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焱
(安徽大學法學院,安徽合肥230601)
兒童虐待事件在我國近年呈現(xiàn)頻發(fā)態(tài)勢。2013年6月2日,《北京晚報》報道上海某幼兒園一教師因幼兒坐姿不端正,用幼兒手工剪刀將7名幼兒手臂劃傷。同年3月23日,《北京晨報》報道河北三河某幼兒園一教師涉嫌針刺刀劃園內(nèi)幼兒,并迫使幼兒喝尿吃鼻屎。2012年6月28日,《海南特區(qū)報》報道深圳某幼兒園一教師因5歲小孩午睡時與小朋友聊天,用剪刀剪小孩的手腳造成多道傷口。同年10月24日,《錢江晚報》報道山西太原某幼兒園一教師在短短10分鐘時間內(nèi)對不會做算術的兒童實施毆打,其中一名女孩的臉上竟被狂扇70下耳光。同年10月27日,《武漢晚報》報道武漢某小學一教師因10歲小學生作業(yè)沒有完成,揪著小孩的臉往墻上猛撞。同日,《中國青年報》報道浙江溫嶺某幼兒園一教師雙手拎著一名小男孩的雙耳,將其雙腳提離地面約10厘米。男孩的耳朵被扯得變形,表情痛苦,張著嘴巴哇哇大哭,而這名年輕女教師卻一臉歡笑。該教師網(wǎng)絡空間還有多張虐童照片,有將孩子扔進垃圾桶的,有用寬膠帶封住孩子嘴巴的,等等。同年10月30日,《中國青年報》再次報道山東東營某幼兒園教師針扎多名幼童。相關案件近年在各地的爆發(fā),反映出我國虐待兒童事件并非個案,法律對兒童身心健康的保護存在嚴重漏洞。
虐待,是指用殘暴狠毒的手段待人。[1]從現(xiàn)行《刑法》的規(guī)定來看,對兒童實施各種虐待行為,有以下罪名可以考慮適用:對兒童的性侵害行為,可以適用《刑法》第236條規(guī)定的強奸罪 (奸淫幼女)、第237條規(guī)定的猥褻兒童罪、第360條第2款規(guī)定的嫖宿幼女罪;對兒童故意傷害行為達到輕傷以上標準的,可以適用《刑法》第234條規(guī)定的故意傷害罪;家庭成員對兒童虐待的可以適用《刑法》第260條規(guī)定的虐待罪;對隨意毆打、辱罵、恐嚇兒童情節(jié)惡劣的可以根據(jù)具體情況考慮適用《刑法》第293條規(guī)定的尋釁滋事罪;對雇用未滿16周歲未成年人從事超強度體力勞動的等可以適用《刑法》第244條之一規(guī)定的雇用童工從事危重勞動罪;對以暴力、脅迫手段組織不滿14周歲的未成年人乞討的,可以適用《刑法》第262條之一規(guī)定的組織兒童乞討罪。然而從實踐中看,虐待兒童的行為多種多樣,僅依靠上述幾種罪名,可以針對部分虐待兒童的行為進行防范和打擊,但對于很多其他虐待兒童現(xiàn)象,如各種未達到輕傷害標準的故意傷害行為,故意對幼兒孤立隔離、恐嚇、凍餓、有病不給治療、服用鎮(zhèn)定藥物以及其他非需要藥物、迫使過度運動、飲食臟污食物或其他有害物品等,《刑法》缺乏相應的規(guī)制手段。虐待兒童者基于一定程度的非常態(tài)心理、巧合的客觀環(huán)境,會實施各種千奇百怪的虐待行為,許多虐待行為并不會產(chǎn)生當時能夠鑒定到輕傷害以上的直接后果,如給嫌吵鬧的嬰幼兒服少量鎮(zhèn)定劑藥物,明知是受污染的牛奶給嬰幼兒喂食,有意對嬰幼兒進行長期孤立隔離,對嬰幼兒肆意扎細針等,都對兒童的身心發(fā)育危害巨大,但短期內(nèi)可能不會體現(xiàn)出輕傷害以上后果,刑法面臨難以保護的尷尬。
1.兒童的自我保護力量與意識低。嬰兒既毫無自我保護能力也不可能告發(fā)虐待行為,如果不加強保護,就會使違法犯罪人的僥幸心理得以擴張,甚至違法犯罪人認為沒有對虐待兒童專門保護的罪名,從而有恃無恐,虐待情節(jié)愈加惡劣。有學者指出:兒童作為弱勢之中的弱勢,所面臨的風險是其他群體所不可能想象的。兒童的安全,不能指望他們自救,而只能寄希望于強勢自我約束,或是社會中存在著可能制約強力意志的法律規(guī)范。如果這個世界里的強者不屑于制定這種規(guī)范來約束自己,那么,這個社會里兒童受虐的災難就永遠無法終結。[2]美國在過去二三十年間公開了大量兒童騷擾者被發(fā)現(xiàn)和被起訴事件,這肯定動搖了其他潛在兒童騷擾者的信心,使他們遠離這類犯罪。[3]
2.虐待罪對虐待兒童的防范與打擊力度不大。虐待罪是指虐待家庭成員情節(jié)惡劣的行為,實務中大量的虐待兒童行為并非家庭成員虐待,虐待罪雖然從罪名的字面意思看似可以懲處虐待兒童行為,但卻鞭長莫及。而即使是家庭成員虐待,該罪名的效果也非常有限,如父母、養(yǎng)父母、繼父母虐待子女,由于該罪是法定的自訴犯罪 (致被害人重傷、死亡的才是公訴犯罪),告訴的才處理,除非是有家庭成員陪同,被虐待的兒童自己到法院起訴幾乎是不可能的。有觀點指出:作為兒童,他們本就屬于法律上所稱的無行為能力人或限制行為能力人,他們要提出“告訴”,而監(jiān)護人往往就是施暴者,如何代為“告訴”?即便這些被虐兒童知道“有困難,找警察”,在一個充滿暴力的家庭中,莫說兒童,就連多數(shù)受虐婦女也往往由于施暴者的恐嚇與威脅,而不敢告訴或無法告訴。[4]與此同時,恰恰又因為該罪名是自訴犯罪,即使公安司法機關了解到某兒童遭受虐待,但尚未出現(xiàn)輕傷以上后果時,也往往不會主動介入。即便從治安管理處罰的角度來看,根據(jù)《治安管理處罰法》第45條第1項的規(guī)定,對虐待家庭成員的治安管理處罰,也需要被虐待人要求處理。有觀點亦指出:唯有當兒童被虐至重傷、死亡等甚為嚴重情況而為外界發(fā)現(xiàn)時,司法機關才主動干預和追究,但已造成無法挽回的嚴重后果,因而建議當虐待對象為兒童時應通過立法賦予司法機關更多主動干預介入的權力。[5]當然,將虐待罪的部分情節(jié)如虐待兒童由自訴改為公訴,也只能對家庭成員虐待兒童的犯罪防控與打擊有所幫助,仍然不足以解決非家庭成員對兒童的虐待問題。
3.前述案例中浙江溫嶺市某幼兒園幼師被以涉嫌尋釁滋事罪刑事拘留,但依靠尋釁滋事罪打擊虐待兒童行為,運用范圍極其有限。一方面,該罪名只能針對隨意毆打、侮辱、恐嚇兒童的情節(jié)。另一方面,該罪名規(guī)定于《刑法》第六章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第一節(jié)擾亂公共秩序罪中,其侵害的主要客體是公共秩序,次要客體是他人的人身權利、公私財產(chǎn)權利等,而虐待兒童行為侵害的客體是兒童的人身權利,在許多情況下以該罪追究刑事責任基本不可能。如幼兒園教師甲因某幼兒不聽管教,對其語言頂撞,心懷恨意,借該幼兒與另一幼兒打架之機,對該幼兒進行毆打責罰,致其輕微傷,并以該幼兒與其他幼兒打架受傷為借口搪塞該幼兒父母,后又多次實施該行為,直至被他人舉報發(fā)現(xiàn)。但要認定甲隨意毆打他人構成尋釁滋事罪很難成立,因其并非隨意毆打;而且因為該幼兒的傷情不夠輕傷標準,故甲也不構成故意傷害罪。案例中浙江溫嶺某幼兒園教師公安機關以涉嫌尋釁滋事罪予以刑事拘留并提請檢察院批準逮捕,但檢察院未批捕,要求公安機關補充偵查。有觀點認為犯罪嫌疑人的行為是傷害未成年人的基本權利,但并沒有“破壞社會秩序”,以尋釁滋事罪追究只是為了應對民意。[6]警方經(jīng)補充偵查后認為涉案當事人不構成犯罪,依法撤銷了刑事案件,對違法行為人作出行政拘留15日的處罰。
4.如前所述,對兒童的虐待方法會因不同的人、不同客觀環(huán)境、不同的虐待對象而千差萬別,但各種虐待行為導致的結果是一樣的,即均嚴重侵害兒童的身心健康。針對這一法益的侵害, 《刑法》當中竟沒有專門保護該法益的罪名,而需要依靠只能附帶保護該法益的故意傷害罪等進行規(guī)制。兒童是全社會呵護的對象,是祖國的未來,立法者有必要設置一個有針對性的罪名,專門保護兒童不受非法地、殘暴地對待。傳統(tǒng)觀點認為,既然要對兒童進行教育,就自然可能進行打罵,但現(xiàn)代教育科學研究已經(jīng)明確,打罵教育只是人類歷史上教育理念與教育方法相對落后的一種教育手段,其弊端與教訓并不少見,而打罵教育也可能成為教師、監(jiān)護人虐待兒童的一個合理的緣由。規(guī)定本罪,并非針對一般意義上人們能夠容忍的打罵等不當教育方式,但可以起到在社會觀念層面減少打罵教育這種落后的教育方式的效果。打罵是一種簡單、粗暴的教育方式,只有從法律和社會觀念上反對這種教育方式,教育者才會更多地思考新的文明有效的教育方法。
5.虐待兒童行為需要刑法規(guī)制是許多人的共識,但是采用修改現(xiàn)有的虐待罪還是增設虐待兒童罪這一新罪,有不同的看法。建議修改虐待罪的觀點指出:增設虐童罪并不能囊括目前社會上的所有虐待行為,諸如敬老院、醫(yī)院可能發(fā)生的虐待行為,而擴大現(xiàn)有虐待罪的犯罪主體則可以做到。[7]這一觀點從大處著眼,試圖一并解決非家庭成員的虐待老人以及虐待他人等危害行為,是有道理的。但是,筆者不建議采用修改虐待罪的方式一并解決,因為采用修改虐待罪一并解決,就意味著要將現(xiàn)行《刑法》虐待罪罪狀中的“家庭成員”的要件刪除,使得虐待罪的主體和被虐待的對象都突破家庭成員的限制而成為一般人。因為任何人都可能虐待兒童、老年人等,所以犯罪主體應當擴大到一般人;要保護兒童、家庭成員、老年人、其他可能受虐待的人,虐待罪的對象勢必也要修改為一般人。這樣,“家庭成員”的要件就自然被刪除了。這樣修改看似一并解決了所有可能發(fā)生的虐待問題,但并非不存在問題:(1)虐待罪在立法時的特色即在于限定在“家庭成員”之間,立法者并非不知道在非家庭成員之間可能存在著虐待行為,但在立法時已明確“家庭成員”之間的虐待受刑法規(guī)制,此時貿(mào)然取消“家庭成員”,可能有違立法本意。(2)一旦虐待者與虐待對象被修改為一般人,則虐待與被虐待的范圍過于寬泛,加上“虐待”這一概念本身具有一定模糊性,實踐中可能出現(xiàn)問題。同時虐待罪的對象擴大為一般人也無必要,畢竟對成年人來說,不具有“家庭成員”關系的虐待行為一般是可以自行避免的,如同居的成年男女,男方虐待女方,女方完全可以自行離開,刑法沒有對之特別保護的必要。如果男方采用綁縛、恐嚇等方式限制女方離開,有非法拘禁罪規(guī)制。如果男方傷害女方達到輕傷害以上或者強行與女方發(fā)生性關系,有故意傷害罪、強奸罪等規(guī)制。誠然,除了兒童受虐待需要受到法律保護外,無防御能力或限制防御能力的人也可能遭受虐待而需要法律保護,如年紀很大難以自我防御的老年人、因病或其他原因智力受損的人、部分精神病人,對這些人可能遭受“家庭成員”之外的人虐待,如何保護也值得研究。有研究者在研究組織兒童、殘疾人乞討罪時,認為沒有必要將老年人包括進該罪的對象范圍,因為此類現(xiàn)象很少發(fā)生,老年人具有豐富的社會經(jīng)驗、足夠的生存技能和生活知識,不管其怎么弱勢,老年人的地位和未成年人比還是遠遠要高。[8]
筆者認為,虐待兒童罪,是指虐待不滿14周歲的兒童且情節(jié)惡劣的行為。父母虐待親生子女的,依照《刑法》第260條規(guī)定的虐待罪定罪處罰。
1.本罪客體。本罪侵害的客體是兒童的身體與心理健康的權利。兒童的身心健康,較之于成年人具有一定特殊性,即使當時表面上損害不大,但鑒于其正處于高速發(fā)育階段,潛在的傷害和影響是難以估量的,一些虐待傷害會成為將來形成各種精神疾病的前因,也可能使兒童在將來的成長過程中更具有攻擊性、更加孤僻。有觀點指出:虐待給兒童心理造成的創(chuàng)傷往往是災難性的,一兩次的虐待即可構成童年期創(chuàng)傷性體驗,印刻在兒童長時記憶或潛意識中。[9]有調研表明:兒童期心理虐待和忽視與大學生外向樂觀、開朗合群、情緒穩(wěn)定等積極個性特征呈負相關,而與多疑剛愎、抑郁自擾、對環(huán)境的適應能力不足等消極個性特征呈正相關。[10]當個體受到虐待的時候,他會感到無助、自身沒有價值,長此以往就會導致個體缺乏自尊與自信,等他們成為父母的時候,可能會模仿他們曾經(jīng)接受的教養(yǎng)方式和態(tài)度,對自己的孩子施以虐待,如此一來虐待就會成為一個循環(huán)的怪圈,不斷發(fā)生負面影響。[11]
本罪的犯罪對象是不滿14周歲以下的兒童。不滿14周歲以下的兒童尚為幼男、幼女,年齡越低對自身的保護與對違法犯罪的反抗能力越是有限。我國《刑法》規(guī)定了拐賣兒童罪、拐騙兒童罪、猥褻兒童罪等,但《刑法》條文一直未對兒童的年齡進行界定,通說觀點認為兒童是指不滿14周歲的男、女兒童。[12]在雇用童工從事危重勞動罪中,《刑法》規(guī)定的是“雇用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但最高司法機關在確定罪名時將其表述為“雇用童工”,可見該罪名中的“童工”與各罪名中的“兒童”不是一個概念。1992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執(zhí)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嚴懲拐賣、綁架婦女、兒童的犯罪分子的決定>的若干問題的解答》第8條規(guī)定:“《決定》和本《解答》中所說的‘兒童’,是指不滿14歲的人。其中,不滿1歲的為嬰兒,1歲以上不滿6歲的為幼兒?!痹谖覈?4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一般已經(jīng)上初中,已屬于少年,無論從心理上還是體格上對傷害行為都具有一定的認知與反抗能力。
2.本罪客觀方面。由于虐待兒童的行為千變?nèi)f化,在刑法條文中對客觀方面不宜規(guī)定得過于具體,參考虐待罪的罪狀表述,只規(guī)定“虐待兒童”即可。虐待兒童是指采用針對兒童而言達到殘暴狠毒程度的手段。這里的殘暴狠毒,是指對兒童的肉體與精神進行損害、折磨的各種行為明顯超出了社會一般觀念的容忍度。在社會一般觀念的容忍度范圍之內(nèi)的,不屬于殘暴狠毒。構成本罪還需要虐待行為具有一定連續(xù)性,偶爾一次不構成本罪。如教師甲對不聽話的兒童乙進行的體罰超出了社會一般觀念的容忍,但僅有一次,不宜認定為本罪。如果體罰過度造成兒童輕傷害以上的,可以根據(jù)具體情況認定為故意傷害罪或過失致人重傷罪。連續(xù)性并非指需要針對同一兒童,如教師甲對兒童乙實施虐待行為后,又對兒童丙實施,以此類推,即具有連續(xù)性。虐待兒童罪的成立除了需要有虐待兒童的行為,還需要情節(jié)惡劣。所謂情節(jié)惡劣,是指有以下情節(jié)之一:虐待行為導致了一定嚴重后果、虐待次數(shù)多、虐待人數(shù)多、虐待方法變態(tài)、社會影響惡劣等。
虐待行為既可以由作為也可以由不作為方式構成,前者如教師對兒童多次體罰超出社會一般觀念的容忍,后者如繼母無故不給適齡的繼子女辦理上小學的入學手續(xù),導致其上學受義務教育的權利沒有實現(xiàn)。由不作為方式構成的,行為人需負有作為義務,如幼兒園教師丙對其管理的幼兒存在監(jiān)護義務,但長期對其管理的幼兒相互間打架視若無睹,采取聽之任之的做法,在情節(jié)惡劣的情況下構成本罪。
3.本罪主體。本罪主體是除親生父母之外的年滿16周歲以上的自然人。之所以排除親生父母,主要是基于以下方面的考慮:
其一,所謂虎毒不食子,親生父母對子女進行虐待的可能性低。對發(fā)生的少數(shù)父母虐待親生子女甚至殘忍虐待致死的,建議通過虐待罪的修改進行規(guī)制。
其二,父母對親生子女有進行教育的權利與義務,雖然從文明教育的角度我們反對打罵教育,但從實踐看,父母與親生子女具有無法割裂的血緣關系,父母可能會基于某些客觀情況如親生子女所犯的錯誤大小、對錯誤的認識等,施加打罵,這種方式客觀上在一定情況下具有一定效果。父母對親生子女一般在打罵上會自覺注意適度,一般不會采用變態(tài)、惡毒的打罵或其他折磨方式,在一定限度范圍內(nèi)的打罵之后,親生子女一般不會與父母反目成仇,也不會長期記恨父母的打罵。雖然存在少數(shù)父母因教育或其他原因毆打過度或以其他方式虐待親生子女的現(xiàn)象,但從維護家庭關系穩(wěn)定的整體角度考慮,暫不宜將親生父母作為虐待兒童罪的主體,否則立法跨越過大,與國情存在偏差。有研究者通過引用相關調研數(shù)據(jù)指出:在中國農(nóng)村地區(qū)受到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大,認為“子不教,父之過”,似乎父母打罵子女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他人無權干涉,用打罵、罰站、不給吃飯等方式管教孩子的情況比較普遍,在城市家長對孩子的教養(yǎng)中,體罰也不鮮見。[13]鑒于我國當前國情、父母與親生子女的特殊血緣關系,父母對親生子女構成虐待的,仍應以虐待罪進行規(guī)制為宜。
其三,虐待罪對虐待家庭成員的情節(jié)進行了規(guī)制,本罪的主體設置原本可以考慮設定為排除家庭成員之外的年滿16周歲以上的自然人,但考慮到當前我國離婚率較高,實踐中繼父母對繼子女實施虐待的案件并非個案。如2012年5月,山西平順縣某5歲女童被繼母長期虐待,傷痕不斷,最終遭到鈍性暴力作用導致腸管破裂繼發(fā)腹腔感染,死于感染性休克。法院審理認為被告人手段殘忍,行為泯滅人性,嚴重違背了社會道德,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14]該案件如果能在該繼母平時對該女童虐待時,公安機關以虐待兒童罪進行介入,該女童就不會最終被虐待致死。即使是收養(yǎng)關系成立的養(yǎng)父母與養(yǎng)子女,畢竟也不同于父母與親生子女 (特別是養(yǎng)父母在收養(yǎng)子女后又生育生子女的)關系,至于其他家庭成員,實施虐待行為的可能性也相對較大,且“家庭成員”的概念界定在實踐中也可能存在困難。狹義的家庭成員應當是指直系親屬、配偶、有撫養(yǎng)關系 (包括代為監(jiān)護中)的成員,其他人員一般不屬于法律保護的家庭成員范圍,如同居男女、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親戚朋友寄宿等,相互之間不構成家庭成員,如有虐待行為的,被侵害人可以自行離開該住所。但實踐中共同生活的情形必然千奇百怪,如某男帶女兒生活,該男與一婦女時常住在一起,該婦女虐待該女童,則該婦女與該女童能否視為家庭成員可能存在爭議。本罪主體僅排除親生父母,包含其他家庭成員。
其四,實踐中存在父母虐待親生子女的情況,有的虐待行為非常殘忍,受害人被虐待致死。如2009年發(fā)生的安徽某婦女用滾燙的水給4歲女兒洗澡致死后拋尸,重慶某男子將12歲女兒捆綁在鐵梯上抽打致死、深圳某男子因女兒站著撒尿將其暴打致死,上海某男子因其兒子不好好吃飯等瑣事將其毆打3個小時致死,2010年1月河南某男子因控制不住情緒將2歲的兒子毆打致腦死亡等。[15]由于虐待罪是自訴犯罪,《刑法》規(guī)定除了致被害人重傷、死亡外,告訴的才處理,這對保護被虐待兒童的人身權益非常不利,在被害人本人沒有告訴的情況下,大大減弱了公安機關即時介入的力度,而等到被虐待兒童重傷、死亡時才介入顯然為時已晚,故而虐待罪的公訴情節(jié)應當修改為虐待情節(jié)特別惡劣的,即比該罪基本犯的“情節(jié)惡劣”更嚴重一個檔次就應規(guī)定為公訴罪。這樣既考慮到維護家庭關系的穩(wěn)定,又能夠對虐待行為已經(jīng)發(fā)展到特別惡劣的階段及時介入防止重傷、死亡等嚴重后果的發(fā)生。這種修改不僅針對防范父母對親生子女的虐待,對防范實踐中許多婦女在家庭中受虐待甚至導致重傷、死亡,也是非常必要的。
4.本罪主觀方面。本罪主觀方面是故意,既包括直接故意也包括間接故意。如前述幼兒園教師對幼兒互相打架不予理睬發(fā)生嚴重后果的,雖然明知可能發(fā)生傷害后果,但嫌麻煩懶得管理,雖然不追求幼兒傷害的發(fā)生,但放任該結果的發(fā)生,即屬于間接故意構成本罪。沒有虐待的故意,過失導致兒童身心健康遭受傷害的不構成本罪。如果沒有虐待的故意但因過失導致兒童遭受重傷害或死亡,可以考慮以過失致人重傷罪或過失致人死亡罪追究刑事責任。犯罪人虐待兒童的目的不影響本罪的構成,如可能是出于教育的目的或者迫害的目的,目的的不同是量刑的影響因素。
5.本罪的刑罰幅度設置??紤]到本罪與虐待罪同屬于虐待犯罪行為,且設置本罪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預防,因而本罪的刑罰幅度與虐待罪相同即可,即虐待兒童,情節(jié)惡劣的,處2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節(jié)特別惡劣的,處2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
虐待兒童罪設立后將成為對兒童人身權益專門全面保護的基本罪名。本罪可能和相關犯罪形成競合法律關系:(1)對兒童進行性虐待,達到虐待兒童罪情節(jié)的,自然也符合強奸罪、猥褻兒童罪、嫖宿幼女罪,無論從想象競合犯從一重處罰的角度,還是從特殊規(guī)定與一般規(guī)定競合時適用特殊規(guī)定的角度 (性虐待作為虐待的特殊形式),都應適用強奸罪等。(2)父母對親生子女有虐待行為情節(jié)嚴重的,應構成虐待罪。親生父母以外的家庭成員對兒童實施虐待的,本罪規(guī)定與虐待罪的規(guī)定形成特殊與一般的關系,虐待罪是家庭成員之間互相虐待的一般規(guī)定,本罪對家庭成員 (親生父母除外)虐待兒童家庭成員作了特殊規(guī)定,依照特殊優(yōu)于一般的原則,應構成本罪。該種情形不應再是原虐待罪規(guī)定的自訴犯罪,而應為本罪規(guī)定的公訴犯罪,公安機關應主動及時介入。(3)虐待行為對兒童造成輕傷以上損害后果甚至死亡的,或者在公共場所隨意毆打、辱罵、恐嚇兒童情節(jié)惡劣的,或者以暴力、脅迫手段組織兒童乞討的,或者雇用兒童從事危重勞動的,或因虐待行為過失致兒童重傷甚至死亡的,均可能既構成本罪,也同時構成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尋釁滋事罪、組織兒童乞討罪、雇用童工從事危重勞動罪等,屬于想象競合犯,應當根據(jù)具體情節(jié)擇一重罪定罪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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