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燁
當我們撒開想象談論千百年后的城市之前,我們不如先從反方向回顧下遙遠的歷史——如近三千年前的中國西周。公元前841年,“國人暴動”。由于周厲王與民爭利且輔以嚴刑峻法,并動用“衛(wèi)巫”監(jiān)視都城民眾的的“反動言行”,持久的高壓最終導致人們不堪憤怒,揭竿而起,圍攻王宮。厲王渡河逃遁,后死在異鄉(xiāng)。這一場可能是中國最早明確記載的城市革命給我們留下了巨大的歷史遺產,它不僅在很長時段內標志著中國歷史準確紀年的開端——北京建于1999年的中華世紀壇的時間軸即以此開始;它首次誕生了“共和”一詞——前841年也史稱“共和元年”;它還貢獻了“道路以目”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等經典成語。在共產主義立國之后的史書中,這一事件又賦予了光榮的階級斗爭的色彩而更熠熠生輝。
有趣的是,正如卡斯特(Castells)所說,革命總是發(fā)生在城市。即便是在農村人口占絕大部分的古代,城市依舊扮演了人類生活的主劇場。因為,那里有文字,有祭司,有華貴的衣裝、有大體量的公共建筑,有一切能將自然轉化為人文的神奇魔力,那里是高高在上的被矚目者。至少我們知道,考古學家傾向于將早期城市的出現(xiàn)視作一種文明的確立標志,而city一詞本身和civilization密不可分。希臘的雅典,羅馬帝國的羅馬城,漢唐的長安,這些偉大的城市不僅成為其時代眾生的燈塔,更是形同其文明的化身,帶有揮之不去的神圣感。
為何革命者總是要奪取城市?當然,防御,糧草、交通,經濟,通訊和其它物質設施的優(yōu)越使得城市成為重要的資源,為武裝力量提供了現(xiàn)實的支持。另有一重要的原因則是城市的中心性,這中心不僅體現(xiàn)在能用物理單位丈量的世界,更是體現(xiàn)在心理與文化認知上。城市是合法性的來源,是對于人類秩序最高層級的想象。奪取城市意味著屹立于秩序中心,掌握權力,俯瞰蕓蕓眾生。城頭的大王旗則是占城者的空間憲法。若某支勢力即便占領了廣袤的農村,也即便實質性地控制了絕大部分的地域和人口,也始終不能成為名正言順的統(tǒng)治者,難以擺脫后世史書賦予他們的游擊或流寇的形象。當然,這一形象到晚近也發(fā)生了翻轉。游擊戰(zhàn)作為一種戰(zhàn)略被毛澤東確立并在第三世界多支武裝力量中獲得巨大的反響,并沾染上了浪漫的色彩。但是,這依舊是一種戰(zhàn)爭方法論,一個劍走偏鋒的手段,而非最終的目的。毛和他的革命軍在農村和邊區(qū)摸爬滾打多年后,終于進了城??梢韵胂罅核汲珊完愓枷樘岢龅慕ㄗh中共在北平城外建一新城的方案(即“梁陳方案”),毛被冒犯的感覺可想而知,他們這群“敢叫日月?lián)Q新天”先鋒隊好不容易進城了怎會“拱手相讓”。盡管梁思成等人的提議至今看來引人入勝,但專業(yè)的城市規(guī)劃及對歷史文化的尊重怎能抵得過領袖在城市的政治象征與布局上的權重。
在列斐伏爾所謂的神圣空間的年代,城市自然不屬于“人民”,而是屬于那些給他們施以陽光和雨露的統(tǒng)治者,城市按照后者描繪的圣境存在著,普通市民被安排在那個由贊美詩和王室血脈交織而成意義之網上。他們“在古老壁畫上,默默地永生,默默地死去”,他們又是“話語不及的底層,甚至從未被提及就銷聲匿跡。只是在這次與權力稍縱即逝的接觸中,才得以留下自己的痕跡,短促、深刻,象謎一樣”。這一切在1789年出現(xiàn)了天翻地覆的大轉折,法國大革命,熱血沸騰的巴黎市民發(fā)動起義,攻占巴士底獄。這絕不僅關乎巴黎,甚至不僅關乎法國,這是作為人類文明的里程碑而成為近代史的起點。在那之前的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書齋里的學者開始認識到“人民”和“公意”并為普通人的生命辯護,它們連篇累牘的信札、筆記和沙龍上的談吐終于在那一年催生了直接的政治行動。1789年,巴黎是起義的首都,從這個城市開始,“革命”走向世界。市民起義的神話意象延續(xù)了兩個世紀。在那之后的整整兩百年后的那一年里——這是一個多么整齊的歷史單元——學生與市民在東方古都的廣場上
安營扎寨。這個廣場本只是一塊小空地,偉大領袖為了營造萬眾一心的場面而多次將其擴建。人民一次次被召喚到這里配合完成多種政治儀式。世界上也許很難找到一個如此高強度地濃縮了大量政治符號的地方,重檐歇山的城樓是國家誕生的地方,領袖的巨大肖像至今注視著廣場上的一切,而他的不朽的尸身正躺在廣場中心的一座殿堂里——沒人知道他到底能否聽到外面的響動,在城樓與紀念堂之間的是高大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基座周身以浮雕刻畫著“人民”。然而在那一年,廣場上的人希望將這些既有的符號重新詮釋并據為己有,他們甚至還創(chuàng)造了新的符號:雨后春筍的帳篷,一座純白色的石膏女神像在——她一個閃光燈瘋狂閃爍的夜晚在眾人簇擁下來到廣場,更有用道路護欄臨時搭建的路障——盡管什么都沒擋住。這些大眾革命的熱血符號讓他們做出了不顧后果的抗爭,也讓他們遭到了徹底而原始的殞滅。這不僅是這個古國,也似乎是全世界廣場政治——兩個世紀的熱血與浪漫的宏達敘事——的絕唱。盡管在其后也有零星的個案上演,但已不成氣候。
中國的城市從上世紀中葉以來也許更能貼切反映出把急劇激烈的意識形態(tài)變遷。在資本的力量遭到禁絕的毛時代,國家權力以取多種力量而代之開始空前活躍在舞臺上。在國家編織的宏大敘事中,城市空間被置于一個落后-進步、資本主義-社會主義、陳腐的-新生的等諸多二元對立的階序里,成為意識形態(tài)最視覺化的載體。在共產中國的話語里,建筑必須是高大、陽剛、宏偉、質樸、對稱。其它的美學形式則被視作腐朽墮落或病態(tài)可憐的。在這一階段,吐露著濃煙的煙囪、廠房和整齊劃一的集體公寓樓成為時代美學的寵兒。領路人要努力將千百年來形成的歷史畫卷涂抹洗白,并在白紙上描繪空前的藍圖。他們迎擊未來的狂熱與擺脫祖先陰魂的急迫同樣的強烈不可遏制。"我們偉大領袖想站在天安門城樓上看見遍地的煙囪",城墻的拆除,古宅的摧毀,街道的重命名,都昭示著一個新紀元的橫空出世。城市對于共產主義來說具有多重甚至是相反的意向。工業(yè)化是城市的勛章,在共產黨人看來,城市應該和工廠是同構的,從建筑布局和對人員生活的安排都在模擬一個巨型的工廠。以至于那時的人們常常用“熱氣騰騰”、“熱火朝天”來描述城市。此外,還有貫穿數十年的單位制在城市中的全面施行,所有的市民屬于這個或那個單位,單位連著住宅、醫(yī)院、托兒所、學校、體育館,全都自成一體。這是一個社會主義政治與經濟體制的集中體現(xiàn)場所,也是國家實行控制、教化與動員的大本營,對當時的中國人來說,能在單位里面已經很幸福了——至少說明你屬于20%的城鎮(zhèn)人口。似乎一切都有保障,從來不多,但是有。在另一方面,在毛時代的的禁欲主義中,城市又成為享樂、安逸和好日子的象征而與鄉(xiāng)村作為樸素革命的符號區(qū)分開來。盡管重要,卻始終不如鄉(xiāng)村那么單純而正確。當為了在經濟凋敝的環(huán)境下“減輕國家負擔”,也為了控制城市中混亂局勢的蔓延,兩千萬上下的青年人“上山下鄉(xiāng)”,胸前戴著大紅花從城市到農村,1968年12月22日的《人民日報》以整幅頭版的位置刊出了經典的《我們也有兩只手 不在城里吃閑飯》,把下鄉(xiāng)描繪成自愿吃苦、勞動、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成為光榮舉動。如果我們站在當時橫向參考著了解,會發(fā)現(xiàn)這實際上絕不是社會主義國家的共性。與同陣營的蘇聯(lián)東歐諸國相比,中國在建國后的前三十年的社會主義革命時期城市化水平之低也有其政治的獨特因素。如果我們接受將社會主義的選擇視為一種快速現(xiàn)代化的實際策略——高度集中統(tǒng)合下的各種嚴整的計劃和實施,那么中國的社會主義帶有較強的草根性和分散性。由于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潔癖和領袖對大眾積極性的要求或期望,在紅-專兩極的不斷撕扯搖擺中,專業(yè)化、技術化的進程一直受限,大量的技術知識分子或專家并沒有因為政治服從而獲得重用——像蘇聯(lián)那樣,而是被持續(xù)地邊緣化。正如用于嘲諷蘇聯(lián)的《馬鋼憲法》——強調自上而下的專家管理——而出現(xiàn)的《鞍鋼憲法》,也如大躍進中“小土群”的崇高地位,中國的城市僅作為工業(yè)基地的地位也是一直被不斷動搖的,也一直未能“坐大”。作為社會主義夢想的集中化、大規(guī)模的工業(yè)化在中國未能完全鋪開。當在蘇聯(lián)和美國的城市化不相上下時,中國還是個農業(yè)人口占八成的國家。
要不是事實擺在面前,我們很難想象中國今日的城市會和毛時代的有如此的天壤之別。高度原子化而同質化的個體、對本國傳統(tǒng)的離間、對富裕的渴望、缺乏道義與文化資源的心靈,更重要的是,還有一個強大的國家——它渴望資本、渴望想象的現(xiàn)代化、渴望趕超西方的領先者。在國家主導的市場化改革開啟后,城市迅速地從共產主義僵化的盆景變成了資本的生產機器。上世紀末以來的中國城市經歷了史無前例的劇烈變遷,每一個城市都如此決絕地和它們的過去斷裂開來,而每一座城市又如此地相互雷同。這一切都集中地指向中國改革開放后權力和資本的高度結合,它們以此強大動力推行了城市空間大規(guī)模高速度的再分配和重構。無數的舊城因其樓房低矮且容積率小而被認為沒有經濟價值,而其市中心地位又使其被覬覦許久,最終逃脫不了被拆除的命運。至于那些暫時沒被拆遷或改造的舊城區(qū)來說,早已惶惶不可終日地感受到資本的獵犬在他們身邊嗅來嗅去,腥咸的唾沫,粗野的呼吸,暫時沒有下嘴只因其它現(xiàn)實的考慮。對于大量的以拆遷和重建為主的城市,所謂城市更新是一個一言難盡的過程。一方面“錢生錢”的資本的積累和城市設施完善,光鮮的外表似乎映證了城市"讓生活更美好";另一方面,關于城市的歷史,文化,社群甚至與山河等都被簡單的拋棄。拋棄不是被忽略,相反,他們被"高度重視",正是他們被安排好的死亡才為另一組圖景的出現(xiàn)鋪平了道路。這是一個資本最優(yōu)的過濾機制,城市就被政商精英視作生產GDP的工具或容器。而關于城市的一切都必須在資本的法庭面前為自己的存在辯護或者放棄存在的權利。這個法庭只問唯一且愚蠢的問題——你能帶來多大的經濟效益——便急不可耐地敲下法槌。在這部法典里,整個世界被描述成由且只由兩部分組成:資本,及其鋪路石,不存在例外的命名法則。當列斐福爾在紀念《資本論》問世一百周年時發(fā)表的《城市的權利》時,他極有洞見地提出了資本主義與空間生產的批判理論,但他可能沒有想到多年后會有一個社會主義大國同時卻又是開放資本的詭異政體。在他的時代,也許無人相信會存在這樣的四不像。
武裝奪取城市還有可能嗎?游擊隊還有可能嗎?巷戰(zhàn)還有可能嗎?我們不得不承認,即便面臨著諸多明顯的壓迫,我們今日的想象力和勇氣也遭到了極大的限制。市場的流動性和扁平性,對立階級的模糊化,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的對抗已不存在,而世界上幾乎所有的國家都在相互握手言和,國家權力的整體膨脹和保護公民自由的具體法條微妙地互相適應,統(tǒng)治者和被統(tǒng)治者——盡管利益對立——卻在觀點上從未那么接近過,似乎一切截然對立的東西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可控的差異——為裝點世界的多樣性及保留最后的一絲異國情調。世界上只有一套學說,甚至是一套語言。當人們討論巴黎的拉丁區(qū)、北京的天安門時,只剩下社會科學話語里那些貌似深刻而冷靜的術語,分析當時的社會矛盾、思潮、政治機會結構和動員策略,卻無心也無力體驗到當時的反抗者們宏大而無疆(亦無韁)的視野與徹底的夢想??傊?,一切基進的想法甚至連被批駁的資格都沒有了——因為它們根本就不被認可為一種想法?;M主義的土壤完全地退化了,它們的言辭頂多作為檄文而不能用作作戰(zhàn)計劃圖。
迄今為止,我們能在公共平臺看到的關于城市思想最“基進”的思想也許只能數到巴黎人列斐伏爾首次提出的the right to the city。關于the right to the city,大衛(wèi)哈維在2008年的New Left Review上明確指出,這不僅是一個概念,更是一個口號。城市權指市民或城市居民有權參與進任何形塑或改變城市空間的決策過程中。居民不應被動地像棋子一樣被政經精英安排,而城市不是后者的一盤生意,市民——如同公民之于國家——應有權決定自己所居住的空間。和眾多的權利聲張不同,首先城市權是一項集體權利,屬于市民或人民;其次,城市權的重點在于空間、文化與歸屬,而非單純的能用經濟和法律關系清晰衡量的一種權屬。
不過,我們在right to the city之外,能不能設想一種power to the city?對城市的權力?如果說前者是一種認知上的權屬,一種正當性要求;后者則直指對城市的行動力、影響力或力量。盡管power和right——尤其在中文語境下——常常以一組對立的面貌示人,但二者真的能分開嗎?在??屡c喬姆斯基的“世紀辯論”中,???/p>
直接引用毛澤東的觀點認為戰(zhàn)爭就是為了勝利,不為其它。這顯然讓富于人道熱情的喬姆斯基十分尷尬——他不停地強調戰(zhàn)爭的正義或非正義性,認為戰(zhàn)爭不能不談意義和價值。我所能找到的毛的原話也許是這句:“戰(zhàn)爭的基本原則是保存自己消滅敵人”,從斗爭學上來說,這絕對是清醒的認識。這提醒反抗者,不僅要有理,還要有力,否則只能郁悶地將世界讓于強大的對手,陷入溫迪?布朗批評到的“左派憂郁癥”。試想,在肉體消滅意義上的革命如果不存在,那城市革命可以怎樣發(fā)生呢?
2011年11月,在占領倫敦的“主場”圣保羅大教堂前的廣場上,戴著紅色圍巾的大衛(wèi)?哈維在人群的歡呼中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他為人們的占領城市空間的行動大大地激勵,認為這樣的意義不亞于對經濟不平等的控訴。這一點在理查德?桑奈特(Richard Sennet)那里也得到了回應,他指出空間與權力的問題才是占領運動最寶貴的遺產。也許空間是個啟發(fā),正如領土對國家的意義一般,在實體的世界,空間是一切權力的基礎。就像領土對于國家的特殊意義,在實體的世界里,空間是一切權力的基礎。對所轄空間(一個power container)進行規(guī)整化是一切當局者必要的基礎設施建設,他們會盡可能地消滅異質的、有爭議的空間。而對空間的非正常通過(比如游行)甚至是長久駐留(如占領)更會讓他們不安,因為對空間的失控是對其權威潛在的肢解。因此,當肉體上的消滅或被消滅不再成為一種方法,那么我們可以通過空間爭奪來進行革命。實際上,我們看到,近年來在紐約、倫敦和香港等傳統(tǒng)的自由社會都爆發(fā)了以空間為主題大規(guī)模社會運動。在這里,社運就是以人群在實體空間的聚集為主要形式的大眾抗爭,它就是要以空間為杠桿對當權者制造騷擾、破壞與不確定性,從而撬動原有權力結構并伺機重塑社會-政治議程。在這種情況下,肉身和空間就是大眾能擁有的武器。社會運動總是發(fā)生在實體的公共空間里,而不是在報紙上、網絡世界中、教室和圖書館里。從華爾街到圣保羅大教堂,從天安門到中環(huán),無論背后有怎樣復雜的不同,運動落到實處便是一種空間展演與宣言,而受控空間的此消彼長是運動者與當權者的實質語言。
我不得不專門提到2014年9月底爆發(fā)的占領香港運動。這個絕佳的案例讓我們看到手無寸鐵的學生和市民是如何通過爭奪城市來進行政治斗爭的。占領香港是一場游擊戰(zhàn),一場肉身-空間的戰(zhàn)爭。由于示威者和警察誰也不會再肉體上消滅誰,因此,斗爭的關鍵在于物理性、肉體性地占據盡量多的空間,擴大勢力范圍,并在時間上盡可能持久。占領本身就是權力的表達與演練,占領本身就已是直接從事政治——只不過不是通過程序,而是直接動用操持權力。基于同樣的理由,警方的一切做法就是要將示威者驅逐出特點空間,奪回對空間的控制,消滅市民在空間上的展演和可視性,讓他們的聲音成為無形的碎片而喪失攻擊力。盡管不會開槍,但是他們依然會千方百計的讓抗爭者一方“減員”,比如,毆打、噴辣椒水、抬走、施放催淚瓦斯(驅散同時施加身體不適)、切割、阻斷、包圍。這些做法一方面將空間里示威者趕出,另一方面防止更多示威者前往支援,最后實現(xiàn)清場即空間秩序的平復。警察作為國家的暴力機器在此凸顯無疑。而示威者自然要發(fā)揮其游擊性,他們利用人數眾多,靈活機動的特點,四處“點火”,引得警方疲于奔命,在運動中創(chuàng)造戰(zhàn)機:出現(xiàn)、擾亂、沖擊秩序。這也許就是“占領香港、遍地開花”的精髓所在。在那段時間,我們能在社交平臺上看到,示威者不斷地呼吁“場外”加入,而又不斷地呼吁市民在具體地點對警方實施“反包圍”,這些戰(zhàn)術概念充分體現(xiàn)了以肉身-空間作為武器的抗爭運動的巨大威力,它展示了人們如何借助城市向統(tǒng)治者發(fā)起挑戰(zhàn)(來自香港中文大學的“夕岸”憑借其在場觀察對金鐘、旺角和銅鑼灣三個最重要的示威地點的作了詳細的空間分析,包括建筑與街道、人群構成、傳播方式等)。人們不僅在呼吁要實現(xiàn)法理上的權利,更是以直接的行動實現(xiàn)和運用權力,這樣的權力應該可以視作“對城市的權力”(power to the city),它至少昭示了一種未來“城市革命”框架。因此是非常值得研究和挖掘的個案,無論是持“占中”還是“反占中”立場。
一種權利不可避免地要牽扯到權力才能實現(xiàn),否則只是一紙空文。什么是權利或怎樣的權利的確在不同的時空脈絡下充滿爭議,很難等到問題獲得統(tǒng)一的答案——事實上可能也不存在這樣的答案。因此行動起來,在行動中解決問題,將政治帶回公共生活。這樣行使“對城市的權力”就不失為一個現(xiàn)實的選擇。城市始終是個政治場域——除此之外的未來難以預測,無論是right to the city還是power to the city,都指向城市行動主義,它讓我們在回答更多問題之前,先回答這一個問題:如何讓城市繼續(xù)成為行動的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