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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疊

2014-04-15 19:59郭功山
福建文學(xué)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母親

母親在樓下輕輕地咳嗽一聲,一乖就醒了。近來他醒的次數(shù)多了,腎臟是不是有問題。不是的話,怎么小腿肚上用手一按一個圓印。他雙目緊盯著那一個一個的坑,等待著它們慢慢地回緩上來。人,雖然醒了,但仍處在半人半神半鬼之間。待他睜眼時,又想起了社區(qū)醫(yī)生的話,你呀,該住院了。

半年前,母親從樓梯摔下,住院三個月,已經(jīng)基本上花完了家里的全部積蓄。眼下,沒有什么可以變賣的。唯一有的,只有他的這一個人??伤氖畾q的一乖,連老婆都沒有,還剩下什么呢。好在父親死后還留下這片上下樓三十平方米的遮風(fēng)避雨之地。不然,母子倆該去當(dāng)街乞討了。樓下的前半部,出租給一個賣皮鞋的,月收租金八百元。后半部鋪一張木床。母親不上樓,就睡在那里。一乖住在樓上的前端,后面截一小間,里面放著父親留給他的唯一財富,戲服和樂器。

一切似乎都跟戲結(jié)上了緣。

他父親就是一個在戲班里拉二胡的,在一次去鄉(xiāng)下演出的路上,車禍身亡。因母親無工作,團里每月補助三百元。而一乖,因為有了房屋出租費,所以,不能享受低保的待遇。即使是在母親住院期間,他也舍不得賣掉父親的那些遺產(chǎn)。但現(xiàn)在,他卻半夜三更地醒來,到那小房間,在黑暗里,盯著那一堆戲具箱子,望著墻上的幾支樂器,久久不走神。

七月天,眨一眨眼的空當(dāng),天空就變得明亮多了,能聽到母親的動靜了。他下了樓,到老人的床邊,說,媽,你再睡一會兒,再睡一會兒。母親嘆了一口氣,說,睡不著了。聽到兒子踏木梯下樓的聲音,老人的臉上就添了些笑紋。

乖兒,幾點了。

天亮了。

又一天了。母親問,醫(yī)生開的中藥還有幾貼吃了?

一貼。

母親從薄薄的、淺灰色的被子里伸出五指,像鐵條似的,緊緊地卡住兒子的五指,不說話。

一乖說,你想吃就吃,別想得太多了。

聽你的話,我兒真乖。

從小到大,這一句我兒真乖掛在母親的嘴邊始終不離。雖然周圍空無一人,但他聽了,還是會覺得心跳、激動和臉熱,讓母親操心的往事一下子涌到了眼前。

母親從樓梯上摔下之前,一乖偶爾還有去戲班里唱唱戲,演出一場,都會賺到幾十塊上百塊不等的。算算,已有七八個月沒出場了。其實,唱戲也是一門手藝。手藝在身,不餓本身??裳巯?,他似乎連這本身也餓得慌。出門左拐是公共廁所?,F(xiàn)在,像他家這樣,不設(shè)衛(wèi)生間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路的一邊被圍墻擋得嚴嚴實實,這里變成了一條小弄。圍墻內(nèi),正在建地鐵站。一乖的家遲早會拆的。所以,他也想盡快地把自己的身體恢復(fù)好,賺點錢,迎接拆遷的挑戰(zhàn)。

一乖順著墻根拐彎時,他碰上了美寒。每次碰上美寒,都會讓一乖想起跟她在一起的過去,沒碰上,也就不會想。隔了三個月,碰上了。他就又想了。想著她,戲癮也就涌上了心頭。美寒比他唱得好,藝校畢業(yè),白白凈凈。小他一歲,仍然是白白凈凈。她離婚以后,人憔悴了許多,心也寒了。她母親去世以后,搬回了自己的家。一乖和她不但是鄰居,而且還是同班同學(xué)。想起當(dāng)年,兩個人都是班上的文藝骨干,臺上的一出夫妻雙雙把家還,唱紅了兩個人的名字,也唱出了兩個人的情感。初二了嘛,男生女生多少也都有點朦朦朧朧。

一乖的人拐了彎,心也拐了彎??匆娏耍?,美寒你去哪里呀?

美寒說,找你呀。

哇,我們有緣嘛,緣分天注定。

美寒看著天,嘆了一口氣說,現(xiàn)在,你我都老了。

你不老。

美寒輕輕地一笑。

反正你不老。

你能不能正經(jīng)相一些。站直了。

一乖低聲問,怎么,廣場上,掙不到錢嗎?

我是誰!我是你嗎?

是??!不是。

兩個人都笑了

梁三本是美寒的“腳”??勺罱?,廣場的另一頭出現(xiàn)了一塊紅錦緞布,掛在一方書桌前,上繡“閩劇三姐妹”五個大字,開始了擂臺賺錢。既然有了對手!就會唱對臺戲!所以,美寒這里也要不斷地出新人,唱新曲。留得住角才能留得住錢。這錢,就是角。一段時間后,另一頭的三姐妹把梁三給挖走了。這個老色鬼,跟了我兩年了,說走就走,氣得美寒三天三夜睡不著。想著一條又一條的心計。人走旺地。那一頭有新角,當(dāng)然得往那一頭跑。日漸式微的場面一天又一天,美寒瘦了。女人四十偏凋零,男人四十卻是一朵花。這朵花,讓美寒忽地才想起來。一乖也算是一朵花嗎?她后退幾步,上下左右,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他一番。

還唱戲嗎?

我媽病了以后,就沒唱了。

靴破底子在嘛。

那當(dāng)然。

美寒?dāng)?shù)落了他幾句以后說,你爸說得對,你男不男女不女,文不文武不武,生出來到底想干嗎。

一乖覺得美寒的聲大了,忙把雙手在她胸前抖成兩面扇子給她吹風(fēng),說,不急不急,小聲點,我媽聽到了,會咒人的。

咒別人,她會。咒我,她不會。

一乖點點頭,推了她一把,摸了她一下。他嘴角往上翹著,瞇著雙眼,一臉?gòu)趁?。你說嘛,去哪里唱?去哪里唱?

等錢用?

一乖的臉上立即沒有了笑意,盯著美寒的眼睛,說,幫我吧。這句話一出,他自己都吃驚,呆呆地站在原地,想起自己的困境,臉上漸漸有了濕氣。美寒問了他母親的情況。

一乖說,反正,你有錢賺了,就把我忘了。

美寒說,好,唱幾句聽聽。

一乖說,請老師多加指點。說著他就唱了。

他的唱腔在企圖勾起美寒的回憶。

美寒說,你讀書偷看戲,工作偷看戲,離婚也為了戲,結(jié)果呢,仍然唱不好戲。你呀,大半輩子都干了些什么。

一乖說,別揭我的短了。

美寒搖頭。

一乖也搖頭,額頭上有汗了,忙像狐貍尾巴過縫隙一樣向廁所竄去。一會兒,就聽見了里面斷斷續(xù)續(xù)的嘩嘩響。他邊拉邊大聲朝外說,最近,腎也出現(xiàn)了問題,我的腿也腫了。

外邊的美寒皺了皺眉頭說,你到底要不要我?guī)停坎灰脑?,就直說。要的話,就別說這說那的。

一乖說,醫(yī)生的藥吃過了,沒事。

從廁所里出來,美寒把一張百元鈔票塞到他手上。一乖扭捏著欲轉(zhuǎn)身,手卻抓了,說,我睡覺做夢都夢見你,好人有好報。

別夢見我,我會見鬼的。

我媽也說你人好。當(dāng)初,在舞臺上,我們就是天生的一對。許多人說的。唉,越說越像的事越不像,不說不像的事就越像。

美寒說,十二歲的事情,你沒變音,我也不見紅,說著干嗎。

你媽不肯。所以,天罰她,死得早。

美寒一點也不生氣,看著一乖,見他,仍然是黑發(fā)蓬勃,小生模樣。但是,如果男扮女裝的話,就會更加妖人。

一乖說,錢,我會還你的。

午飯后,母親想到門口坐一會兒,床角就有一張半人高的木凳子。老人一手按木凳一手按墻上,到門口坐了一會兒。看著對面的賣鞋店、食雜店,有顧客走過去。自己那租客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縮在店里玩電子游戲,就是出來也只跟對面的小妹聊,從不跟老人聊。有聊,只找一乖。

老人睜著小眼,毫無目的地望一望左邊,又望一望右邊。沒人理她,她也會坐一個下午。遠處的一乖出現(xiàn)了,老人把手臂抬了抬,其實老人是看見了跟兒子并行的美寒。

美寒緊走幾步,一把抓住老人的手,叫了一聲。

老人問了她近況,說,斷久了,斷久了。

美寒說,忙呀。

老人說,也分一點給這死仔忙,不然,他整天像瘋了的一樣。我不希望兒子為了我發(fā)瘋。他爸在時,我就這么想。

聽一乖說,你最近的病好多了。

老人說,那是你媽不肯,不然的話,你是我媳婦。

美寒說,把我當(dāng)女兒吧。

到江濱廣場上去唱戲,只有美寒最懂得,一個男人,就是唱破了嗓子,也是得不到周圍人的賞錢的。唱到了暈倒,也不會有人伸手去扶一把的。但是,如果是一個女人的話,那就不一樣了。

許多年以前,美寒到過一乖的樓上,記憶猶新的是他的屋里有兩套戲衣,一人一套一穿,公子小姐唱一曲天仙配。還沒唱完呢,樓底下的兩位母親爭吵聲就傳了上來。美寒上藝校前,很盼望一乖能把她穿過的那一套戲衣送給她??梢还詻]開這個口。再說,一乖的父親也不會同意的。那是老人的傳家寶啊?,F(xiàn)在,美寒又來到了一乖的樓上,一乖把那一截后屋的門打開了,瞧啊,那戲具何止一件哪。這里一箱,那里還有一箱。瞧瞧墻上掛的,這不是逗管嗎?這不是椰胡和雙清嗎?這不是月琴嗎?美寒的臉上閃閃發(fā)光!這一堂的藝術(shù)品夠辦一個戲班??!

她轉(zhuǎn)過身,問,想好了嗎?你去,還是不去?

去。可是,我媽的三餐怎么辦?

我?guī)湍惆伞?/p>

看來,自己住院的日子得推遲一個星期了。再說,一乖眼下更需要的是錢哪。正合我意。一乖說,哈哈,正合我意。

第一次,美寒是給梁三發(fā)短信。

第二次,美寒給梁三打了電話。

可這兩次梁三都在江濱廣場的另一頭,三姐妹擂臺的那一棵榕樹下。望頭頂,美寒這邊的這一棵榕樹的確小了一些,但四周卻都被瓷磚砌成的花圃里栽著的綠樹圍繞著,更顯得像模像樣,小巧玲瓏,頂像個溫馨露天小劇場。相反,另一頭的唱場上一半還得面對陽光呢。這時節(jié),江面上吹過來的風(fēng)也是熱乎乎的。這一頭,倒是陰涼自在。梁三不來的原因,肯定是又瞄上了三姐妹之中的老三。老三年紀最小,也有四十一二。那老三瘦小、瘋癲、靈動的模樣夠吸引人,不然也不會被取“濟公”這個外號了。

梁三回心轉(zhuǎn)意過來,那是第三天早上的事了。作為一個固定場地的組織者,美寒來得總是比別人早。桌椅是租來的。搬運工是雇來的,每天二十塊。音響的安置也是固定的師傅。這些合作者都是夠五年的朋友。望著他們忙碌的身影在眼前晃來晃去的時候,她看見了梁三。

廣場的一邊是閩江里潺潺的流水。一邊是步行街。夾在這二者之間的這塊場地能夠堅持下來是得花費美寒的一番心思的。突然遇到了想到了一乖的美寒心里頗為得意。她盯上的是一乖家里的一整套戲具。在那里,她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從小就夢想的希望,那一刻在她的心里啪的一聲被重新點燃。我遲早能辦出一個像模像樣的戲班的!現(xiàn)在,腳步已經(jīng)離目標越來越近了。她的眼里增添了興奮點的時候,就把周圍的一切都看得十分美好,也認為美好正在向她走來。

梁三,這么早?

哎呀,添了新鮮菜,也不請我來吃。

請了兩回了。你有腳了,會擺架子了,請不動了。

早就聽人說了,你桌上的那盤菜,味道不錯啊。

喲,聽人說不錯才來?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

衣服愛新人愛舊。我的心還是在你這里。今天,特意為你早到的。

你呀,蒸不熟煮不爛,不跟你捉迷藏。

捉一下,捉一下。你呀,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梁三在美寒的耳邊嘀嘀咕咕了一陣子。

我原諒你了。美寒苦笑說。

美寒遞上了一支中華煙,自己也含了一支。隨后,兩個人就過了道,拐了彎,落了座。琴師還未到,一乖呢,也還未到。于是,兩個人就在白色的塑料靠背椅上坐下,閑聊。

一乖的手機響了。

昨晚,面對鏡子,跟自己不久前的照片比一比,瘦了一些。但我一乖,扮起小姐來,卻更能惟妙又惟肖。雖然自己的鼻子大了些??蓛扇^寬,本是配合的。但現(xiàn)在,美寒執(zhí)意要他男扮女裝地出現(xiàn),說要搶錢的話,只有這一條路。他只好在化妝上下些工夫了。

行不動裙,笑不露齒。

嗯。

讓我看看,能迷倒多少老頭?

我還會迷倒小妹妹。

小看你了。

迷倒多少算多少吧。

一乖一只手貼著香腮,一只手輕輕地扶在耳旁。這是一首許多年前就該唱完的歌,一直耽擱到今天。兩個人的一曲夫妻雙雙把家還,勾起了不少回憶。唱完了,眼濕了。感性的藝人擁抱在了一起。記得美寒還跑回家去提來自己的化妝盒,又跑回他的家,咚咚咚的上樓聲跟敲鼓似的。把他的心也敲響了。她要他坐到鏡子前。今晚,她要為他精心化妝,一乖像一個乖巧的男孩,有一時刻,美寒停下動作,看著他發(fā)呆了,眼角似乎有點濕。

好了。照照鏡子吧。

我,要讓梁三看了會為我發(fā)瘋。

一乖對自己的扮相信心滿滿。打底撲粉,畫鼻梁,抹紅雙唇,涂濃雙眉,就是不穿上戲服也難辨雌與雄。穿上戲服。美寒說,我都醉了,梁三能不醉嗎?梁三醉了,錢就香了。你不是需要錢嗎?拿去啊,自己走去??!往前走。其實,一乖的家離那江濱廣場并不算遠,十五分鐘的路。鄰居們聽到他平時的啞嗯咿啊呀,已經(jīng)很習(xí)慣了。經(jīng)過這幾天,崗?fù)さ木旌图能嚨哪腥艘呀?jīng)對他的經(jīng)過跟到來一點也不驚訝,就是那么多的眼睛里,更多的是在問同一個問題,此人是公還是母。

一乖悄無聲息地來到那一團樹蔭后,他已經(jīng)看見了美寒和梁三,他讓樹陰遮住自己,靜靜地換上戲衣,戴上發(fā)簪,來個搖身變變變,幾個女人看見他就圍了過來,指指點點。這讓他很興奮,這叫人走旺地。一個大美人出現(xiàn)在眾人的眼前,慢慢走來。

主角來了。美寒對梁三低聲說。

哎喲。梁三大叫一聲,循眼望去。不遠處,閃亮登場的一乖花開花閃。他像一股香氣悄然出現(xiàn),輕輕飄下,一下子裹住了梁三。美寒看著兩個人,臉上展現(xiàn)出了最得意的笑容。一乖緊走加慢走,他一步兩步七八步,這才上得前來抓住梁三的手,聲音像在三坊七巷里拐了許多個彎才溜出來,細細地臺詞一句,梁三伯。

梁三聽了臉色一下子竄了紅,心底更像是有一盆火在燒。那時候,梁三只感覺自己的身體向后仰了仰。

不,不,不。說話有些不利索的梁三,好一陣子才接下詞,你是馬子我是鞍,好馬就該配好鞍。

一乖我,早就聽說梁三伯的名字,如雷貫耳,鼎鼎大名。

嗯嗯,果然是新人新氣象。早知啊,早該來。

現(xiàn)在來也不遲啊。

對對對。

一乖敬了煙敬了茶,扶著他坐到場地頭排的靠背椅子上。好像今天全場的客人只有他梁三一個。

你愛聽哪一段?

你來最拿手的。

好菜要慢慢挑,慢慢吃。

你挑你挑。

梁三,奔七的人了。看不出啊看不出,不顯老。穿一件黑色短袖襯衫,短褲一條。腿部的肉是拱的,再往上,白得很,很有彈性的感覺。老人蹺著二郎腿,手執(zhí)一把折扇。笑時,滿嘴獨有一牙,金的,會閃的。他說話了,像那金子在說話。露富了,屬于露富的那一種。老人聽著聽著,就瞇著眼,點點頭。另一只手一伸,就夠到了茶水。端過來,在唇邊吹吹,喝了一小口,眼仍閉著。一乖懂得唱,梁三懂得欣賞,他常掛在嘴邊的就是當(dāng)年的歌樂天戲場里的戲有多么多么的好。老福州都知道,歌樂天是碼頭一帶最有名的戲場,出了名的和要想出名的角都喜愛在那里登臺。也許太出名,被人一把火燒了個精光。有人議論是角跟角之間的仇跟恨,引發(fā)了火。旁邊的一個老人指了指一乖的臉,在梁三的耳邊輕聲地說,你覺不覺得他像一個人?梁三猛地睜開眼睛,盯住一乖的臉,問,像誰?

歌樂天的黃老板。

好一會兒,梁三才搖了搖頭,說,掐指一算,不但年齡不對,性別也不對。當(dāng)年的黃老板生下的可是一個男的。

那人說,唱戲的男女不分。男的看起來像個女的,女的也像男的。

梁三得意地搖搖頭說,這一點,瞞不了我。

于是,梁三把美寒招手過來問究竟。美寒笑而不答,說,你這風(fēng)流眼,看不盡美女,還用問我。

那人說,可不是嗎。是男是女,只要親手上去摸一摸不就知道了嗎?

梁三點點頭,斜著眼笑了。他掏出兩張百元鈔票交到美寒手里說,把這賞錢插到她頭上去。這樣才更搶亮。

十一點了。

兩個中年婦女在場中央唱了一番,就又輪到了一乖上場。剛才在臺下的時候,一乖的手被梁三一把緊緊地抓住,沒地方坐嗎?呶,梁三一拍自己彎曲著能當(dāng)板凳坐的膝蓋,說,坐在這。一乖說,太熱了。梁三說,這是膝蓋,又不是發(fā)動機。一乖說,我就怕它發(fā)動了電我。梁三說,那我來給你扇扇熱。說著就伸手去翻一乖的裙子。一乖一招水袖,輕盈向下拂去說,大庭廣眾之下,不得調(diào)戲本小姐。梁三的心彈了一下,袖尾搔得他又痛又癢。老人聞到了戲衣的芳香,臉上笑嘻嘻。一乖慢慢地退回到了場地中央又唱了三段,發(fā)髻里就又添了六張百元鈔票,是那兩個女人的十倍。他心里自然樂開了花。但就在這時,身體卻忽地覺得柔軟了一下,腰酸腿疼都被他的牙關(guān)咬了下來?,F(xiàn)在,他該坐一下,喝一口,嘆一聲。但這里終歸有自己的一個機會,而機會就是醫(yī)藥費。

梁三伯,你能唱嗎?

當(dāng)然。

我們合作一段,好不好?

那一定是今天的高潮。

有人掌聲。

有人喝彩。

一乖來到空地的中央,美寒向他投來加油的目光。拉打彈敲的幾個老人在樂器前跟他小聲地交流幾句。一乖選擇的是閩劇中唯一的既悲哀又抒情的江湖疊曲牌,一會兒,鑼、鈸、二胡就緩緩地蕩漾開來。

一乖唱:

書館門前一枝梅樹,

樹上飛鳥成對和諧,

喜鵲枝頭喳喳叫,

這邊飛去那邊飛來。

梁三站起來,蛇步來到一乖的身邊,他的動作更像是扭秧歌。一乖一只手扶住他的扇,梁三一只手抱住他的肩。

梁三唱:

今日賢弟回故里,

門前喜鵲歡送英臺,

梅開五福聞鵲喜,

恭喜賢弟順風(fēng)回家。

梁三說,賢弟請!

一乖說,梁兄請!

哈哈哈。

就在此刻的笑聲里,誰也沒有想到的危險突然地降臨了。梁三的笑聲像被一種物體重重地一擊,戛然而止,中風(fēng)的梁三摔倒在地,撲咚!

面對梁三的摔倒,眾人的表現(xiàn)就像大家所預(yù)料的那樣,外延的聚攏一下,就幾個站著,手掌摸肚皮,掂量著什么。內(nèi)廷的幾個除了叫哎喲哎喲地怎么得了以外,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到了美寒和一乖身上。人們眼里的話就是,梁三是你們請來的,出了事,歸你們管了。雖跟梁三非親非故,但眾人的眼里都在說一句話,似乎這一切都是兩個人造成的。

美寒的臉煞白了。一乖拿眼向美寒問辦法,美寒隨口而出,不能動,不能動。一動,就更說不清楚了。三姐妹里的老三遠遠地站在那人群里,眼里嘴里分明是嘲笑,聽見了被風(fēng)飄過來的話,這么風(fēng)流,能不出事嗎?另一個說,要是在你場里,今天就得搬了。一乖看著美寒那眼里的話,好像也是在說,我可都是為了你。她轉(zhuǎn)身雖然不是走開,但那意思卻是十分明顯。

一乖說,打120吧。

美寒說,還是你打吧。

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里,一乖獲得賞錢一共是八百二十塊,急救車費用是三百塊,進了醫(yī)院門就是緊急搶救。梁三,誰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美寒跟他相識時間最長,也只是知道老人的外號叫華僑伯,家住離廣場約十個公交車站遠的地方,好像是往南。遙望南邊,一片茫然。美寒留在廣場上收場子了。一乖則把手伸向老人的口袋摸索一番。到了醫(yī)院,例行手續(xù)立馬展開,一乖為梁三登記交錢。他回頭一看,老人躺在病床上,身上已經(jīng)插滿了管子。他起身到院外給美寒打電話??偛荒芤娝啦痪劝伞N抑滥闶菫榱宋?。請你照顧我媽,你離我家最近。一會兒,兩個人又通了一番話。美寒說當(dāng)然可以。不過,你得寫借條。事情至此,老人已躺在病床上,躲不掉的是一乖,他頃刻之間變成了梁三的女兒。美女,還不換換衣服?這不是戲院,是醫(yī)院。一乖這才記起自己引人注目的原因??磥恚约赫媸怯肿兂闪艘粋€有父親的人。跑遍整個城市,也有人認識他這張臉了。但我戲人,有戲法!重要的是,即使換一身行頭,他也不想逃避。梁三還未出現(xiàn)的幾天里,一乖的耳里早已塞滿了關(guān)于梁三的話題。大部分都集中在老人的好色上,這是男人的看法。女人盯住的可是老人口袋里的錢。所以,江濱廣場上的她們才打扮得妖艷和低胸,幾個唱曲的女人涂著艷紅指甲的手指遞上的香煙不是三五就是中華,她們唱的都很賣力,無非是想讓梁三在自己的腦袋上多插幾張百元鈔票。她們唱的時間不長,每天一兩個小時,又不是出賣肉體,讓人摸幾下可貴著呢。也只有梁三會這么做,做出了名。別的老頭說風(fēng)涼話的,不是沒錢就是嫉妒,或者吝嗇,三者兼之吧。當(dāng)然,也有人說出了公正評判的話,那是梁三老人太寂寞,自己尋樂子。再說,他退休金幾千,兒女又都不在身邊,老伴已離去,每天來這里為的就是調(diào)劑精神上的孤寂。按梁三的話說就是,人家天天按時按點地來這里唱一唱,那是給老人幫樂度閑。難道是唱給年輕人聽嗎?有錢出錢,賞一些也是應(yīng)該的。再說,不給錢的唱,你愿意還是她愿意?一點都沒有收獲的話,不出一星期,這些女人就跑光了。這里沒有了戲聲,老人來到這里,剩下的只有寂靜和失落,還有喝江風(fēng)。

當(dāng)然,梁三也是例外,出的賞錢多,自然要求的回報也多一些。跟女人互相地摸一摸,摟一樓,抱一抱,互不損失。損失的倒是梁三口袋里的錢。所以,一乖覺得梁三說得對。老人說得出,做得到,不詭詐,一棍倒地跌兩斷,是一個干干脆脆的人,一乖打心眼里佩服。

下午,美寒來到了醫(yī)院。

一乖把借條給她,美寒把一疊錢遞過去,一乖隨手就推進了柜臺。柜臺小姐看著一乖,問,你是他的家里人嗎?一乖點點頭。柜臺內(nèi)的聲音充滿了疑問,好像不是吧?這老人的兒女我們知道,個把月前老人也中風(fēng)住院過。一乖的雙眼一亮,這么說,你們,你們有老人的信息?柜臺內(nèi)說,你還是去問問醫(yī)生吧。一乖問,醫(yī)生?哪一位醫(yī)生?

梁三的一對兒女是次日晚上才趕到醫(yī)院的。天黑,下著小雨,街上的路燈似乎也比往日少了幾盞。一男一女,好像不是本地人似的,大呼其醫(yī)院難尋??偹闶谴搅苏厥抡?。坐在病床邊的一乖百口難辨。不然,你能送老人到醫(yī)院嗎?不然,你能替老人交醫(yī)藥費嗎?錢是借的?當(dāng)然要借,你受到良心譴責(zé)了嘛。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現(xiàn)在,滿大街滿巷子都安了探頭,任你逃到哪里,只要犯了法,做了事,昧了良心,永遠逃不掉!

盡管一乖難以把這一件事的原委說得十分可信,但三個人六只眼,都在巴望著,期待著躺在病床上的梁三能夠睜眼睛,開金口,辨是非。

一夜沒有合眼的一乖無法離開醫(yī)院,梁三的一對兒女抓住他不放,還打了電話報了警。他不時地給美寒打電話,讓她過去照顧一下自己母親的三餐。終于,在無法確定時間的氣氛中,在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中,梁三聽到了自己的那一男一女在叫爸爸。

爸爸醒了。

梁三醒了。

開始的時候,坐在門口臺階上的一乖還可以聽到從病房走廊里傳出梁三跟一雙兒女說話的回聲。當(dāng)他快接近病房的時候,突然地聽到了梁三用顫抖,但總算還能把字吐得清楚的聲音在說話。這是老人最大聲。

梁三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已經(jīng)決定了,把房子給一乖。

空氣像冰,一下子凝固在一乖的心里。他的手腳也像被凍僵一樣地不聽使喚,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地往后退。終于,他退出了走廊,來到醫(yī)院大樓外的空地上,迎著和風(fēng),仰望星空。但即使是這樣,他的耳根也落不下清靜二字。病房里那一男一女的吵罵聲,似乎越來越強烈地在這夜深人靜的空間里肆無忌憚地蕩來蕩去,像巴掌,像拳頭,像鞭子。一乖聽著聽著的確有些站不住了。他,猛地掉頭跌跌撞撞朝醫(yī)院的大門外跑去。

秋天到了。

美寒終于有了自己的戲班,在她四十歲這一年實現(xiàn)了自己從小就埋在心底的夢想。

責(zé)任編輯 練建安

郭功山,福州市人,曾在《閩都文化》《廈門文學(xué)》發(fā)表散文、小說,《江湖疊》系其在本刊首次發(fā)表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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