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金
東方有個抬頭村。抬頭村里有個啞巴。啞巴很受人嘲笑。尤其是受孩子嘲笑。碗兒是個小女孩。但碗兒從不嘲笑啞巴。所以啞巴每次見了碗兒都一笑。其實碗兒還是有點害怕啞巴。碗兒也不愛說話,經(jīng)常被人稱做小啞巴。
這一年,碗兒六歲了。她發(fā)現(xiàn)世界開始不聽話,老是對付她。先是一頭小毛驢。這頭小毛驢每次在村口等著她。只要她割草回來,小毛驢就跟著她,想舔她籃子里的草葉。碗兒快走,小毛驢也快走,碗兒拐彎,小毛驢也拐彎。碗兒可不想讓她吃,坡里的草多著呢,它自己怎么不去外邊吃。碗兒打了草是想給家里的兔子吃的。
碗兒后來看見了一個草垛。她就圍著草垛轉(zhuǎn)圈。小毛驢也跟著轉(zhuǎn)圈。小毛驢轉(zhuǎn)了幾圈就有點暈。碗兒偷偷地溜了,回頭看見小毛驢還在那兒轉(zhuǎn)圈呢。
小毛驢好對付,村里的小紅紅不好對付。小紅紅比她大一歲,個兒高一頭。她有一個咒語:過我的圈,爛眼邊;過我的杠,爛眼眶。每次她見到碗兒都要給碗兒劃一個圈兒,圈住碗兒。然后念她的咒語。碗兒知道她的咒語不好用,但不知道為什么還是怕她,不敢輕易走出小紅紅的圈兒。如果碗兒分一半打來的草給小紅紅,小紅紅才會饒了碗兒。
碗兒不想分自己的草給別人,就趁中午小紅紅他們睡覺的時候出去打草。這是一個鄉(xiāng)村的夏天。每天中午,碗兒就挎著筐來到坡里打草。碗兒只打最嫩的草。因此她的兔子才比小紅紅的兔子好看呢。一天中午,碗兒在田野里打草。她發(fā)現(xiàn)了一朵苦菜花,接著在苦菜花前邊又發(fā)現(xiàn)了一朵苦菜花。她抬起頭來,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一朵朵苦菜花竟然歪歪扭扭地像一朵路延伸進了一片高粱地里。碗兒興奮地用小鏟子將苦菜花一朵朵剜到了自己的小籃子里。碗兒進了高粱地。碗兒剜著剜著,一抬頭,呀,驚訝地看見深深的高粱地里竟然有一小片西紅柿。西紅柿有的已經(jīng)紅了,有的還青著。碗兒幸福地在西紅柿地里視察,并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有沒有人。
碗兒在西紅柿地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大的熟了的西紅柿。碗兒不想摘,但又實在想吃,最后碗兒還是小心再小心地把這個西紅柿摘了下來。她把西紅柿藏進了自己的籃子里。碗兒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把西紅柿吃了。費了好大勁才找到。想獨自好好地享用一個好東西真難呀。
第二天中午,碗兒又去了西紅柿地。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昨天她摘的那棵西紅柿上,竟然又神奇地出現(xiàn)了一個大大的熟透了的西紅柿。碗兒又摘了一個。以后的每天中午,碗兒都會偷偷去那個西紅柿地里一趟。每次都會發(fā)現(xiàn)那棵西紅柿上有一個熟透了的西紅柿。
碗兒很害怕被小紅紅他們發(fā)現(xiàn)。一直很小心。但她的反常舉動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小紅紅在一個中午帶著幾個孩子跟隨她找到了西紅柿地。小紅紅們可不像碗兒那么小心翼翼,他們在西紅柿地里胡亂糟蹋,將西紅柿一個個摘掉,一個個吃掉,一棵棵踩倒。西紅柿碎了。夏天碎了。碗兒心疼得要哭。
這時,西紅柿地的主人出現(xiàn)了,原來是啞巴的地。這是啞巴偷偷栽下的西紅柿。孩子們一轟而散。逃跑。碗兒也跟著逃跑。連籃子都沒顧上拿。啞巴在后邊追。出了莊稼地,孩子們都跑回了村子。但碗兒發(fā)現(xiàn)啞巴只追自己,她嚇得跑不動了。不跑了。呆呆地看著啞巴。啞巴示意碗兒跟著自己走。但碗兒不敢。啞巴看著碗兒,急得不知道怎么說。他的意思表達不明白。最后生氣地轉(zhuǎn)身走了。又不甘心,還回過頭來看了碗兒一眼。
就是這一眼,讓碗兒忽然跟著啞巴走了。她跟著啞巴回到了莊稼地里。他們在莊稼地里走。走到了那一小片被糟蹋得不成樣子的西紅柿地。啞巴拎起地上的籃子遞給碗兒。示意碗兒繼續(xù)跟著自己走。碗兒不知道為什么,但還是跟著啞巴繼續(xù)往莊稼的深處走,走了沒多遠,碗兒驚訝地發(fā)現(xiàn),又出現(xiàn)了一片西紅柿地。這一片比原來那片更好,是真正的熟透了的大西紅柿。而原來那一片,不過是啞巴轉(zhuǎn)移別人耳目的。
啞巴看著碗兒,無聲地笑了。他摘下一個最大的西紅柿遞給了碗兒。剩下的那半個夏天,對于碗兒來說,是紅瓤的。她像住進了一個個西紅柿里。在無邊的綠色的高粱地里,啞巴的那一小片西紅柿地是那樣深藏不露,像一個悄悄的夢。誰也不知道,在這無邊的鄉(xiāng)村原野上,還有多少甜蜜的所在和芬芳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