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軍

[摘要]服飾是一個民族文化的表征。明代麼些民族服飾可分為麗江服飾區(qū)、永寧—鹽源服飾區(qū)、北地—俄亞服飾區(qū)。麼些民族服飾在頭飾、衣裳和裝飾方面都有顯著的特征，總體上呈現出“分異”的趨勢。造成這種變遷的原因包括：明清時期中央不同的民族政策措施，麼些民族各支系所處的不同地理環(huán)境，周邊民族和宗教的共同影響。

[關鍵詞]麼些民族服飾；明清時期；地理分布；特征分析

中圖分類號：C95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14）05-0017-08

明清時期的“麼些”民族包括了今天的納西族，木里、鹽源一帶蒙古族和藏族中的“那日”、“納木依”等支系。任乃強稱“摩（麼）些為康滇間最大民族，亦最優(yōu)秀之民族也?！盵1]麼些民族分布在今天麗江、迪慶、怒江、昌都地區(qū)的芒康、涼山州的木里、鹽源、鹽邊、甘孜州的巴塘、理塘等區(qū)域。因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和各朝代對邊地民族采取的政策關系，麼些民族在歷史過程中形成了特色鮮明的文化。在不同歷史時期，麼些民族的服飾文化各有不同，既有傳承，又有革新和發(fā)展。明清時期麼些服飾的地理分布區(qū)域性特征明顯，其影響因素有自然環(huán)境、政治勢力、周邊民族、交通等。麼些民族服飾文化的研究已取得一定成果，代表性的有《納西族文化史》[2]、《納西族文化史論》[3]、《略論民族服飾的傳承與發(fā)展——以納西族服飾的流變和推廣為例》[4]、《納西女裝特征的區(qū)域文化解析》[5]、《解讀納西民族文化的密碼——女性羊皮披肩》[6]等等。這些研究多立足于現實，從歷史學、人類學、民族學視角來研究麼些民族服飾的歷史演變，卻忽略了服飾文化形成的地理因素。本文試從歷史地理學視角來探討明清時期麼些民族服飾文化的地理分布、演變和成因。

一、明代麼些民族服飾分布及其特征

服飾是一個民族的表征，包括了衣裳與裝飾兩個部分。麼些民族的服飾從縱向看各具特色，橫向看地域差異突出。

（一）明代以前麼些民族服飾的演變

明代以前，有關麼些民族服飾的記載很少，最早可追溯到漢代，司馬遷在《史記·西南夷列傳》中提到的邛、嶲、昆明、筰等夷與麼些民族有關系，其中的筰就是麼些民族的先民。他們的發(fā)飾或以“椎結”，或以“編發(fā)”。在《后漢書》也記載：“筰都夷者，……皆披發(fā)左衽”；“（夜郎、滇國、邛都等）其人皆椎結左衽……（筰、昆明等）無君長，辮發(fā)，隨畜遷徙無常?！盵7]可見，這時期處于農耕社會的麼些先民束發(fā)，而處于游牧階段麼些先民則披發(fā)；衣服以“左衽”為特征。我國古代北方民族崇尚“左衽”，可否作為“納西族來自河湟一帶”的民族來源之說添新證，還需詳加考說。至唐代，記載麼些民族的文獻不斷豐富。“（劍南道）嶲州越嶲郡，……大和五年（831年）為蠻寇所破，六年徙治臺登。土貢：蜀馬、絲布、花布……”[8]可見，這一區(qū)域的織布已經很發(fā)達，能織出絲布、花布。在衣服制作和設計上都有所進展，“磨蠻，土多牛羊，一家即有羊群……男女皆披羊皮，俗好飲酒歌舞”；“本土不用錢，凡交易繒帛、氈罽……以繒帛冪數計之，云某物色直若干冪”。[9]在《新唐書·南蠻傳》也有類似記載。這時期的磨些蠻，繼續(xù)保持游牧和農耕并舉的生活模式。從“披羊皮”來看，當時已經具備加工羊皮的手藝，這也是第一次明確提及羊皮作為麼些先民服飾的原料。元代對麼些民族服飾有了更進一步記載，王沂在《麼些詔》詩曰：“瀘南地多瘴，麼些風俗美?！了最惓?yōu)，衣被紛錯綺”。[10]“末些蠻在大理北，與吐蕃接界，臨金沙江?！瓛抖痰?，以硨磲為飾……婦人披氈、皂衣、跣足，風鬟高髻。女子剪發(fā)齊眉，以毛繩為裙……”[11]記述了金沙江中游麼些民族服飾的情況，男子都配短刀，以硨磲為飾。女子則披“皂衣”，穿毛繩裙，“風鬟高髻”描述了麼些民族婦女把頭發(fā)纏緊在頭頂盤起，與漢唐時期的“椎結、辮發(fā)”有了更詳細的記載。

（二）明代麼些民族服飾分布及其特征

明代以來，麼些民族活動在漢文獻資料中記載更加豐富，麼些民族服飾有了新的特點。

1、明代麼些民族服飾的文獻記載

現存文獻資料中，有不少麼些民族服飾方面的記載，而且能從其中發(fā)現不同地域間服飾差異和特點，例如：

“摩，烏蠻別種……男雉發(fā)戴帽，長領布衣，女高髻或戴黑漆尖帽，短衣長裙?！盵12]

“麗江軍民府……（境內摩蠻獨多，……男子頭綰二髻，旁剃其發(fā)，名為三搭頭。婦女結高髻于頂前。衣服止用麻布……其習氣與居瀾滄者大抵相同?！?“習俗少變，近府治而居者，皆漢僰人，今樂育教化，漸被華風，而言語服食，吉兇慶吊之俗，俱變其舊矣?！盵13]

“（麗江府）辮發(fā)不梳（境內有古宗蠻，即西番之別種也，氣習暴悍，語言鳥舌，男、婦頭發(fā)辮成百縷，披垂前后，經年不梳，梳則宰牲，祭祀會眾，不事盥濯。食生肉，披毛氈，胸前結以小繩，其短裳用牦牛毛或黑白羊毛捻線為之，婦人用青白磁珠、硨磲相間懸于項，風化大抵與西蕃同?！毒藿蛑葜尽罚瓗У稙轱棧ㄍ寥四信疅o論少長，出入常帶大小二刀，以鋒利為尚，大者長三尺許，頭有環(huán)者謂之環(huán)刀，無環(huán)者謂之大刀，以革為系，掛自右肩繞于左肋；小者長尺余，謂之解手，亦以革為系，繞身一圍，懸刀于系當右肋之際。凡刀皆有室，富貴者刀錯以金銀飾以硨磲等物，喜則撫刀相移，怒則拔刀相向，雖死無憾，凡相仇殺，兩家婦女和解乃罷）?！盵14]

“（永寧風俗）居于境內者多麼些蠻，常披氈衫，富者加至二三領，雖盛暑亦然。頭載牦牛尾，帽重而厚，俗呼為喜鵲巢，皆非矢鏑所能穿，蓋以備戰(zhàn)斗也。所居多在半山之中，屋用木板覆之，氣習大抵與麗江各處所居者同?！薄埃ㄝ蹀≈蒿L俗）善戰(zhàn)喜獵（境內居民惟摩為盛，崩頭披氈，男子性強悍，善戰(zhàn)喜獵，狹短刃，飾以硨磲……婦人跣足，大環(huán)高髻，女子剪發(fā)齊眉，以毛繩為裙，既嫁則易之。）”[13]（P249）

（北勝州風俗）氣習樸野（郡志：七種雜處，氣習樸野。七種蓋彌河白蠻、羅羅、麼些、冬門、尋丁、俄昌諸蠻也），勤于耕織（云南志：境內白蠻與麼些蠻少異，而婦人尤勤于耕織）。[14]（P212）。

“麗江屬州，男女熔松脂束發(fā)，每一歲為一縷，行則鏘然有聲。地產犏牛，不能耕，惟斷其尾茜染之?！盵15]

“其在麗江近四川者，曰麼些，與吐蕃接界，多羊馬……挾短刀以硨磲為飾?！盵16]

“（麼些塘）《云南志》云，麼些人身上色黑，男子發(fā)縷成索，白布巾纏頭，身著短衣足穿皮鞋，身垢不洗，常帶兇器，內著黑大編氈，外披衣甲……婦女紐發(fā)細編，短衣赤腳，內披短氈，尚以羊皮青裸養(yǎng)麥，乳餅酥油煎茶充饑?！盵17]

“麗江之夷，總稱麼些……男子梳發(fā)二縷以繩纏之，耳戴綠珠，婦人布冠，好畜牛羊?！盵18]

此外，迄今為止發(fā)現最早的明代《麼些圖卷》是麼些民族的第一幅生活畫?！秷D卷》反映了明代云南麗江麼些民族社會的生活場景，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藝術珍品。[19]該畫再現了麼些民族進行生產、生活的場景，分別是：狩獵、砍樵、汲水、火把節(jié)、跳鍋莊、游戲、潑水迎親、平整土地、犁地、牛幫運輸等十幅。每一幅畫都有人物服飾，男女老少有所不同。“狩獵”圖中的兩個獵人皆包頭，穿紅或藍色上衣，下著白色短褲，扎腰帶；捕魚者則穿對襟上衣。“砍樵”圖中的成年男子椎髻，身穿紅衣、藍褲；未成年男子椎髻、赤身、短褲?！凹乘眻D中婦女包頭，穿藍或綠色上衣，下著百褶裙，長及腳面，有的束腰?！盎鸢压?jié)”圖中的男子皆包頭，留椎髻，上衣下褲，扎腰帶，也有披羊皮者?！疤伹f”圖中的男女都佩戴雙圈大耳環(huán)。“游戲”圖中的中有一位婦女負薪而歸，邊走邊以紡輪捻紗。

2、明代麼些服飾的地理分布及其特征

從以上文獻資料表明，明代麼些民族的服飾地理分布出現了分異，即出現了麗江服飾區(qū)、鹽源—永寧服飾區(qū)。從服飾變化特征看，可以從頭飾、衣裳、裝飾等三方面考察。

（1）麗江服飾區(qū)：從頭飾看，一種是沿襲唐元以來的習俗——不帶帽，辮發(fā)。麗江府往北的麼些人“頭綰二髻，旁剃其發(fā)，名為三搭頭”、“男子梳發(fā)二縷以繩纏之”，“旁剃”而留“二髻”；還有的頭發(fā)編成“白縷”，如遠離麗江府的麼些人“頭發(fā)辮成百縷，披垂前后”、“熔松脂束發(fā)”、“崩頭披氈”等，此種發(fā)型與漢唐以來的男子發(fā)型最接近，“經年不梳，梳則宰牲祭祀”、“每一歲為一縷，行則鏘然有聲”。另一種則是帶帽的習俗，如麗江府附近的男子“雉發(fā)戴帽”，女子戴“黑漆尖帽”，而北部與吐蕃接壤的區(qū)域女子“結高髻于頂前”、“熔松脂束發(fā)”或辮成“百縷”，還用青白磁珠或硨磲來裝飾，以表愛美之心跡。從衣裳看，麗江一帶的男子穿“長領布衣”，百姓的“衣服只用麻布”；靠近北部與吐蕃接壤或雜居者，氣候寒冷，“披毛氈，胸前結以小繩，其短裳用牦牛毛或黑白羊毛捻線為之”，顯然就是用羊毛制成的氈子，分長衣和短裳。麗江女子的衣與裙是分開的，“短衣長裙”，“用麻布”織成。從裝飾看，除頭飾和衣裳外，帶刀為飾也是一大特點，麗江靠北山地，男女都有帶刀習俗，“土人男女無論少長，出入常帶大小二刀。”

（2）鹽源—永寧服飾區(qū)：從頭飾看，永寧州的男子“頭載牦牛尾，帽重而厚，俗呼為喜鵲巢，皆非矢鏑所能穿，蓋以備戰(zhàn)斗也”。這種帽子實則是用毛制成的厚氈帽，沾上水后“非矢鏑所能穿”。雖然鹽源等地男子“發(fā)縷成索”，也有“白布巾纏頭”，這與所處地理環(huán)境、氣候和四川漢俗的影響有關。永寧一帶的女子沿襲元代習俗，“大環(huán)高髻，剪發(fā)齊眉”；鹽源一帶也是“紐發(fā)細編”，沒有出現戴帽情況。從衣裳看，永寧一帶的男子“常披氈衫，富者加至二三領，雖盛暑亦然?！丙}源一帶的男子衣著與永寧相似，“身著短衣足穿皮鞋……內著黑大編氈，外披衣甲”。永寧一帶的女子“以毛繩為裙”。鹽源一帶的婦女“短衣赤腳，內披短氈”，短衣原料當為麻布，內披的短氈則為羊毛所制成。從裝飾類看，無論在永寧還是在鹽源，麼些民族男子都有“挾短刃”、“挾短刀”，或“常帶兇器”等等。這時期佩戴刀的原因有三：一是“喜則撫刀相移”，二是“怒則拔刀相向”，三是對付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這些刀對于主人來講是很重要的工具，所以還要“凡刀皆有室，富貴者刀錯以金銀飾以硨磲等物”。

總之，明代麼些民族服飾比之唐宋元幾個朝代，有以下幾點明顯變化：麗江出現了戴帽或“布冠”情況，永寧至鹽源則保留原有的編發(fā)、三搭頭，這些變化與生產生活有密切關系。衣裳中出現了男子短衣短褲，女子上衣下裙，而且以麻為主要原料，取代皮、毛為主要原料，這與農業(yè)發(fā)展和對外交往有密切關系，還與漢文化影響有關系。居住在山地的麼些民族仍然佩戴短刀，但在壩子等平地的麼些民族則鮮有記載。從地理特征來看，出現了以鹽源—永寧服飾區(qū)和麗江服飾區(qū)，在衣服的款式、質地原料都有明顯的區(qū)別。在麗江服飾區(qū)內，雖然麗江府治附近與北部山區(qū)有一定差異，主要是地理氣候等因素引起的，可以視為一類服飾。

二、清代麼些服飾的地理分布及其特征

清代是麼些民族服飾變化最為劇烈的時期，各地區(qū)間服飾差異愈加明顯。

（一）清代麼些民族服飾的文獻記載

麗江府為中心的麼些民族地區(qū)，清初至雍正元年的79年間，仍受木氏土司控制，麼些民族的服飾基本承襲了明代制式，從文獻記載上看也沒有明顯的變化。雍正元年（1723年）麗江改土歸流，設置流官，這對于麼些民族地區(qū)來講是一次重大改革，意味著中央直接派流官來治理，一方面有利于地區(qū)安定與發(fā)展，另一方面則加快了“以夏變夷”進程。

乾隆時期，金沙江以西的麗江府而言，麼些民族的服飾在城區(qū)、壩區(qū)、山區(qū)都有明顯不同。如壩區(qū)的服飾：“麼些……今鶴慶、麗江二府有此種……男子衣冠悉從漢儀，婦女發(fā)結同髻，戴黑漆帽，耳墜大環(huán)，短衣長裙，復以羊皮?！盵20]再如，“麗郡夷人有九種……到郡城左右，則摩莎也?！┞椴忌姥潱陨醵?。衫袖露肘，褲管露膝，冬則背羊皮一方以御寒。女子頭戴帽，形如荷葉，以布為之，黝以漆，富者則有綢，冬時裹用氈，質甚厚，復于首，頂聳而檐垂，名尖尖帽，背亦披羊皮，春夏背色布一方，新婚者用各種色布斗成之，飾以五色絲錢以美觀。足每赤，近亦間有穿履者。”[21]麗江府所轄的壩區(qū)和山區(qū)，“男子頭總二髻，旁剃其發(fā)，名三搭頭。耳墜綠珠，腰挾短刀。膝下纏以氈片，四時著羊裘，婦人結高髻于頂前，戴尖帽，耳墜大環(huán)。服短衣，拖長裙，覆羊皮，綴飾錦繡金珠相夸耀。今則漸染華風服食漸同漢制?！盵22]

而維西等金沙江流域以西以北地區(qū)，“自建設以來（指雍正六年筑維西城），男皆剃頭辮發(fā)不冠，多以青布纏頭，衣盤領白罽，不裘裹，棉布褲不掩膝。婦髻向前，頂束布勒若菱角，耳環(huán)粗如藤，綴如龍眼果，銅銀為之。視家貧富，衣白褐青線，及腰為度，以裙為裳，蓋膝為度，不著褲，裹臁肋以花布帶束之，女紅之類皆不能習，男女老幼率喜佩刀為飾。……嚴寒則覆背以羊皮，或以白氈，近年間有著履屨韆者，頭目效華人衣冠，而婦人不改，裙長及脛，亦其舊治以別齊民也?！盵23]越往北，麼些民族則越近藏人習俗，如“地近蒙番好佛信鬼，性同北鄙，佩弩懸刀。設流后，禮教漸興?！盵10]p42蘭坪一帶的麼些民族“男穿麻布衣，女穿布裙”[24]。

靠近藏區(qū)的中甸（今香格里拉縣）、巴塘、鹽井一帶“摩些族，衣服多用麻布，次大布，次毛布，亦間有用氆氌者。男子多長衫系帶，半剃辮發(fā)，戴帽、著履者甚稀，婦女皆系百褶麻布長裙，不著袴（無襠的套褲），多跣足露镼，不喜裝飾?！π┳澹追Q為本地人，住居最久……唯三壩鄉(xiāng)囿于一偏，頑固如故?！盵25]

嘉慶道光年間，在流官推動下麗江壩區(qū)麼些民族服飾的漢化步伐加快了?！巴鹾駪c，山東壽光縣人，進士，嘉慶二十五年知府事。平易近人，慎用刑罰。時麗江雖漸染華風，而男女衣服、冠婚、喪祭未盡從漢禮，公力為勸戒禁革，風俗丕變，民稱頌之?！盵10]p213《云南通志》也記載：“又夷俗男子二十歲以上始戴帕，卷發(fā)辮，簪之，有冠禮遺意。……嘉慶二十四年署知府王厚慶曲為化導，簪環(huán)服飾，悉遵體制，煥然改觀矣。”道光二十二年任麗江知府的莊粵臺，“以麗江不知紡績，捐俸設機房于玉音樓，購置器物，令子弟學習，民多便從。”[10]p214這時期麗江紡織業(yè)也得到了發(fā)展，而邊遠的北勝州因在河谷普遍種植棉花，“男女悉以棉布為衣?！盵24]p728

在蒗蕖州一帶的麼些民族服飾卻沒有發(fā)生明顯變化，“披發(fā)左衽，赤足穿耳貫環(huán)……披氈毯為衣?！薄埃ㄓ缹幹N些）披發(fā)左衽，穿耳貫環(huán)，……披氈毯，絞索績麻而外，別無生計?！盵24]p728木里安撫司控制下的摩些民族“衣梭布，左衽辮髻”[26]。與明代同地區(qū)沒有發(fā)生顯著變化，而且仍然在土司控制下，客觀上起到了保護或延緩本民族習俗的“漢化”進程。

還值得一提的是，傅恒等人編纂、形成于乾嘉年間的《皇清職貢圖》中有兩處繪制了麼些民族人物形象，如“卷六”記載了建昌鎮(zhèn)瓜別、馬喇等處的麼些民族服飾：“鹽源縣瓜別安撫司馬喇長官司及兒斯瓦尾等十三土司所管麼些，……男子以帕裹首，耳綴大環(huán)，短衣，披羊裘，以褐纏脛，繁牛草于足底，婦女首裹藍帕，長衫布裙，知耕作績，牛羊以織褐……”再如第七卷“麗江等府麼些蠻”記載的麼些民族服飾：“麼些蠻，宋時其長蒙醋據麗江。……今麗江、鶴慶二府皆有之，居處與齊民相雜，性淳樸，語多鴂舌。男子薙（剃）發(fā)戴氈帽，著大領布衣，披羊皮，其讀書入學者，衣冠悉同士子。婦女高髻戴漆帽，耳綴大環(huán)，短衣長裙……”[27]卷六所記載的是木里、鹽源一帶的麼些民族服飾，男子頭戴布帕，耳綴大環(huán)，穿短衣，外披羊皮，用不同顏色的布料扎綁腿，穿草鞋。比之明代鹽源的服飾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但在整體上保留了明代風格。婦女已戴頭帕，仍然是穿長衫，穿長裙。麗江府的麼些民族與“齊民”雜居，由明代辮發(fā)改為剃發(fā)戴帽子，穿大領口的麻布衣服，外披羊皮；女子也是戴漆帽，短衣長裙。衣裳所記當時乾隆二十八前的麼些民族服飾，其后有了很大的變化。嘉慶年間成書的《滇省夷人圖說》，也有一幅麼些民族畫卷，但史料價值不及《皇清職貢圖》那么具有“時代性”。

（二）清代麼些民族服飾的地理分布及其特征

從以上所引用資料看，不同地域間的頭飾、衣裳和裝飾發(fā)生了明顯變化，區(qū)域性特點更加突出。

1、麗江服飾區(qū)：麗江府的男子“衣冠悉從漢儀”，不再留有“三搭頭”；即使遠離麗江府的維西一帶，清中期還是“剃頭辮發(fā)不冠，多以青布纏頭”，到清末基本上改為漢俗，已經看不到麼些民族原有的頭飾特點。麗江府的婦女基本上把頭發(fā)辮髻向前，再戴上黑漆帽，或稱為“尖尖帽”，其實這不是帽子，而是用黑色或藏青色布裹起來，看似帽子，這一習俗一直保留到了現在。麗江府附近的男子“穿麻布衫褲”，而且很短，衫袖露出肘部，褲管露出膝蓋，到冬天都披上一塊加工過的羊皮來御寒。府城內則改穿漢服。比之男子，女子的衣裳變化多彩，“短衣長裙”，而“背亦披羊皮，春夏背色布一方，新婚者用各種色布斗成之，飾以五色絲錢以美觀”則是最接近納西族“七星披肩”的記載。羊皮內側上用氆氌來裝飾，一來便于打理，二來更加規(guī)整、美觀、大方。

2、永寧—鹽源服飾區(qū)：男子仍沿襲傳統(tǒng)“披發(fā)”或“辮髻”習俗，少染漢俗。女子也是“披發(fā)”，沒有戴帽的記載。男子仍是“披氈毯”、“左衽”，靠近山地就有披羊皮的。女子“以裙為裳，蓋膝為度，不著褲，裹臁肋以花布帶束之”。用花布扎上綁腿，與裙長過膝就有很大不同，這是生活在自然環(huán)境下適應生產生活的需要。

3、北地—俄亞服飾區(qū)：明代這一地區(qū)以木氏土司控制，服飾與麗江同；明末蒙古碩和特部南下后，這一區(qū)域不再受麗江控制，而遷徙到這區(qū)域的麼些民族大部分與藏、彝、傈僳等民族融合。北地的“阮可人”，穿麻布（夾雜了火草的麻布）衣服，男子上身穿大襟短褂或長衫，毛線束腰，下穿過膝的長褲，綁腿草鞋；蓄獨辮盤于頭頂，戴氈帽。女子上身穿和尚領的對襟長衫，領口繡有紅、綠、藍等色的數道線條，下著百褶麻布長裙，穿牛耳草鞋。辮發(fā)盤于頭頂，飾以刻有太陽等圖案的圓形銀質頭飾，披一張粗加工過的羊皮，系一根繩。戴銀耳墜和手鐲。[28]靠金沙江的中甸和維西一帶，男子穿大面襟麻布長衫，頭戴藍色麻布帽或包頭，著麻布褲，長過膝，大褲腳，綁腿，赤腳，也有穿草鞋或麗江釘子皮鞋的。腰系羊皮兜，兜分三層，一層放煙草，一層放火石，一層放貴重物件或銀錢。發(fā)型留圓頭，腦后蓄一撮長發(fā)，編成辮子盤于后。婦女上衣穿麻布對襟長衫，下穿麻布裙，不穿褲。背披羊皮，無七星裝飾，羊皮四肢皆保留。蓄長發(fā)為辮，再盤繞頭上成發(fā)髻。出嫁后喜用紅布纏頭，愛戴各種裝飾，尤其喜歡銀質飾品。[29]

總之，清代麼些民族地區(qū)服飾的地域分異更加突出，正式形成了麼些民族服飾三大區(qū)：麗江、永寧—鹽源、北地—俄亞。麗江一帶麼些的男子服飾基本按照漢俗來穿戴，除羊皮褂和氈帽外。女子則保留傳統(tǒng)的發(fā)型、羊皮，并根據漢、滿服飾進行改進，穿大褂和長褲，戴百褶圍腰，出現了“七星披肩”等最具地域特色的婦女服飾，穿裙之俗消失。永寧至鹽源一帶，仍能看到傳統(tǒng)的麼些民族服飾，如左衽、穿裙等，但也吸收了藏族服飾特點；而在香格里拉的北地至木里的俄亞，則較完整地保留了明代的服飾特征，后期吸納了一小部分藏族服飾元素。

三、麼些服飾分異的成因分析

通過明清兩代麼些民族服飾的地理分布和特征分析，麼些民族服飾從較為模糊的“遠景”推進到較為清晰的“近景”，分異成了三大服飾文化區(qū)，奠定了今日麼些民族服飾多元文化的格局。這三大服飾區(qū)從根本上看，仍然保留了民族傳統(tǒng)的服飾特點，但在外表和文化內涵上出現了顯著的變化。那么，是什么因素引起了這樣深刻的變化，出現三類不同風格的民族服飾區(qū)呢？引起一個民族服飾變化的原因很多，內外共同作用下發(fā)生的，當然，內因是關鍵性的。明清時候麼些民族服飾出現的分異，原因有三個方面：

其一是各朝代中央政策措施不同而引起。服飾的基本功能無外乎是保暖、遮羞、美化，但外在形式的變化受多方面因素的影響，有的甚至是起決定性作用。明代初期，中央政權對西南民族地區(qū)提出了“蠻夷土官，不改其舊，所以順俗施化，因人攝政，欲其上下相安也?！毖匾u元代土官制度，推行土司制度。在麼些民族地區(qū)先后設置了麗江知府、永寧土官府、冕寧的“莫梭”土目、鹽源的“五所四司三馬頭”土官。明代麼些民族都是土司、土頭目管轄下，民族內部文化得以繼續(xù)保留和緩慢發(fā)展，雖然麗江府、永寧府、鹽源“五所四司三馬頭”管轄區(qū)的麼些服飾出現差別，但整體上是一致的，就是男子“辮發(fā)”、“椎髻”或戴帽子，披氈佩刀，短衣短褲；女子也是“編發(fā)”、“椎髻”或戴帽子，上衣下裙，披羊皮。這時期永寧麼些民族的“氣習大抵與麗江各處所居者同”。根據明代史料表明，麗江、永寧—鹽源兩大區(qū)域的服飾沒有出現顯著的差異，這跟明至清代前期麼些民族地區(qū)的土司、土官制度有直接關系。

清雍正元年（1723年）麗江木氏土司被“改流”，坐鎮(zhèn)一方的土司下降為土通判，流官楊馝、管學宣及后來的萬咸燕在麗江大力推行“移風易俗”。流官到少數民族地區(qū)后，認為這些民族都未開化，需要全方位的改造，往往采用強制辦法來推行?！凹螒c二十四年，署知府王厚慶曲為化導，簪環(huán)服飾，悉遵體制，煥然改觀矣?！贝罅ν菩袧M族服飾。道光初年，麗江縣知縣朱延襄，江蘇皖江人，努力提倡改良風俗，服裝以蘇北模式為標準，遇有新婦出嫁，他的夫人親自到女方家代為梳妝施粉，在補貼衣料費用，裁成漢裝，并勸人以后不要再縫麗江舊式服式。[30]改造后的麗江麼些民族服飾，男子除了穿羊皮褂外，基本上穿漢服。女子的頭飾、衣裳改造也是明顯的。婦女都要戴帕，而且都有明確的樣式規(guī)定。衣裳中，短衣改為右衽寬腰大袖、前幅短、后幅長及脛的大褂，不穿裙子，改穿褲子，前面帶有百褶圍腰，長及鞋面；背上保留有四肢的羊皮改造成，“上寬下窄，留一個小尾巴，背面上端襯著黑平絨或黑色毛幅巾，其下用7對皮條穗訂有并排的7個繡有圖案的圓布圈。婦女披肩的肩帶還有兩個大的繡圓布圈，代表日月，俗稱“披星戴月”，披肩帶尖或圍腰帶上均有刺繡圖案。這樣的改進與其他地域內的麼些民族服飾明顯有別，成為辨別不同支系的一個標準。

永寧州土司自洪武十四年（1381年）歸附明朝，授土知州以來，清代阿氏承襲，至1949年才結束；蒗蕖州土官明代阿氏襲職，并多次“從征”，清代沿襲，清后期至民國時期，彝族武裝勢力強大，土官權力衰微。在這樣一個背景下，麼些民族地區(qū)仍然受本民族頭人的統(tǒng)治，習俗得以保留。

明代，在今天的冕寧縣東、越西縣境內的“莫梭”活動區(qū)域設建昌衛(wèi)、寧番衛(wèi)，“莫梭”部落不斷向山地轉移，不時與衛(wèi)所發(fā)生沖突。清康熙年間“莫梭”投誠，設置目術凹土目、耳挖溝土目、瓦尾土目等，其中任過土職的莫梭有九職，約有28個寨子。[31]“莫梭”地區(qū)的土目制度一直延續(xù)到了清代后期。鹽源的“五所四司三馬頭”地區(qū)，明設置所、司，清代仍設置所、司、馬頭等土官職位。五所指的是：左所土千戶喇氏、中所土千戶喇氏、右所的土千戶八氏、前所土百戶阿氏、后所土百戶白氏，轄區(qū)內大部分是“麼些”人。四司指的是：木里安撫司喇嘛項氏、瓜別安撫司己氏、古柏樹巡城兵馬司郎氏、馬喇長官司阿氏，其中，木里的喇嘛項氏和馬喇長官司阿氏為藏族和傣族外，其他兩個司都為“麼些”。三馬頭指的是：蓽苴蘆土目葛氏、阿撒土目、祿馬六槽土目，都是“麼些”土目，管轄以“麼些”為主百姓。明至民國時期這一區(qū)域內都為土官、土目控制下，一方面橫征暴斂，但在維護民族傳統(tǒng)文化方面有一定的積極因素，很大程度上保留了本民族服飾文化特點。清代中后期，涼山彝族的大規(guī)模西遷和藏族南移，這一區(qū)域成為最不安定的民族沖突區(qū)，一定程度上又制約了社會經濟的發(fā)展。

可見，明清時期麼些服飾文化分異與中央政策有密切關系，改土歸流后中央直接派官員治理的地區(qū)，如麗江府，麼些民族服飾在不同程度上被動改造，既保留了民族文化的符號，形制上則趨于全國通行的“規(guī)制”；而保留土司、土官、土目的區(qū)域，民族服飾雖然有所變化，但并沒有出現主動迎合“漢制”，而保留了本民族原有服飾樣式和特點。

其二是麼些民族各支系所處的地理環(huán)境不同而引起的。麼些民族廣布于橫斷山脈間，山脈與江河南北向并排，氣候差異明顯，是造成麼些民族服飾差異的又一個因素，而且是一個主導因素。麼些民族居住區(qū)海拔在1500-3000米之間，冬寒夏熱，四季分明；夏天雨天多，一雨便成秋，需要遮體避雨；冬天又干燥多風，需要保暖驅寒。毛和皮成為最理想的衣物來源，也是他們可以就地取材的原料。服飾的厚薄和款式都要適應氣候變化，加之平地少于山地，土地相對貧瘠，農作物產量低，還要依靠采集和捕獵山林中的動植物來補充。依靠自然生長的麻和火草來編織衣服和裙子，是麼些民族最重要的服飾原料。麻和火草自然生長，只要到一定的季節(jié)就可以采用，通過婦女靈巧的雙手可以編織出帽子、上衣、褲子、裙子等。動物的毛和皮都是很好的衣服原料，毛編織的衣物不僅暖和，而且耐磨；加工后的皮最為耐磨，生產生活中不可缺少。然而，不同區(qū)域的麼些民族支系也有不同特點。香格里拉縣的北地和木里的俄亞，居住在斜坡上，四季氣候分明，冬天很少下雪，海拔在2200米左右，所以他們所保留的最具有麼些民族傳統(tǒng)的服飾，多為麻布所編織，次為皮，再次為毛，溫潤的氣候使他們不需要那么厚重的衣服原料。麗江壩區(qū)海拔在2400米左右，他們的衣服比之北地厚一些，在山區(qū)羊皮是很重要的衣服，毛編織的衣物較少。永寧至鹽源、木里一帶，海拔都在2600米以上，氣候寒冷，僅靠麻布衣服來保暖已經不夠，便主要依靠氈衣、毛褲、羊皮。可見，不同地理環(huán)境下的麼些民族支系，在服飾原料選取上與氣候等自然環(huán)境關系密切。

其三是周邊民族和宗教多元影響下所引起的。從麼些民族分布區(qū)域看，北部與藏族關系密切，交錯雜居。雖然明至清初，麗江木氏土司把勢力范圍推到藏東的昌都地區(qū)和巴塘、理塘一帶，也遷徙了一部分麗江麼些民族定居其間，如芒康縣的鹽井、木里縣的俄亞等。但隨著木氏土司勢力衰退和改土歸流，這些區(qū)域被藏族南下所攻占，常年與藏族交往中，藏文化不斷滲透，開始信仰藏傳佛教，改行藏族習俗，漸漸地融入到藏族中去。鹽源、木里等地的麼些民族，在清代中后期受到藏族、彝族排擠，土司、土官勢力不斷下降，控制區(qū)域不斷縮小，至民國后期，已經蛻化成藏族和彝族為主體的區(qū)域。從清代后期服飾看，行藏俗，頭飾和衣裳的裝束上不斷有藏化趨勢。而麗江靠大理州鶴慶的七河、靠劍川的九河等，麼些民族服飾則出現了與白族相互借鑒，形成既有麼些民族服飾元素，也有白族服飾的元素，是兩個民族長期融合共處的選擇。永寧一帶的麼些民族服飾與普米族服飾幾乎為一種類型，沒有顯著的區(qū)別。這是長期以來這兩民族在一起生產生活，融合共生，互通婚姻，也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民族大融合。所以，麼些民族服飾還與周邊的藏族、白族、普米族等都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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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4-04-30責任編輯：許瑤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