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臣仁

民 謠

民間這個林子很大，民謠跳躍在各個枝頭。

他們都是我的祖輩，娓娓敘述著淳樸的歷史。這些生命的聲音，在我們無盡的歲月的四周飛翔。

就像從一個窗花的邊緣開始，所有的圖案簡單而迷離，所有的詞句熟稔而新奇；

旱煙袋和七寸金蓮翻墻幽會（這與爺爺奶奶的戀情相似）；

長滿愛情的高粱地（我想走出高粱地的怕就是父親出生的故事）；

牛皮鼓（擊碎我每一根痛苦的肋骨），銅嗩吶（喑啞著招魂的喚聲）母親還是走了；

紅燭高燒的印花被（不是我盛大而樸素的婚禮么）……

這里的民謠，不只是那犁光鐮影里破碎了的陶片，這是真正的民謠，是經(jīng)過風(fēng)雨洗禮的幾代人。米酒流淌的傳說，飄浮著葷素不同的風(fēng)格。

有生命的地方都布滿了民謠。即使有些久遠(yuǎn)的，打著難以破譯的啞語，都暗示著一個個可貴的真理，讓我們明白哲人的走向，讓我們明白應(yīng)該尊重他們：

就像尊重土地，播下汗水，收獲汗水；

就像尊重母親，播下眼淚，收獲眼淚；

就像尊重圖騰，播下永恒，收獲永恒……

一唱民謠，我就想到以不同的方式回報恩典，而最直接的就是──在樹下拾起兩片音樂的葉子。

一頂草帽

正如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我與我的農(nóng)民兄弟，談?wù)摰氖且豁敳菝薄?/p>

六月、七月，擦身而過。風(fēng)把草帽從城市頭上撞落，于是草帽成為不惹眼的壁掛。

我聽到一棵麥子在哭。

只有荷鋤者這時深深懷念草帽。這個草帽盛滿整個夏季白花花的陽光，一窩窩地旋動，旋成圈圈鐮道。當(dāng)鐮刀的鋒利觸及我的雙眼，汗水浸漫過麥秸讓我淚珠飽滿。我明白麥子為誰而哭！

深諳農(nóng)事的哲學(xué)，艱辛的勞動是最好的方式。

經(jīng)過一個夏季的勞作──一頂草帽形成的過程，才明白父輩對一頂草帽的珍惜，才明白草帽是種榮譽(yù)，并深深知道：誰才能佩帶這村莊的徽飾。

我與我的農(nóng)民兄弟，談?wù)摰氖且豁敳菝暴ぉな峭恋亓艚o我們的共同的兄弟。

紅蓋頭

少女的心事，在雨水豐盈的季節(jié)，飽滿成薄嫩的苞芽。

忙于活計的父母們也停頓下來，就像面對一次播種，翻開吉祥的歷書，精挑細(xì)選，用嫻熟的手勢，把女兒嫁接在異族的枝條。

紅腰帶，紅花轎，紅頭繩，新郎欣喜而紅潤的臉龐，銅嗩吶也吹紅了半邊天，最動人的風(fēng)景還是那招招搖搖的紅蓋頭。紅蓋頭，在出嫁的日子，把重重心愿緊緊地裹扎起來，等待一次開放。

婚禮紅紅火火。古老的儀式中，神秘的寧靜后面，紅蓋頭， 以無言之語，火焰般跳耀龍鳳呈祥的祝福。

紅蓋頭，在醇香中掀起來，掀起來，掀開貞潔的神秘，彼此走進(jìn)對方的心之深處。等待了多年的故事，就在這兩顆心一碰之間，開花，結(jié)果。紅蓋頭，瞬間如成熟的果皮剝露，汁液四溢，最鮮艷的那滴，落入眩暈的盅盞。春天的飛鳥，那只陶醉了的飛鳥，呢喃著想闡述什么？

紅蓋頭，作塊幕布，讓婚禮熱熱鬧鬧地上演。就像一片葉子只有一次綠的過程，就像一朵花只有一次燦爛的開放，人就風(fēng)光一次。她們在這必經(jīng)的細(xì)節(jié)之后，平靜地接納著所有宿命的經(jīng)歷。不管是歡笑還是悲哀，生命依然流淌，紅蓋頭，千萬年來一塵不變。

火 鐮

質(zhì)樸的鄉(xiāng)村，黎黑的面孔陳列。

以鐵的意志撞擊，并以巖石的本質(zhì)存在。

原始的力量，古老的智慧，至今也熠熠生輝。

用什么語言來描繪，時空的超越。歷史站立：粗獷的吶喊，奔跑的獸群，鋒利的標(biāo)槍，是什么把文明之花引燃？火，在劃動的弧光中，展示平凡的哲理。

我的父老兄弟們，常用這種方式，祭奠先祖──在靜寂的黑暗中，他們別無選擇地承繼：沉默地忠誠，樂觀地生活。

火鐮映紅每家門楣，笑臉像老玉米般飽滿著生命。

有什么理由不跪拜，他們真實的背影？當(dāng)他們?yōu)槲覀凕c(diǎn)燃回歸的情緒，火鐮只輕輕一下，就擦亮了生命的每一個片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