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永紅,女,1977年10月出生。河南省作協(xié)會員。有作品在《詩刊》《星星》詩刊等發(fā)表。曾獲《綠風(fēng)》詩歌論壇詩賽一等獎,中國微博微詩大賽2012年度總冠軍,全國“紅潭杯”詩歌征文大賽一等獎等,詩歌入選《2013年中國年度詩歌》《2013年中國最佳新銳詩歌》《2012年度詩歌精選》等各種選本。出版有詩集《月光執(zhí)意不走》。
鄉(xiāng)音變奏曲
綠瑩瑩的青菜,白生生的面片兒,紅艷艷的辣椒絲,我的鄉(xiāng)音就是一鍋淳美的飯食。白胡子老爺爺也愛,乳牙未換的孩童也愛。吃一口,唇齒浸香,再吃一碗,五臟六腑都是熨帖的,整個日子就飽滿豐盛了。
背井離鄉(xiāng)的人卻享受不到。
汗水一顆顆滲進去,雜牌子的啤酒瓶堆了一地。陰暗潮濕的出租屋里,蒼蠅和蚊子硬是恬不知恥地作了不速之客,要和他們?yōu)槲椤?/p>
哦,還有一個身著貂皮大衣的女人,那帶著刀子的一眼,仿佛要剜掉眼中釘一般,惡毒,鄙夷。房東的催促,讓肺腔里吸入的全是充滿屈辱的空氣,汗臭氣和腳臭氣無處不在。
鄉(xiāng)音寄托在人家的屋檐下,哀哀哭泣。
他日漸消瘦的身體,矮小,貧瘠。仿佛幾只孤苦伶仃的麻雀,迷失了回鄉(xiāng)的路。
飽滿圓潤的鄉(xiāng)音,成了一鍋夾生飯,難以下咽的苦澀,不能忽略的痛楚,一口一口艱難地吞咽下去。南腔北調(diào)摻和進去,亂七八糟的佐料,被撒入鄉(xiāng)音里面,豫菜粵菜湘菜川菜,百味俱至,成了一鍋大雜燴。
鄉(xiāng)音一步步蛻變著,直到面目全非。
同齡人
他從腳手架上掉了下來,天空傾斜,像一只失勢的鳥。
正是春天,一大一小兩個影子朝他奔來。兒子的小書包在屁股后面蕩啊,蕩。那只小黃狗,尾巴歡樂地搖啊,搖。
他一頭栽了下來,來不及給兒子書包里塞一只棒棒糖。甚至來不及告訴一下妻子,他正打算等下個月,給她買一只玉手鐲。結(jié)婚十年,他一直欠妻子一個承諾。
人聲嘈雜,工地凌亂,工地上到處堆滿建筑材料,人們在建設(shè)著火熱的生活,吱啦吱啦的聲音,車如奔,人如沸。
一個影子突然從腳手架上栽了下來。
像一只被命運不幸射中的鳥,停止了呼吸。
在路上,響器班子嗚拉嗚拉地哭。鄰居們安靜地看著,不說話。他的兒子,上小學(xué)的兒子披麻帶孝,拿著靈牌,眼淚把臉上弄得很花。他被安葬在麥子里,剛抽穗的麥地,一片郁郁青青的。
出殯隊伍經(jīng)過我家的大門前時,母親說,他和你一般大年紀。
空洞的眼睛
院子里空無人聲。雞呀鴨呀鵝呀,以往仿佛押著同一個韻腳,聲部和諧,齊整規(guī)律,充滿溫暖的,熱情的,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后來,有的鴨子走向池塘,有的雞走向市場,有的鵝走進一首唐詩里,跟著一個少年的吟唱萬古流芳。
院子里空洞下來。暮色上溯,老人斑一般涂蓋了黃昏。院子仿佛只余下一個空空的眼眶。一個老人偎在墻角里曬太陽。骨骼奇瘦,眼睛空茫。他空洞的眼睛和空曠的院子彼此交匯,追憶著曾經(jīng)的眼波流轉(zhuǎn)和一院子青色的炊煙。
古老的院子,瞬間就褪掉了鮮活靈動,那四角的天空,變成一幅黑白畫,古舊樸拙的四方院墻,相框一樣,看著大群大群的人紛紛退去,看著滿眼的姹紫嫣紅剎那間化作殘垣斷壁。整個村莊都睜著空洞的眼睛,眼睜睜地望著這一切。
在麥秸垛上唱歌的人
高高的麥秸垛之上,明媚的月亮之下,一個人在唱歌。那麥秸垛真高啊,仿佛一下子就觸碰到了月亮。唱歌的人仿佛在月亮上。他的聲音曠遠空靈,充滿人間沒有的潔凈和歡喜。
我仰視著他,看到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下,那樣的高大偉岸,不停地手舞足蹈。一些蛐蛐兒在旁邊助陣,使勁兒彈著琴,恨不得把嗓子都給彈破了。風(fēng)吹過來,影子微微搖曳著,水草一樣,在清澈濕潤的月光里慢慢生長。
可是,又一陣風(fēng)吹來,慢慢地,這影子就散了,麥秸垛也消失不見了。在麥秸垛上唱歌的人,從天上掉到了地下,恢復(fù)了他矮小的身軀,關(guān)押起他水質(zhì)的喉嚨,和更多人一樣,他又變成了一粒塵埃。
一個人的美和偉大,總是瞬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