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zhí)烊A
時間在走筆如飛地書寫著歷史,凝聚著文化。但也許他亦未曾料想,世人的回憶會給他增添多少新的聲色和情致,又會有多少被人們選擇性地遺忘。肉體凡胎,就像一個個大同小異的靈魂容器,人的靈魂偶駐于此,又飄忽而去,剩下這一具具殘軀便自行腐朽。它們也是時間的產(chǎn)物,時間把它們禁錮在某一特定空間與時刻,驅(qū)使它們按照自己的規(guī)矩行進。唯有思維,偶可悠游于外,古往今來地瀏覽、思考、品讀時間留下的一具具別樣的殘骸。摸索著,渴望得到零星時間偶留的交代。
愿意做此思考的靈魂是不多的,但也是不少的。人類的一切行為,尤其是作家的創(chuàng)作,探究他們最原始的動機,不是基于主張“惡是歷史的杠桿”的黑格爾所以為的“惡沖動”,不是弗洛伊德所理解的“性沖動”,也不是馬克思所論證的“經(jīng)濟沖動”,而是意識到生命的短暫,為了確證生命存在和價值,化有限為無限的“生命沖動”。這種沖動,讓個人生命陡然變得博大,博大得與整個時空融匯,在時間的長河,因各自的溶質(zhì)形成各式的人格,找到心靈共通的知音。相攜著,在光陰流轉(zhuǎn)中,激起一簇浪花,驚起一方晚霞。
他們是行者,詩意地行走在大地上。百年后,皮囊化為丘沙,而他們的靈魂攜著思想,猶在行走。只要還有書紙,還有記憶作為載體,他們應(yīng)不必窮途而哭。但他們又是如此孤獨。有時只能期盼跨越時空與古卷中的靈魂相遇,秉燭夜談不倦;抑或是踏遍恒久的厚土,用生命去熨帖,感受大地深處生命之源的靈脈,按按心口,胸腔中“嗵嗵”的跳動,似是和著相同的節(jié)奏。
滿目風(fēng)塵,一人仆仆而來:塵滿面,鬢微霜,目光卻如星般明亮。這是走遍天下的一代文學(xué)大師在用足來丈量,丈量落在山岡上的千年月光。余秋雨,他有這樣一個詩意的名字,一個令我聞之心眼俱亮的名字。我想,大地應(yīng)是最偏愛于他,因為他懂得大地。大地迎合著他每一個腳印,支撐著他,期待著他,也審視著他。行在苦旅,手書“苦旅”,他留給我一個背影。
《文化苦旅》一書是我初讀一遍,愛不釋卷,再讀之,又苦于心痛,不忍復(fù)讀。余氏言說,中國知識分子在兩千年文明進程中的“文化苦旅”,他們的苦難、抗爭、業(yè)績與失敗。在無情地解剖民族文化黑幕的同時,亦冷峻地反省了知識分子自身的不足,從而不僅為知識分子的人生悲劇,而且為整個民族文化的悲劇,唱一曲含情帶血的挽歌。蒙昧的歷史征途中艱難跋涉的中國知識分子群體,鐫刻著無數(shù)歷史人物目光與印記的空間存在(如:西湖、廬山、周莊),凝聚著厚重文化內(nèi)涵、已如象征符號的歷史物象(如:天一閣、道士塔、貞節(jié)牌坊),在余先生筆下,統(tǒng)統(tǒng)都結(jié)晶成一個個可觀可感的情感符號,用這種有限形式直觀顯示了無限內(nèi)容。大量物象隱匿地彰顯了他自時代、社會、歷史、文化、道德等多元視角對種種的透視。我為其寬廣豐厚的含義,以及文本無處不在的美學(xué)意蘊傾拜!
不記得是哪位哲人,曾有一言云:“迷信權(quán)威是成長的必然經(jīng)過?!蔽羧兆魑臅r亦嘗引述,換得不屑者無數(shù)。其乜斜的眼,輕撇的唇,猛然觀之,似是自《山海經(jīng)》中走出。自以為是地顯示著年輕人少不更事的自以為是。我想我是迷信過權(quán)威的,迷信的對象就是余先生。在尚不知誰是蘇軾,誰是李白,誰是那個名字叫“豆腐”的人的時候,我卻知道了,有一種身份叫“文人”,有一種職業(yè)叫“行者”,有一種無奈叫“不再”,又有了一種習(xí)慣叫“窗外”,也聽說了中國正有一種情結(jié)叫“寂寞”。當然那時是不懂的,連字都只識得不及十人之指。但卻清晰無比地記得那句“我們是飛天的后人”。不懂,卻記得,也就成了堅定。當然要感謝父親,是他深情的誦讀,響徹了我整個童年的天空。
終是耐不住誘惑(不知已是第幾次了),重又用目光跟隨著先生的腳步,感受山川河澤,一處處皆變作觸點,開啟先生與讀者情感的閘門。我想,任何一個命題者都不會貿(mào)然將先生的文章作為閱讀考試篇目。雖然它們皆句句含哲,可供無限挖掘。但也正是因這無限,何以給“參考答案”?只好冒險又冒險,列出一題,分析先生的文筆。我不禁有了疑問,是問先生的:百年之后,您希望人們何以懂你?
如今的書,怕是越讀越多了。壽命之有數(shù),限制了人的認知程度。當時代推舉出一大家,耗畢生之時力鉆研,終將欲破題,卻不得不面臨生之行休。后人研究內(nèi)容中,又要加上他未完之殘篇。而若有一適合之人,有適合之思想,譬如春秋時的孔丘,成為思想主流,構(gòu)建公共人格,較人心惶惶無思想根基,如浮萍無根自漂,信有其益處。非是思想禁錮,而是呼喚一種認知。
當一個人有了所謂的“高度”或“深度”時,他便有異于所謂“常人”。抬頭看“高度”,只看得見一雙鞋底,上面還有泥巴。疑惑地抬腳低頭自視,又瞥見“深度”黑色的發(fā)渦,其間還夾雜著風(fēng)沙。于是只好撓撓頭,擦擦鞋面,投身物欲橫流。因此,我十分感激余先生,著書立傳,既實現(xiàn)了個人的無限,又使更多人得以受誨以期無限。在高度上偶爾低低頭,看看疑惑盲目的世人,也讓世人窺得其些許臉面。再詼諧地指指鞋底,讓人們的目光移向泥巴。
鄭板橋甘為“青藤門下走狗”,我想,先生自己應(yīng)當沒有養(yǎng)狗的奢侈余暇——他還在路上。就讓我有幸跟著您的腳步,做一背囊之仆!然而,此時我很怕。怕自己跟不上先生的步伐;怕自己總要踏先生的足印,做不出自己的回答。我想我現(xiàn)在,還是打點一下心情,多在心中放幾本書吧!
【點評】
時間對于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多不少,不增不減,唯有富有詩性智慧的人才會關(guān)注它?!八臅r變化是中國文人心靈世界的精神原型”,個體生命的有限與時間長河的無限沖撞后的痛苦糾結(jié)在每個詩人的心頭,揮之不去,久久縈懷。“生命沖動”是文人創(chuàng)作的出發(fā)點,正是余秋雨在這種“生命沖動”中陶冶了作者的文思,帶給作者許久的感動。我想,余先生就是用自己的思想把原始的物象刮垢磨光,對遠古歷史做還原解讀的詩意的歌者。
(指導(dǎo)教師 鄭曉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