一細節(jié)與讀者分享,即:口沿處亦不惜工本,選用的紋飾是描金佛家八寶中的傘、蓋、罐、腸,行話叫“暗八寶”。
圖3乃粉彩花蝶紋筆筒,口徑19.5厘米,高18厘米。略束腰,玉璧底,花蝶紋飾與花盆相近。蝶翅未描金,胎質(zhì)細白堅實和胎釉結(jié)合十分緊密以及自然生成的“桔皮”釉等都明顯是晚清特征,但六字篆體乾隆款與乾隆本朝顯然不符,而且花朵施釉稍厚,我們?nèi)园阉斪髑逋砥诘奈锛敲窀G款還是官窯款且不論。
關(guān)于款識,在器型、胎、釉、紋飾及其他方面都符合時代特征的前提下,公認的藏界前輩孫瀛洲先生有一句敘述令人信服,“我們知道任何一個朝代的款識并非一律,當然也有個例外,但都不失其時代風格”。
“抹紅款”基本是乾隆后期興起,到了同治、光緒則多用六字楷書不加雙圈,字體排列緊湊而修長,以側(cè)峰書寫,工整清秀,筆劃較細,仿者唯恐不似,過于拘謹,筆鋒急促不自然,“抹紅”淺淡上浮,對照—下筆者有意購買的仿品(見圖4)作參考,雖器型、圖案、粉彩纏枝蓮福壽紋及細微“桔皮”紋等都基本相似,但繪飾的粗率,尤其是紅彩呈明顯化學彩特征,款識的刻意規(guī)整與拘謹都顯露無遺…一
粉彩的經(jīng)久不衰與花蝶的眾人喜愛特別符合中國人的審美情趣?;ㄏ汶S蝶,蝶伴花醉,用柳永《蝶戀花》的傳世名句可作本文結(jié)尾——“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責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