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少華,王琛瑩
(武漢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5)
馬克·吐溫和歐·亨利都是19 世紀后期美國極具影響力的文學大師,于1910年同年去世。
馬克·吐溫是美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奠基人,他對美國社會的種種黑幕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批判。同時馬克·吐溫又是著名的幽默諷刺作家,他的幽默諷刺風格別具特色。他不僅僅是嘲笑人類的弱點,集幽默、詼諧、滑稽、夸張、諷刺于一體,而且不乏深刻的社會洞察與剖析。馬克·吐溫因此被譽為“美國文學中的林肯”。
幽默諷刺同樣是歐·亨利作品的主要藝術特色。歐·亨利也是美國著名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他以沉郁的人生為基礎,揮動幽默諷刺之筆,而他的幽默諷刺之筆又別具一格地體現(xiàn)了美國社會中沉郁的人生。在他詼諧的幽默中有著淡淡的辛酸和悲涼。這種笑中帶淚的語言風格以及他被大家所熟知的“歐·亨利式結尾”使得他成為公認的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巨匠之一。又因為描寫人物眾多,富于生活情趣,歐·亨利被譽為“美國生活的幽默百科全書”。
19 世紀后期,隨著歷史性的大進展與大變動,美國的社會矛盾日益加劇,廣大民眾尤其是下層民眾的生存危機感更加強烈,價值觀念、信仰追求、人生態(tài)度、道德規(guī)范等等均在新的社會生活面前,受到震撼性的檢驗、挑戰(zhàn)、選擇與裁判。于是一批來自社會下層、對變動中的時代生活有深刻感受的作家,以他們異彩紛呈、各具特色的精致短篇,把美國短篇小說推向新的高峰。馬克·吐溫和歐·亨利更是其中出類拔萃的兩位,他們的小說以幽默諷刺的語言、新穎獨特的構思,表現(xiàn)出對健康人性的強烈關注,對社會現(xiàn)象的清明審視,對現(xiàn)代人生的深切反思,對變動中的美國社會進行了形象的展示與深刻的剖析。
幽默,作為一種文學表現(xiàn)手法,它的目的不僅是使讀者發(fā)笑,而且是讓人們在開懷大笑后能夠對其包含的深刻內涵以及揭示的是非美丑進行思考。在文學作品中一般不單獨使用,總是和諷刺結合在一起。馬克·吐溫和歐·亨利的作品就很好地做到了這點。他們都把幽默與諷刺融合起來,讓人在輕松大笑后感到沉重,在歡愉中體會到背后的辛酸,從而增強了作品的批判性。
馬克·吐溫的創(chuàng)作具有鮮明的美國民族特色,以幽默諷刺見長,他以辛辣的筆觸和嬉笑怒罵的諷刺手法揭露了資產(chǎn)階級社會的種種弊端,被人們稱為“美國社會的鏡子”。馬克·吐溫曾經(jīng)說過:“不能一味幽默,要有更高的理想”。魯迅也曾經(jīng)評價馬克·吐溫“成了幽默家,是為了生活,而在幽默中又含有哀怨,含有諷刺,則是不甘于這樣的緣故了”。馬克·吐溫一直推崇幽默諷刺的教化作用,他的幽默諷刺直指一些丑惡的現(xiàn)象,他一直希望人們在笑的同時能喚起他們的思考,從而能夠做點什么來改變整個充斥著拜金主義的病態(tài)社會。
他以幽默為表,諷刺為里,融幽默諷刺于一體,揭露資產(chǎn)階級社會的種種罪惡,如他早期的經(jīng)典作品《競選州長》中,獨立黨候選人“我”有著極好的聲譽,按理說,“我”應當勝過競選對手,因為他們有著各種可恥的行徑,但在競選中,“我”卻先后被報紙稱為“臭名昭著的作偽證者”、“蒙大拿的小偷”、“掘墳盜尸犯”、“骯臟的營私舞弊者”和“可惡的向陪審員行賄者”,最后“黨派相爭的仇恨加到我身上的無恥的迫害終于很自然地發(fā)展到了一個高潮:九個剛學走路的小孩子,包括各種膚色,帶著各種窮形盡相,被教唆著在一個公開的集會上闖到講臺上來,抱住我的腿,叫我爸爸!”
作品中充滿了幽默諷刺的語言、夸張滑稽的場景、讓人捧腹的情節(jié)。但是他所揭示的社會現(xiàn)象卻十分深刻,他讓我們看到所謂的民主政治以及民主選舉其實是多么的黑暗和荒誕。正如鄭克魯所言“從馬克·吐溫的早期創(chuàng)作可以看出,這位表面上輕松嬉笑、想象力豐富的幽默作家,其實是一位嚴肅的社會批評家”。
幽默諷刺同樣是歐·亨利小說的主要藝術特色。他經(jīng)常出入貧民公寓、小酒館、下層劇場,對小市民生活比較熟悉,所作三百多篇短篇小說多以此類人物為主人公。其中以描寫紐約曼哈頓市民生活的作品最著名,有“曼哈頓的桂冠詩人”之稱。
他擅長于利用精心安排的情節(jié)和具體的行文語言來達到幽默諷刺的效果。他給自己的小說安排一個出人意料卻在情理之中的結尾。像《警察與贊美詩》中,流浪漢蘇貝雖屢犯法規(guī),卻想進監(jiān)獄而不能,但最后當他經(jīng)過一座老教堂時,受到美妙的贊美詩的感化后決定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活得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時,“神圣的法律”卻理直氣壯地把他投入囚籠。正是通過這種巧妙的構思和編排,整個文章立刻充滿了對資本社會制度的諷刺,讓人感到一種令人心酸的幽默。使讀者在終篇失笑后,獲得進一步的人文沉思與藝術感悟。這種出乎所有人預料的結尾方式也被人們稱為歐·亨利式的結尾。
他的幽默還體現(xiàn)在具體的行文語言中,幽默的筆觸在作品中比比皆是。比如描寫流浪漢蘇貝想去飯店白吃一回卻沒能成功:“蘇貝剛踏進飯店門口,侍者領班的眼光就落到了他的舊褲子和破皮鞋上。粗壯而利索的手把他推了一個轉身,沉默而迅速地被攆到人行道上,從而改變了那只險遭暗算的野鴨的不體面的命運?!薄毒炫c贊美詩》本應哭訴的內容,卻故意用調侃的語氣,幽默諷刺用意不言自明。由此我們看出馬克·吐溫和歐·亨利的作品都通過幽默諷刺手法的運用,更好地揭示了社會的黑暗面,并且使得小說具有了更強的感染力。
按照美學范疇來說,幽默其實屬于喜劇,是喜劇的一種特殊樣式,也是一門笑的藝術。傳統(tǒng)的幽默體現(xiàn)了一種濃厚的喜劇氛圍,如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在馬克·吐溫和歐·亨利的作品里都打破了這種傳統(tǒng)的方式,融合了悲劇的內涵。在他們的作品里我們可以體會到他們的幽默是喜中有悲,悲喜交加。
馬克·吐溫的小說《敗壞了赫得萊堡的人》描述了一個本來和睦平靜的以“誠實”、“清高”而聞名于世的哈德萊堡小鎮(zhèn),在一袋金幣的誘惑下,小鎮(zhèn)的“誠實”的居民,尤其是那19 位首要公民,非但沒有一人能抵住誘惑,反而都昧盡良心為錢欺騙、作偽,撕去了他們誠實道德的外衣,露出了貪婪的本性,演出了場場丑劇,使得“誠實”、“清高”的赫德萊堡鎮(zhèn)臭名遠揚。人們讀后在笑聲中亦感到悲哀——誰是那個敗壞了赫德萊堡的人呢?作品借外鄉(xiāng)人之口向人們講述了小說的創(chuàng)作意圖:揭露當時拜金主義盛行,人們的心靈也被金錢所扭曲,為金錢丟失了傳統(tǒng)的道德。在小說幽默的背后,馬克·吐溫用尖銳的諷刺之筆對金錢社會中人們的靈魂進行了剖析。小說中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出于對金錢的貪欲而做出種種出人意料有悖道德的事情,他們的靈魂已經(jīng)被金錢腐蝕操縱,更讓讀者感到一種透骨的悲哀和感嘆。
歐·亨利代表作《麥琪的禮物》中,描述一對貧苦的夫妻的愛情:圣誕節(jié)即到,為了讓深愛的對方感到溫暖、表達自己美好的情意,妻子德拉賣了一直引為自豪的漂亮的長發(fā),為丈夫吉姆買了能配他祖?zhèn)魅慕鸨淼陌捉鸨礞?,而吉姆為給德拉買盼望已久的一套玳瑁發(fā)梳,已經(jīng)將金表賣掉。結果,倆人珍貴的禮物卻都變成了無用的東西。這,到底該令人哭,還是使人笑?但人們在悲的同時,卻欣慰地知道他們獲得了比任何實物都寶貴的東西,那就是愛,在冷酷無奈的生活現(xiàn)實中畢竟還閃耀著善良崇高的人性。這樣的愛情故事讓當世的我們也唏噓不已、感慨至深。
歐·亨利就是這樣以真摯的感情、質樸的文筆給我們展示出一幅幅社會的畫卷,通過這些向人們展現(xiàn)出真實生動的、具有感人力量的生活,揭示出金錢社會的丑陋實質。讓人體會到小人物生活的辛酸,產(chǎn)生強烈的藝術共鳴。
通過他們的作品,我們可以看出這種悲喜交融的寫作手法比單純使用喜劇幽默手法具有更強的藝術表現(xiàn)力,讓世人從明顯的笑料中看到深藏在其中的眼淚。從日常生活中發(fā)掘社會制度的悲劇所產(chǎn)生的喜劇效果,喜劇中融入悲劇性的成分,并把兩者有機地進行結合真正達到了淚中見美、笑中有淚,從而深深打動讀者的心靈。
雖然馬克·吐溫和歐·亨利的小說采用的幽默手法有很多相似之處,但是他們還是具有自己獨特的風格。馬克·吐溫的小說在大笑中讓人放松,在開懷中讓人思考,他的幽默整體還是偏向一種明快的幽默。但是在歐·亨利的小說中我們能夠感受到他對于底層人民的同情和關懷,所以他的小說的幽默讓人在歡笑之余感受到淡淡的辛酸和沉悶。造成他們作品幽默風格差異的原因主要還在于兩人采用的寫作手法的不同。
第一,馬克·吐溫采用內視角,真實直觀。小說的敘事角度有全知型視角、外視角、內視角等,馬克·吐溫的小說主要采用內視角來敘事。內視角敘事法,敘事者是小說的“我”,即用第一人稱來敘述整個故事,這種角度敘述的所見所聞帶有一種親切感,可以自由進入自我意識,全面剖析自己的內心,整個故事可以讓讀者感到真實,甚至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從馬克·吐溫的小說中我們發(fā)現(xiàn),他的小說基本都是以第一人稱“我”來敘述的,他用主人公的經(jīng)歷為線,把他的所見所聞所感串成一篇文章。小說中的“我”要不就是故事的主角,或者是一個故事的參與者、目擊者。其作品如《競選州長》、《我怎樣編輯農(nóng)業(yè)報》、《三萬元遺產(chǎn)》等都采用了這種第一人稱敘述的方式,用這種方式來敘述可大大縮短與讀者的距離,讓讀者感到故事很真實親切,就像是朋友在當面告訴你一件事情一樣,大大增強了故事的藝術感染力。
第二,歐·亨利采用全知型視角,含蓄客觀。全知型視角,即用第三人稱記敘,小說的敘事者不出現(xiàn)在文章中,但是他像一個紀錄片的講解員或者是一個說書人,他可以描繪出故事的不同的場景,挖掘每個人物的內心,他掌控著整個故事而且已經(jīng)洞悉故事最后的結局,他做的就是告訴讀者他們想知道的一切。敘事者像上帝一樣無所不知,所以這種敘事方式被稱為全知型。
歐·亨利的小說大都采用全知視角敘述,他置身于故事以外,來安排整個小說的人物命運以及故事結局。從他的小說《最后一片藤葉》、《警察與贊美詩》、《麥琪的禮物》、《愛與犧牲》,我們可以看到他以小說的某個特定人物為視角展開整個故事,他把一幅幅真實的社會生活畫面客觀地展現(xiàn)在讀者眼前,作者的主觀情緒充分內斂,達到一種含蓄客觀的效果,而這種敘事方式也可以讓整個小說顯得更加雋永含蓄,意味深長。
第一,馬克·吐溫幽默更側重喜劇元素。馬克·吐溫被稱為“喜劇作家”、“幽默家”。美國批評家伯納德·德沃托說他“首先是一位善于講笑話的幽默作家,然后才是別的什么”。
馬克·吐溫的作品習慣用輕松愉快的喜劇來對資本主義社會進行批判和諷刺,尤其是他的早期作品記載了邊疆地帶狂放不羈的樂觀主義與幽默。語言極度詼諧幽默,作品的基調也是非常的輕松愉快。比如他的早期小說《百萬英鎊》中男主人公亨利·亞當斯本來是個美國窮小子,但是因為倫敦的兩位富翁兄弟的一次打賭,使得他懷揣著一張無法兌現(xiàn)的百萬支票,從此所到之處大家紛紛對他阿諛奉承,極盡巴結諂媚之事,一個月期限到了,他不僅沒有餓死或者被捕,反倒出了名,成了富翁,還收獲了愛情。此時年輕的馬克·吐溫還對資本主義抱有些許希望,但是到了他創(chuàng)作晚期的時候,已經(jīng)充分認識到資本主義社會丑惡的本質和制度的腐朽,他開始對所謂的民主不抱任何希望。他后期的作品對悲劇情節(jié)采用喜劇手法進行描述,用幽默諷刺來化解痛苦和憤懣。馬克·吐溫善于在生活的苦澀中加入蜜糖,用詼諧替代了厭惡,用大笑替代了謾罵,讓人們在笑聲中思考,在輕松中受到啟迪。
第二,歐·亨利的幽默偏向灰色幽默。作為美國著名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大師,歐·亨利關注處于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在他的近三百篇短篇小說中大部分反映了下層人民令人心酸的生活,在他的作品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他對社會底層人民深切的同情和關懷。在他的筆下,窮人有著純潔善良的心靈、仁慈美好的品格,真摯深沉的愛情,但是他們命途多舛、弱小可憐、孤立無援、食不果腹、身無居所、茍延殘喘,往往被社會無情地吞噬。這種不公平現(xiàn)象與繁華鼎盛的社會景象相映照,顯得格外刺目,其中隱含了作者的憤憤不平。
歐·亨利的小說善于刻畫小人物在金錢社會中的艱辛生活,主人公的人生往往比較沉郁。他用幽默掩蓋了其中的眼淚,但是讀者還是能夠感受到那種沉重感和壓抑。比如之前提到的《麥琪的禮物》,通過對小說整體結構的巧妙設計,以幽默的筆觸反映他們貧寒但又充滿了愛意的生活。小說結局雖然也算圓滿,但是其背后的那種無奈和辛酸卻讓讀者感到沉重。《刎頸之交》寫真誠純凈的友誼在兩個男子共追一個姑娘的過程中可敬、可笑又可愛的表現(xiàn),稍含調侃地歌頌了小人物的善良品質。《沒有完的故事》描寫一位每周只掙五塊錢的貧窮女工雖一時動搖,但終于拒絕了那個玩弄女性的闊佬的引誘。她窮苦的生活和復雜的內心世界真實感人地表現(xiàn)出來,增強了讀者對她的敬重。
雖然多是小人物,但“借一斑而略知全豹,以一目盡傳精神”,我們還是能從歐·亨利“為世人所看得見的笑料”中看到“為世人所看不見的眼淚”。他的短篇小說中始終帶有一種憂郁的色彩,也正是這種灰色幽默,形成了歐·亨利“含淚的微笑”的獨特風格。
馬克·吐溫和歐·亨利小說的幽默諷刺書寫構建在相同的文化背景下,因而具有一定的相似性。由于他們都對社會和人性進行了深刻的剖析,用幽默諷刺的手法,使讀者通過他們塑造的人物,對丑的、滑稽的予以嘲笑,對正常人生和美好理想予以肯定。所以他們的作品既具有豐富的文學內涵,又顯得生動與厚重。他們用自己的筆書寫那個時代的美國,讓我們更好地了解那時的美國社會和下層人民的生活。他們都不愧是美國偉大的作家,他們的作品也穿越了時間和空間,繼續(xù)帶給我們帶來歡笑、感動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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