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永章
(中國社會科學院 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北京 100081)
我國農村社會正處于劇烈的轉型時期,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都發(fā)生著深刻變遷,可以說“變遷的氣息彌漫在社會各個層面的社會安排之中”[1]。同我國其他地區(qū)一樣,目前,西藏地區(qū)的各方面也發(fā)生著深刻的社會變化,其中包括藏族群眾的宗教生活。本文以筆者2012年夏對西藏自治區(qū)山南地區(qū)扎囊縣朗色林村、日喀則地區(qū)拉孜縣柳村的入戶個案訪談資料為基礎,對隨著時代和所處社會環(huán)境的變遷,西藏農村藏族信教群眾的宗教信仰的變化情況做一個初步的考察,以期對人們了解目前西藏農村的宗教生活有所裨益。
A村現屬于山南地區(qū)扎囊縣扎其鄉(xiāng),在雅魯藏布江中游南岸的山谷地帶,是一個山口洪水沖積形成的寬谷,南面靠山,北面臨河(雅魯藏布江),地勢較為平坦。當地平均海拔3620米,屬高原溫帶半干旱季風氣候區(qū)。冬春多風,氣候干燥,雨季降水集中,日照充足,無霜期短。該村主要以從事農業(yè)為主,主要農作物有小麥、青稞、土豆等。耕地總面積1828.94畝,人均耕地2.35畝。該村村民均為藏族,截至2011年10月,全村總戶數161戶,總人口779人,其中男性310人,占總人口的39.8%;女性469人,占總人口的60.2%;在讀大學生33人、高中生35人、初中生26人、小學生62人。
B村系日喀則地區(qū)中部拉孜縣柳鄉(xiāng)的一個行政村,系純藏族村落。在歷史上被稱為日喀則上部地區(qū),藏語稱“堆巴”(Stod Pa)。當地海拔 4100米,氣溫較低,溫差大,日照強烈,干濕明顯,冬春季少雨雪多大風。國道318線即中尼(中國——尼泊爾)公路從村內通過。截至2012年6月,全村有262戶,1494人,其中男性711人,女性770人,60歲以上老人約60多人。全村共有耕地3348畝,主要農作物為青稞、小麥、豌豆,蔬菜主要為土豆、蘿卜等。與A村相比,B村的自然、經濟條件不如A村。
歷史上,西藏大多數村莊都有其供施的寺院,另有拉康、佛塔、拉則等宗教設施,寺院及宗教上層在鄉(xiāng)村具有較高的權威性。1959年,西藏實行民主改革后,包括上層僧侶的西藏三大領主的封建特權被廢除,實行政教分離,寺院權威在民眾宗教生活中的地位下降。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西藏同全國其它地區(qū)一樣,宗教信仰自由政策遭到嚴重破壞,宗教活動場所及設施受到了嚴重破壞。“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后,西藏重新落實宗教信仰自由政策,以前被損毀的宗教活動場所及設施逐漸得到恢復和重建。A、B二村的個案則具體地反映了這一變革過程。
A村村民均信仰藏傳佛教,村里有寺廟、“拉康”(即佛堂)、白塔各一座,均系20世紀80年代以后恢復和重建。
寺院名稱“桑阿曲郭林”,位于該村東南面的山坡上,現在是一個只有3名僧人的小型寺院。據該寺僧人介紹,該寺建于12世紀初期,系寧瑪派寺院。民主改革以前,該寺歸屬當地著名的朗色林莊園,1959年以后逐漸頹敗,僧人被迫還俗,“文革”期間幾乎損毀殆盡。1993年,附近村民捐資12萬元重建該寺,1996年獲準開放。目前,寺院內沒有轉世活佛?,F在該寺的主要建筑是大經堂及護法神殿,二層還設有圖書室等。A村信教群眾的宗教活動基本上由該寺僧人承擔,寺院的主要收入也來自本村群眾的供養(yǎng)。
拉康位于村委會南側的農田中央,內有平房5間,其中一間是用溪水動力轉動的轉經輪房,一間是供奉佛像的佛堂,另外三間分別是廚房、庫房及廟官的宿舍。該拉康供朗色林村3個社共用。據拉康管理人嘎瑪老人介紹,該拉康是1982年重建的,以前的拉康在文革期間被毀。由于拉康內的空間狹小,以村落為單位的集體性的宗教活動不多,主要是附近的村民來轉經。
白塔(土制的白色佛塔)位于該村的東側,呈圓缽形,高10米,直徑12米左右,白塔周圍還設有轉經筒,正面設有煨桑爐和經旗桿。該塔于1988年由村民出資興建。該白塔除供村民們轉經使用外,還是本村不少集體活動如望果節(jié)的始發(fā)地。
B村目前沒有寺院。由于該村距離日喀則較近,加之民主改革前,該村系日喀則扎什倫布寺的莊園,因此,即使今天,扎什倫布寺任然是當地村民前去朝拜等宗教活動的主要場所之一。此外,距離B村更近的著名的薩迦寺以及該縣的增寺也是當地村民前去朝拜的重要寺院。
B村有小型白塔一座,位于村中央,系該村村民拉巴捐資1萬多元于2007年建成。白塔旁邊還有一座小型的瑪尼轉經房,系另一村民出資所建。
緊鄰村落的西側山坡上,設有一個間簡易的拉康,山頂上設有一處插滿經幡、白墻砌就的“拉則”(即敖包)。據村民說,這兩處設施均系20世紀80年代重建,原來此山上就有一個拉康,在民主改革后遭毀。
A、B二村群眾普遍信仰藏傳佛教。盡管每個家庭的宗教生活存在差異,但就整體而言表現出很大的相似性,形成了較為固定的家庭宗教活動模式。據調查獲知,現在,開春天氣轉暖以后,當地絕大多數家庭的青壯年男性基本上都去外地打工了。他們在新環(huán)境中無法維持原來的宗教活動。家里剩下的多是老人、婦女和孩子(兒童),這些老人和婦女除承擔家務活及農事勞作外,還要承擔家庭的宗教活動。這些老人日常性的宗教活動主要是誦經、煨桑、點供燈、磕頭等。一般而言,上述這些宗教活動由家里年長的女性負責進行,如果年長女性已經去世或不在家,則由年長男性負責宗教儀式。而家里的晚輩和學童對長輩們的誦經、煨?;顒涌芍^是耳濡目染,卻似乎又熟視無睹,除非遇到特殊的事情,一般都較少參與。
(一)誦經。誦經是村中老人們最主要的宗教活動之一。這些老人的每一天以口誦經文開始,又以念誦經文結束。平常他們都是在自家的“卻康”(佛堂)一邊轉“嘛尼”經筒一邊誦經。由于家里的主要勞動力外出務工,這無疑加大了留守在家的老人們從事家務的時間,因此,也有不少老人是一邊做家務,一邊誦經。大多數老人不識藏文,也不會誦讀長篇的經文,所以念誦的經文一般都是簡短的“六字真言或“蓮花生大師心咒。據調查,每個人誦經的時間長短不一,根據農忙或閑暇程度靈活掌握,但是一般而言,早、晚合在一起,一天至少需要1小時以上。
西藏鄉(xiāng)村還有村民們集體一起誦經的“嘛尼會”,當地人稱作“嘛尼措巴”。B村的嘛尼會現有成員44人,一般人年齡在50歲以上,其中多是女性,男性只有10人。嘛尼會還設有一名管理者,據說每五年要換一次。藏歷每月的八、十、十五、三十日,嘛尼會的成員們都要集中在村內的“嘛呢康”一起誦經。在四月十五日的薩噶達娃節(jié)(系釋迦牟尼降生、覺悟與圓寂三大紀念日),要連續(xù)念誦三天。這些人一般都是上午十點鐘去,太陽落山后回家,中午飯如糌粑及奶茶等要自備。村中有人去世或舉行特殊法會時,也邀請嘛尼會的成員去村民家誦經,并提供餐飲。誦經結束后,嘛尼會集體會得到100元左右的布施,以及一臉盆的青稞和一塊磚茶。
實際上,B村的“嘛尼措巴”是一個以藏傳佛教信仰為紐帶的民間宗教社團,亦系一種宗教性的地方社會組織,它完全由民眾自發(fā)組成。雖然該組織相對松散,沒有入會和退會儀式,進出自由,也沒有正式的規(guī)章制度,但該組織無論對藏族村民還是在整個村落都發(fā)揮著一定的社會功能。平日里它是老年村民們進行情感交流以及鍛煉身體的一個重要途徑和手段,而且它在維護宗教信仰、保持傳統(tǒng)文化、整合藏族社區(qū)等方面都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這也表現出藏族民間宗教活動的特色,反映出藏區(qū)民間宗教生活的豐富性。
(二)煨桑?!办猩!币彩俏鞑剞r村村民不可或缺的日常宗教生活之一。在每戶藏家的房頂或庭院內設有煨桑用的簡易的祭煙爐或專門燒制的陶質祭煙爐。煨桑一般在早晨舉行,主要原料是柏樹枝、糌粑、酥油、砂糖等物。將柏樹枝點燃后,把其他物品放在上面,祭祀諸神。有些人家每天堅持煨桑,有些人家只在重大的節(jié)慶日煨桑,據村民說,桑煙裊裊上升天際,就可溝通神、人之間的信息。
(三)朝拜寺院。去寺院、神山朝佛也是一項重要的宗教活動,但此項活動不是每天都有的。去寺院朝佛的頻度、去哪個寺院都根據家庭及個人的具體情況而定,比如經濟條件、特殊事由、身體狀況等。無疑,去離家最近的村落內的寺院的頻度最高,時間上一般選擇藏歷初一、初十、十五、二十、三十等特殊吉日。一年中的藏歷新年、薩噶達娃節(jié)、雪頓節(jié)期間成為當地藏族信眾到寺院朝拜的高潮。但是,村落內的寺院規(guī)模小,僧人少,很少舉行大型的法事活動,所以不少群眾去附近著名的寺院朝拜,觀看和參與法事活動。如A村的群眾經常去本縣境的敏珠林寺、桑耶寺等,也有人去拉薩三大寺、大昭寺及日喀則的扎什倫布寺等大寺院朝拜。在寺院的主要活動便是點酥油燈、磕頭及貢獻布施。
(四)轉佛塔。轉佛塔即按照順時針方向繞著佛塔轉,信眾認為頂禮佛塔和轉繞是對佛陀的禮敬,更是積累福德資糧,消除業(yè)障及障礙的最便捷的一種方法。由于白塔周圍安置有供大眾轉經用的轉經筒,因此,在轉佛塔的同時,也順手轉轉經筒。更多的老人則是一手轉著自己攜帶的小經筒,一手拈著佛珠,喃喃念著六字真言繞塔行走。當轉累的時候,在轉經道旁的石頭上休息片刻,和一起轉經的老人聊聊天。關于轉佛塔的時間由自己把握,每天或一次、或兩次、或幾天一次。繞轉的次數因人而異,一般人每次繞轉的圈數3或3的倍數,也有不少人繞轉的次數是自己的歲數,也有人要轉1000次、10000次甚至更多,但這要分幾次甚至幾天完成。為了便于記住轉塔次數,不少老人用小石頭作記號,如每當轉夠10次,則在轉經路旁的石頭上放置一顆小石子。因此,在村落佛塔旁的石頭上,經常能看到轉經者放置的一堆堆小石子。
以上列舉的是西藏藏族村民比較突出的宗教活動,實際上,在西藏農村藏族人的生活中,藏傳佛教的影響無處不在,如婚喪嫁娶、家人患病、小孩出生、建筑新房、更換經幡,甚至孩子考學等,不少人到寺院延請僧人卜卦、誦經,或延請僧人來家誦經、舉行法事。宗教信仰已經民俗化和生活化,宗教信仰活動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當然,每個家庭的宗教生活都有差異,有老人家庭的宗教活動相對頻繁一些,也有人家多年來未舉行過任何大的宗教法事活動。從信眾的年齡結構來看,老年人視佛法為精神皈依處,修行是為了有一個更好的來世,同時也使一切有情眾生得到快樂幸福;中青年人信仰佛法,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現實利益,如家庭平安、發(fā)財致富、考上大學等。
西藏農村群眾的宗教支出主要用于宗教物品和宗教法事活動等費用,大致可分為以下四類:
(一)宗教用品消費。日常宗教用品的消費,如佛龕、佛像、唐卡、經書、敬水碗、供燈、轉經筒、念珠、燈油、藏香等。在A、B二村,基本上每家每戶都設有佛堂,只是大小、簡繁規(guī)模不同。有的專設一間房做佛堂,但大多數村民家的佛堂設在正室內,室內置有沙發(fā)、茶幾、電視等家具、電器,兼做活動室使用。佛堂內置有木質佛龕,供奉著釋迦摩尼等各種佛像、菩薩像、唐卡等,也有人家置有電動轉經筒。大多數家庭的佛堂里還供著十世班禪、十三世達賴喇嘛、附近寺院活佛等人的像片以及不同版本的新中國領袖像。佛龕下的供案上從左至右一字排開,整齊地擺放著銅質的凈水碗、酥油燈,一般分別擺放7盞。佛龕柜內還儲放著法器、經卷及香供等。墻壁上方掛著唐卡,少則數張,多則數十張。酥油燈一般是在藏歷每月的初一、十五、三十等點燃,據說在這些吉日供施,功德、福報加倍。在此類支出中價格最貴的可能是“耐用”的宗教用品佛龕了。佛龕按照材質、大小、工藝等差異其價格也有所不同,一般都在數千元;其次是佛像,也按其材質、大小、工藝水平不同,價格也從幾百元到數千元不等。在西藏農村還有一種習俗,如果家中老人去世后,則要購置一副唐卡供在佛堂內。A、B村的村民們購置的唐卡一般都在1千元以內,200元左右的居多。
(二)周期性宗教活動的消費。去寺院或神山朝拜等周期性宗教活動的支出,是藏區(qū)民眾的一項重要宗教支出。這種支出的程度與去寺院巡禮的頻度、寺院的距離等密切相關。前去朝拜者都是家里的老人,一定程度上可以說老人是家庭的一個代表。從A、B二村的調研來看,每個家庭用于此項的支出每年在幾十元至數百元,甚至數千元不等,這從以下一些個案略見一斑。
A村噶瑪央吉(女,63歲),一般是每月去一次村里的寺院(桑阿曲果林寺),每次去一般要布施10元錢,另外自己帶上幾元錢的燈油。
A村索南多吉(男,65歲),于當年四月十五,到山南加查縣的達拉崗布寺巡禮,住在親戚家里,除自己從家里帶去的一塊酥油外,花了100多元;于五月初十,到附近的敏珠林寺朝拜,觀瞻了該寺每年一度舉行的大型法事活動,觀看寺院僧人跳法舞“羌姆”。這次朝拜花去車費20元、布施了20元,另外從家里帶去了一塊11元的酥油供燈,一共花了50余元。索南多杰老人說:“家里不給我零用錢,自己每月領取的55元養(yǎng)老保險金基本上都花在佛事上了。如果沒有政府發(fā)放的養(yǎng)老金的話,我不可能去比較遠的寺院朝拜?!?/p>
B村尼瑪次仁(男,62歲),一家三口每年去日喀則的扎什倫布寺朝拜2-3次,每一次布施等花銷50元左右,往返路費60元,合計110元,一年3次合計要花300多元。
B村拉巴(男,62歲),夫妻二人每年到扎什倫布寺、增寺或薩迦寺朝拜一次,除點燈的酥油從自家?guī)ネ?,每次布施?00元左右。一般都是乘坐兒子的小汽車去,所以都當天回來。
B村扎西旺堆(男,72歲),每年平均去寺院朝拜兩次,主要是去扎什倫布寺、薩迦寺或增寺,除路費外,一般每次要花50元。
巡禮藏傳佛教神山在藏族信教者眼中是一件重要的善供,因此朝拜神山也成為他們宗教支出的重要內容。需要說明的是,朝拜神山不是村民們的經常性的宗教活動,尤其是距離較遠的佛教名山,只是幾年、甚至幾十年乃至一生中朝拜一次。而且巡禮神山的費用也與距離遠近密切相關,如A村村民次仁旺杰(男,46歲)去位于藏北阿里的藏傳佛教四大神山之一“崗仁波齊”朝拜的支出是5000元。他解釋說:“‘岡仁波齊’是佛主釋迦牟尼的道場,是我們藏民非常尊崇的神山。轉山不僅可洗去一生的罪孽,還可免去死后的地獄之苦。兩年前我曾到阿里朝拜神山“崗仁波齊”,花了3天時間,轉了3圈。這次轉山花了近5000元,其中車費花了600元。轉一次山得到一次輪回,因此這次轉山很值得,家里人都沒有意見?!蓖茿村村民的恩珠嘎姆(女,現年73歲),她說2013年藏歷三月初十日,去山南地區(qū)的貢布日神山朝拜,當天就回來了,除了十幾元的路費,再沒花別的錢。
(三)法事活動消費。延請僧人到家誦經,或因家人亡故操辦法事活動成為村民們最大的宗教支出。一般而言,每個村落延請僧人在家誦經的費用約定俗成,比如在A村,現在請一名僧人到家里誦經一天的布施一般是30至50元,而經濟條件相對較差的B村一般是20至30元。
現在,在西藏鄉(xiāng)村用于喪葬方面的宗教支出比重最大。以B村尼瑪頓珠(男,45歲)家為例,全家11口人,三代同堂,有26畝地,糧食剛夠全家食用,沒有多余糧食出售,家里還有一名大學生需要供給生活費等,家庭最主要的經濟來源是兩個兒子去外地的打工收入,還有一點是自己從事藏袍縫制的收入,家庭一年的總收入大約1.8萬元左右,經濟條件在B村屬于中等偏上的水平。他認為宗教支出是家里的一項重要支出,覺得負擔較重。他家2011年花了3萬元蓋新房,同年花了5 000元買了一個新的佛龕,另外花3 000元買了3尊佛像,又花1 000元買了12函佛經,合計當年的宗教支出是9 000元。2012年6月,82歲的父親去世,去世后請3名僧人在家念經3天,給3名僧人各給了100元錢布施,合計300元;另給每人磚茶1包、青稞1臉盆、羊肉半扇。此后,七七四十九天的第七天都要請僧人念經,每次請3人,一次給僧人布施30元,合計90元,七天合計630元?!叭摺蹦且惶爝€要點108個酥油燈,加上當天還要請村民們吃飯,需要準備青稞酒、肉粥、奶茶等,給每家1包茶葉及三四元錢,這些又合計花去了7000元。父親去世后,又買了一個鍍金的佛像,花了2000元。由此可知,如果家中遭遇成員亡故等突發(fā)性變故時,其支出是龐大的,僅僅在喪葬方面的宗教現金支出近1萬元,其中不包括給僧人伙食及其他實物布施。這種支出幾乎是一年全家的總收入,一般家庭難以承受。
(四)宗教捐資。這類支出主要是指恢復和重建、維修當地寺院、白塔等宗教設施時群眾負擔的費用或“捐資”。對藏族信教群眾而言,參與修筑宗教設施是一件極具功德的事情,所以他們的參與度很高,除無償提供勞力外,也根據自己的經濟條件捐資布施,從幾十元至幾百元甚至幾萬元不一。據筆者調查,A村的寺院在文革中被毀,1996年由格勒頓珠等3名還俗僧人外出募化兩年,籌得5萬元重修該寺廟。當時A村每個家庭捐50至100元不等,最多的捐了300元。也有人布施青稞、木材等實物,以及其他建筑材料。A村的白塔亦系當地村民于1988年集資建成。B村的白塔系村民拉巴個人捐資1萬多元興建。雖然這類“捐資”名義上是自愿,但由于周圍輿論的壓力,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一定的強制性。這里值得注意的是,宗教捐資還有一種贏得外部贊揚、尊重、羨慕的意義。捐資活動與家庭榮譽乃至社會地位關聯起來,形成超乎宗教信仰外的一種新的心理滿足感。
就A、B二村宗教支出方面的調查而言,每個家庭的差異性較大,其中家庭經濟收入、以及是否遭遇家人病故等突發(fā)性事故是影響宗教支出的最主要因素。舉行佛事活動的次數,因具體的家庭而有所不同,家境殷實,家中有老人者舉行的次數較多,反之則少,布施的情況亦如此。收入低,生活比較貧困的家庭,他們的宗教費用支出也較少。收入較好的人家,在宗教費用方面的支出相對較高。大多數法事活動的舉行,有明顯的現實功利目的,即通過法事活動的舉行,實現個人的愿望,包括家人的平安、健康、免除災禍,使家庭能夠興旺發(fā)達,達到幸福的生活。
綜上所述,對目前西藏農村群眾的宗教生活及其變遷情況,可以總結出以下幾個特點:
第一,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黨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在西藏農村得到了較好的貫徹和落實。目前,各種宗教活動正常進行,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民主改革及“文革”期間損毀的宗教場所得到修復或重建。信教群眾家中普遍設有經堂或佛龕,經常進行轉經、朝佛、請寺廟僧尼做法事等宗教活動。而且藏族信教群眾宗教信仰的自由度加大,他們的宗教信仰完全成為個人的私事。
第二,藏傳佛教在西藏農區(qū)廣大信教群眾的社會生活尤其是精神文化生活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而且信教群眾的宗教信仰已經民俗化、生活化和世俗化,宗教信仰活動成為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雖然西藏農村信教群眾的宗教信仰呈現出一定的個性差異,但是宗教信仰逐漸由神圣化轉向世俗化是當代藏族宗教生活發(fā)展變化的一個重要趨勢。
第三,西藏農戶的宗教消費趨于理性,即把這項消費控制在合理的范圍內,有錢多花,沒錢少花。當然,一個事實是,隨著經濟、社會的發(fā)展,以及因外出務工、減免學費、發(fā)放養(yǎng)老金等原因,家庭現金收入的增多,宗教支出也逐漸增多,不少老人甚至將不多的養(yǎng)老金全部用于宗教消費。毫無疑問,這就抑制了百姓正常的生產消費和生活消費,影響了他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生產的發(fā)展。因此,如何降低信教群眾的宗教支出,成為我們當下應該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
第四,藏傳佛教寺院發(fā)生了深刻變革,它在藏區(qū)政治、經濟和文化三大領域中固有的宗教功能逐步式微,尤其是其政治功能基本消失,文化功能與以往相比有了很大萎縮,經濟功能雖仍有一定程度體現,但今非昔比,已一落千丈,地處偏僻的小型寺院更是如此,如本文A村寺院規(guī)模小,僧人少,也無轉世活佛,加之地處偏僻,當地民眾貢獻稀少,而外來朝拜者、旅游者無法到達,沒有市場經營的有利條件,沒有任何經營性收入,生活條件艱苦,自養(yǎng)困難,個別僧人不得不還俗另謀出路。這也導致了寺院在當地教育、醫(yī)療、調解,尤其是經濟活動等方面影響力的下降,以及傳統(tǒng)的宗教畏懼感、神圣感的退化。
[1]史蒂文·戈瓦.社會變遷[M].王曉黎,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99.
【責任編輯 詹 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