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
【有點兒……肆無忌憚】
不知道你們每個人的成長中,有沒有過這樣一種關(guān)系,彼此是發(fā)小、鄰居、同學(xué)、朋友、閨密,然后還是……仇人。
就如我和小軟。
是四五歲的時候,那天傍晚,住在前排的小孩忽然跑到我家說,阿寶,快出來看,你家隔壁搬來一個小孩,和你很像呢。
當(dāng)時我在做什么?對,正眼巴巴等著碗里的瘦肉粥涼下來,那是我期待了一整天的瘦肉粥。但依然沒有抵擋住我的好奇,我丟下瘦肉粥沖出門去,然后,就在我家隔壁,在那條窄窄的巷子的一扇門邊,我看到了小軟。
那小孩沒有說錯,除了高出小半頭,小軟完全就是另一個我。我們有一樣的大眼睛、略卷的頭發(fā)、鼓鼓的額和飽滿的唇。
小軟也吃驚地看著我,看著看著,她指著我笑起來,嗨,你!
多年后,我已完全忘了那天晚上瘦肉粥的味道,但是我一直記得小軟笑起來的樣子,有點兒自來熟,有點兒不在意,有點兒……肆無忌憚。
【遲早而已】
相貌的相仿一下就將我和小軟拉近了,還迅速拉近了兩家人。
高我半頭的小軟比我小3個月,她的身高遺傳于母親。從那個秋天開始,我們便像一對一高一低的雙胞胎,顛兒顛兒地穿梭在臨沂城那個陳舊的院落和一所公立幼兒園之間。
那時,真的雙胞胎并不多見,我和小軟完全可以以假亂真。因為身高的緣故,她也理所當(dāng)然地被認(rèn)作了姐姐。
小孩子是愿意這樣被認(rèn)可的吧?慢慢地,我和小軟都開始習(xí)慣這樣一種關(guān)系:她照顧我、讓著我、保護我、偏袒我,不許任何人欺負(fù)我。
小軟的媽媽擅女紅,開始給我做與小軟一樣的大衣或者裙子。于是,我們常常穿著相同的衣衫,樂此不疲地要不相干的人來“猜猜我們是不是親姐妹”。
所有的孩子,都有過千篇一律的甜蜜。但是……但是歲月,也會無一例外地將這些純凈得過分的甜蜜一點點收回去。
遲早而已。
【荷爾蒙慢慢彌漫著】
2004年,我們讀了高中。
“女大十八變”的定律中,小軟變得越來越人如其名,她變得柔軟起來,白皙、高挑、豐滿而柔軟。班里的男生,常常在眼花繚亂的英文單詞或曲折繁雜的數(shù)學(xué)題中抬起頭來,那么偷偷看她一眼,讓青澀的青春透一口氣。
荷爾蒙慢慢彌漫著。
那些目光,小軟照單全收,并回報微笑。
她的笑,越來越……柔軟而……肆無忌憚。
我坐在第一排,和小軟相隔整個教室,可我還是看到了這一切。我看到了她鮮亮的青春次第盛開,也看到了我在她映襯之下的……暗淡。
是的是的,再也玩不了“猜猜我們……”的游戲,因為我們已經(jīng)沒有任何一點兒相像之處了。在168厘米的小軟面前,155厘米的我,顯得單薄而瘦小。
但小軟對我一如既往地照顧和偏袒,不許任何人欺負(fù)我。我們依然每天結(jié)伴而行,在某一個路口見面和分手。
已經(jīng)不是鄰居,當(dāng)初的那個家屬院已拆遷,居民分到兩處,相隔并不遠(yuǎn)。我絲毫都不嫉妒或介意我和小軟的不同,親密一如童年,分享可以擁有的所有的一切,可口的食物、漂亮的衣衫、顏色艷麗得只能存放的口紅,還有……成長中那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小秘密。那秘密多屬于小軟,她對我,什么都不隱瞞。比如她去偷政府招待所的木香花;逃課去聽演唱會;穿高跟鞋和緊身的衣服;和所謂的社會青年去護城河邊……
還有,社會青年吻了她,在我們都17歲那年。
也是那一年,我的成績擠進(jìn)了班級前三名。
【像極了一只花妖】
3年后,小軟放棄高考,卻在考場外陪伴我走完了這場所謂人生最緊要的考驗。
2007年秋天,我去青島讀大學(xué),陪同我前往的卻不是家長,而是小軟。并且,將我安置好后,小軟留了下來,在離我們學(xué)校不遠(yuǎn)的山東路開了一家鮮花房。
如果你也去過青島,如果,你曾走過通往五四廣場的山東路,也許你會在路邊看到這樣一家花房,名字叫做“小軟鮮花”。
那一年,有考去沈陽的男生在QQ上問我,阿寶,你和小軟是不是拉拉?
我沒有理他,他不是第一個這樣調(diào)侃的。有什么解釋的必要呢?就像后來很多次,我也從不解釋同學(xué)問我,你怎么會和小軟這樣的人做朋友?
我只是用目光逼退和瓦解他們的疑問。
我從無想過小軟是哪樣的人,而我自己又是哪樣的人。我只是習(xí)慣了和她在一起,像身體的一只手和另一只手。我接受小軟的所有一切,包括從她16歲開始,身邊便不乏異性穿梭。而小軟,她接受所有異性的贊美和討好,從感情,到經(jīng)濟。卻又會巧妙擱置他們的想入非非。她是那樣游刃有余,開始被稱為妖精。
有一次,我也叫小軟妖精。
小軟聽了哈哈地笑,在她繁花似錦的花房里,她穿著墨綠色的長裙,像極了一只花妖。
因為小軟,我的大學(xué)生活也比較小康。
我們已經(jīng)不一樣,從相貌,到人生,但是我們一直在一起。一直到……某個男子出現(xiàn)。
【我的左手狠狠給我一個耳光】
那是2011年夏天,我已大學(xué)畢業(yè)并順利應(yīng)聘到青島一家報社做了副刊編輯。他來自冰城哈爾濱,畢業(yè)自海洋大學(xué),在報社廣告部做文案。他有良好家世、干凈相貌、溫和性格和書卷氣質(zhì)。
我們在那個夏天初遇并一見鐘情。
彼時,小軟已在青島買了車子和房子,我則心安理得地住在她投資的一套小公寓中,并在小公寓種植我的愛情。
而后面發(fā)生的事,你們都猜對了,我的愛情和小軟在見面的第二天便上了床,并將痕跡留在了他的手機上。
怎樣開始或者誰誘惑了誰已經(jīng)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左手狠狠給了我一個耳光。
我?guī)е邼奶弁?,一言不發(fā)地在2011年初冬離開青島,一路西行,來到古城西安,一家曾經(jīng)對我有意的雜志社。
我知道沒有一張創(chuàng)可貼可以貼住那樣一個傷口,于是我選擇遁形。我走得兩手空空,那些少少的所謂愛情信物和那些年小軟贈我的錦衣細(xì)軟,全部丟棄。
小軟曾經(jīng)一直笑我是個小財迷,小小的細(xì)軟,也要塞進(jìn)大大的靠墊的棉絮里藏著。
我是小財迷,我愛財,但我更愛我的身心。
【站在小軟的枝蔓下】
2012年秋天,我常常一個人在西安的城墻上走來走去,從西城門走到東城門。有時走累了,也會租一輛自行車。
我剪和以前不同的短發(fā),穿我自己挑選的衣衫。
有路過的男子會喊我,嗨,美女。或者吹一聲口哨。那是那么多年,我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的一種來自異性的贊美。
我固執(zhí)地以為,在小軟的枝蔓下,沒有人看得到我。
后來,入冬的時候,我在城墻上遇見一個年輕漂亮的老外,他也愛在城墻上行走,他見過我好多次,他用流利的漢語喊我姑娘。
過了一些天,我們開始在城墻上騎雙人騎。我們騎得飛快,并一次次想象會穿越到唐朝,他是誰,我又是誰……在這個古樸和時尚交錯的城市,我痊愈。忘記了小軟和那個男人。
我以為我忘記了。
我還學(xué)會了很多很多事,比如一個人購買各種物品、收拾房間、和房東討價還價、更換登機牌、應(yīng)付陌生人……之前幾乎從不曾一個人去做的事。
我學(xué)得很快,就像他們所說,我獨立而完善,沒有依賴感。
然后,2014年年初,父親查出重病,相熟的醫(yī)生推薦去青島一家專業(yè)醫(yī)院找一個知名的專家做手術(shù)。
于是,青島和小軟,就這樣突兀地又被拉到了我眼前。
撥出小軟號碼的瞬間,我才意識到,這11個數(shù)字,竟然一直陰魂不散地釘在我心里。然后,在短暫的彩鈴之后,電話那端,小軟的聲音清晰傳過來,她說,嗨,你!
一下子就想起了初見,想起10年前春天的那個黃昏,女漢子小軟提著刀子在人來人往的街中將一個男生截住,警告他以后不得再因嫉妒我的成績而誹謗我,嚇得那小男生臉色蠟黃,然后她吹著口哨領(lǐng)著我揚長而去的情景。
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
【你們竟然還在一起】
3年后,在青島海慈醫(yī)院的門前,我看到了小軟。
她站在我面前,依然如豐盈而風(fēng)情的枝蔓,頃刻就將我遮掩。
我重新站在她的遮蔽下,跟隨她見了專家,找了病房,辦好住院手續(xù)。
小軟更加游刃有余。
除了父親的病情,我們沒有多說一句話,仿佛前一日剛剛見了面,仿佛從來沒有分開。
那天晚上,她找了有身份的朋友請專家吃飯,因為替我擋酒,她把自己喝多了。最后一直笑一直笑。
父親的手術(shù)很成功。
2014年4月,小軟開車一路來到西安,她看了看我的生活。然后,載著我去了洛陽,去看了我們曾經(jīng)說好一起去看的牡丹。
小軟說,你在我心里,就是少女裙。一直都是。
少女裙是牡丹花的一個品種,淺粉色,一直在含苞狀態(tài),直到凋零都不盛放。
小軟這樣說的時候,我收到一條信息:阿寶,不許跟那個小軟走掉,一定一定要回來。
是那個和我在城墻上騎車的老外,他來自俄羅斯,他有西安戶口,他視我若珍寶。他見過了小軟,只是禮貌地一起吃了一頓飯。他對她沒有半句評價。
看,是我的,終歸是我的,失去什么,從來都不是小軟的錯。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將手機塞進(jìn)包里,我和小軟站在大片大片含苞的少女裙前自拍了合影傳到了空間。
有人跟帖:啊,你們竟然還在一起?
是的,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