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凱
(清華大學 中文系,北京 100084)
軍國主義語境里的殖民地書寫
——夏目漱石《滿韓漫游》輟筆考辯
劉 凱
(清華大學 中文系,北京 100084)
夏目漱石的《滿韓漫游》自發(fā)表以來就受到研究者們的多方批判。在本文中,筆者嘗試適當?shù)靥黾扔械呐锌蚣?,將《滿韓漫游》的文本放回到同時代的語境中進行相對化處理。之后我們會發(fā)現(xiàn),在小說《肉彈》的熱銷以及“伊藤博文暗殺事件”的發(fā)生這一背景下,夏目漱石始終與當時日本社會的民族主義、軍國主義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他決定中止《滿韓漫游》的連載,并非僅僅因為客觀因素的影響,更重要的是作者本人主動決定輟筆并選擇了沉默。而這一舉措不僅表明了《滿韓漫游》本身所具有的批判性,同時也是他轉(zhuǎn)換寫作策略后在《門》、《現(xiàn)代日本的開化》等作品中對日本社會展開批判的前提。
夏目漱石;滿韓漫游;肉彈;門;現(xiàn)代日本的開化[1]
《滿韓漫游》是夏目漱石根據(jù)自己在“滿洲”和朝鮮的旅行體驗而創(chuàng)作的游記。此次旅行最初是受年輕時的舊友、時任“滿鐵”總裁的中村是公的邀請。時間是1909年9月2日至同年10月17日,游記在《朝日新聞》上的連載期間是同年10月21日至12月30日。題目雖然為《滿韓漫游》,但是由于連載的中斷,內(nèi)容只涉及作者在“滿洲”的旅行。
在夏目漱石的作品中,《滿韓漫游》歷來受到的評價一直不高。其弟子小宮豐隆稱之為“用滿洲舊友的閑談寫成的紀行文”(轉(zhuǎn)自三好行雄,1990:245);而著名評論家荒正人則認為它是“漱石作品中評價最差的一部”、批判夏目漱石“對日本的軍國主義現(xiàn)狀缺乏認識”(轉(zhuǎn)自三好行雄,1990:245)。中川浩一(1995:49)指出夏目漱石對在帝國主義體制下推進殖民統(tǒng)治的“滿鐵”完全缺乏認識。中國研究者楊紅(2010:59)則根據(jù)《滿韓漫游》中寫到的戰(zhàn)爭遺跡、中國人形象指出夏目漱石對日俄戰(zhàn)爭進行了美化,對中國人也是持鄙視態(tài)度,最后結論道:“《滿韓處處》①是夏目漱石當時應日本當權者之邀而寫的作品,所以他的作品理所當然要為日本軍國主義搖旗吶喊,也可以說夏目漱石的《滿韓處處》處處體現(xiàn)了他的軍國主義傾向,對于日本帝國主義者的侵略擴張主義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贝送猓c一貫的批判角度相對,泊功(2012:81-88)在詳細地梳理了先行研究之后,重新分析了《滿韓漫游》中的歧視性用語。他指出,因為在同時代確實存在江戶、東京比世界其他地區(qū)大都市的環(huán)境衛(wèi)生要好的客觀事實,而“骯臟”這一用語是內(nèi)嵌于這個事實之中的;而“清國佬”這樣的稱呼,則牽系著寫生文本中敘述者的身份認知與表現(xiàn)技巧的設定等因素,不能簡單視之為歧視??梢哉f,泊功的研究實現(xiàn)了一定的突破。另一方面,關于《滿韓漫游》連載中止的原因,目前為止的主要觀點大致可以歸結為:一是媒體報道“伊藤博文暗殺事件”(1910.10.26)的客觀影響導致作者輟筆;二是尚未寫作的部分在《滿韓漫游》中大都已經(jīng)涉及。
上述各方對《滿韓漫游》的批判的確各有其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僅僅停留在批判夏目漱石對當時社會現(xiàn)狀缺乏認識還是不夠的。夏目漱石是帶著在“滿洲”、朝鮮旅行時的體驗回到東京之后開始寫作的,而且在寫作過程中發(fā)生了“伊藤博文暗殺事件”。若不去考慮這一過程中的語境轉(zhuǎn)換,就無法解釋為何夏目漱石在之后非但沒有與軍國主義、殖民主義同流合污,反而自小說《門》(1910)開始了自己的殖民地描寫與批判。另一方面,如果只強調(diào)《滿韓漫游》的連載中斷是受到客觀因素的影響,那么夏目漱石決定中止連載時在選擇上的主動性和寫作上的意圖則會被忽略掉。鑒于此,本文擬采用同時代閱讀的方法,嘗試還原《滿韓漫游》發(fā)表前后的社會背景、輿論氛圍,以探討其遭受讀者冷遇的原因;之后再在這一語境之下,從作為寫作主體的夏目漱石的角度來重新分析《滿韓漫游》中途輟筆的原因,以此窺探他在寫作過程中體現(xiàn)的種種考量。
夏目漱石的“滿韓”旅行,是由多方面的因素促成的。首先,在日俄戰(zhàn)爭后,日本國內(nèi)興起了海外旅行熱。1906年6月,東京朝日新聞社開始舉辦“滿韓巡游”②計劃,7月第一艘輪船出發(fā),定員374人,出發(fā)時輪船早已滿員。而1909年9月21日的《東京朝日新聞》③頭版最上端登載著“滿朝巡游券發(fā)賣”的廣告,此時夏目漱石正在旅行途中。暨“滿韓巡游”計劃之后,朝日新聞社(朝日新聞社社史編修室編,1969:239)又分別在1908年1月和1910年4月舉行了兩次“世界一周”環(huán)游計劃。此外,在這些計劃進行期間,朝日新聞社還舉行了一系列的慶?;顒?。在這種氛圍下,作為朝日新聞社社員的夏目漱石前往“滿韓”旅游也是順理成章之舉。其次,在1909年,夏目漱石在文壇的地位和社會地位再一次得到提高。該年1月21日,夏目漱石受文部大臣之邀,參加“文士文相懇談會”,為政府的文藝政策建言獻策。5月份,在當時最有影響的雜志《太陽》舉辦的“創(chuàng)業(yè)二十三周年紀念事業(yè)第二回十五名家投票”中,夏目漱石獲得最高票。而這些也讓他在當時日本社會毫無疑問地成了文化名人。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滿鐵”第一任總裁后藤新平在“經(jīng)營滿洲策概略”④的基礎之上,提出了“文裝性武備”政策,所謂“文裝”,簡言之便是在殖民地發(fā)展教育、醫(yī)療、鐵道和文化等事業(yè),以備戰(zhàn)時之需。其中的文化事業(yè)則包括諸如在“滿鐵”沿線設立圖書館、邀請文化名人到“滿洲”考察、旅游,回到日本后進行宣傳等。1908年繼任總裁職位的中村是公是夏目漱石在第一高等學校時的同學,而且是室友。他在任期間(1908-1913)大力推進了“滿鐵”的事業(yè),并加大了對日本國內(nèi)的宣傳。正是在他到任后不久,也正是在夏目漱石參加“文士文相懇談會”后不久,便開始聯(lián)系夏目漱石。這也是時隔七年中村是公第一次聯(lián)系他。查閱夏目漱石的日記可知,1909年7月31日,中村是公來訪,“他說要在滿洲辦一家報紙,你能否來幫忙?”(夏目漱石,1928:376)夏目漱石對此并未給予明確答復。8月6日,夏目漱石受邀到“滿鐵”東京分社赴宴,列席的有中村是公和“滿鐵”各位理事。(夏目漱石,1928:377-378)8月17日,時任《滿洲日日新聞》社長的伊藤幸次郎來訪,“就滿洲日日新聞之事談了有一個半小時?!保ㄏ哪渴?928:378) 8月18日,夏目終于寫信答復中村是公決定接受邀請去看一看“海外的日本人都在干什么”(夏目漱石,2007:154)。之后由于胃病的原因,拖延到9月2日才從東京出發(fā)。
在這里需要指出的是,也是常常被忽略的一點:對于這次旅行的定位,雖然雙方都沒有明說,但是在夏目漱石和“滿鐵”之間存在著認識上的偏差。在“滿鐵”方面,給予夏目漱石的是全程高規(guī)格待遇。在出發(fā)之前,中村是公,便給了夏目漱石五百日元旅費,相當于漱石兩個多月的工資⑤。也就是說,夏目漱石的旅行是由“滿鐵”全程資助。另外,夏目漱石的在“滿洲”的旅行日程安排是由“滿鐵”調(diào)查科長河村勝野所做,其中包括兩次公開演講。而從夏目漱石的角度來看,雖然他知道中村是公請他去的目的,但他還是當作一次個人旅行來對待。例如當調(diào)查科長河村勝野問他想要了解“滿鐵”的哪方面信息時,他在心里說道:“我本來也并非想要了解什么,面對他的提問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保ㄏ哪渴?,2007:172)他并沒有什么調(diào)查計劃或任務,而且兩次公開演講也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進行的。當完成旅行回到東京后的第二天,夏目漱石一開始就說到這也算不上視察,只是一個人旅行了一次??傊@是一次具有兩面性的旅行,即“滿鐵”方面將夏目漱石的到來當做一件公事進行接待,而夏目本人則更多地將此看作為一次私人旅行,而正是這種兩面性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夏目漱石保持了在寫作上的自由度。
在經(jīng)歷過甲午、日俄兩場對外戰(zhàn)爭之后,軍人的地位在日本社會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特別是在日俄戰(zhàn)爭后,諸如“軍神”之類的歌頌軍隊與戰(zhàn)爭的話語層出不窮。查閱《明治·大正·昭和 新語·流行語辭典》可知,1906年的流行語為“肉彈”。下面是該辭典對“肉彈”的解釋:
該詞來自櫻井忠溫的書名《肉彈》(1906.04)。意為將肉體當做炮彈的軍人。這部小說是描寫日俄戰(zhàn)爭中旅順攻防戰(zhàn)的暢銷書,后被譯成十幾個國家的語言。小說中寫道:“其后的數(shù)次大突擊亦是不斷投入肉彈,直至勇士們鮮血干涸、身骨俱碎?!痹诖笳瑝岩坏闹袑W生日志(1916年2月17日)中有這樣的記載:初中時,國語課學習櫻井大尉的《肉彈》。石川達三在《蒼氓》(1939年)中寫道:每逢日本船到來時,在大家都齊聚的店里,各種裝飾用的彩色紙上寫滿了某某子爵、櫻井肉彈大佐,櫻井當時被稱作“肉彈大佐”。
(米川明彥,2002:82)
從上面的解釋或許能看出“肉彈”這個詞語在日本社會的流行程度,但是實際上“肉彈”,確切地說,櫻井忠溫的《肉彈》自1906年4月出版后直到二戰(zhàn)期間的流行程度遠不止于此。到1909年11月,短短三年半的時間內(nèi)就發(fā)行至第六十八版。特別是在1909年8月至11月期間,平均每個月再版兩次,而且在《東京朝日新聞》的頭版上有非常醒目的廣告。其熱銷程度從廣告詞中便可以看出:1909年 9月3日“需求激增六十四版發(fā)售?。?!”(朝日新聞社,1909-9-3)、10月7日“戰(zhàn)況如圖 六十六版”(該廣告背景為日本軍人在炮火中奮勇作戰(zhàn)的畫面。朝日新聞社,1909-10-7)、11月10日“極受歡迎的名著 六十八版”(朝日新聞社,1909-11-10)。那么該書為何會如此暢銷呢?作者以自身的戰(zhàn)爭經(jīng)歷描述了日俄戰(zhàn)爭的慘烈,歌頌了軍隊對天皇絕對的“忠”和作戰(zhàn)時慘烈的“勇”⑥。乃木希典閱讀完書稿之后為櫻井題“壯烈”二字,大隈重信等人亦為該書作序。此外,據(jù)1906年10月17日《萬朝報》所載天皇召見櫻井忠溫的報道(中山泰昌 中山八郎,1982:155),櫻井面見天皇時痛哭流涕地訴說軍人的悲慘,最后獻上一本《肉彈》,天皇則說他已經(jīng)通讀過一遍了。在當時的日本社會,上至天皇,下至整個社會都沉浸在一種近乎亢奮的軍國主義狂熱中。正如上述辭典的解釋中所提到的那樣,《肉彈》在后來被標上注音假名被普及為教科書。因此,這部小說很明顯已經(jīng)被統(tǒng)治階層意識形態(tài)化了,而媒體以及作為讀者的社會大眾在一定程度上又與其處在互動的關系上。那么,這樣也就不難想象當“伊藤博文暗殺事件”(1909.10.26)發(fā)生時會刺激并引導讀者的閱讀取向了。而夏目漱石當時作為文壇的知名作家,又是朝日新聞社的職員,對于《肉彈》是不會不知曉的,更何況在他于松山中學當英語老師的時候,櫻井忠溫為該校的學生?;蛟S是夏目漱石有意識地選擇了回避。
反觀《滿韓漫游》,正是在上述《肉彈》暢銷的背景之下,夏目漱石于“滿韓”旅行途中到旅順參觀了日俄戰(zhàn)爭的戰(zhàn)場和紀念館,作品中詳細地記錄了他在這一過程中的見聞?!度鈴棥分兴鑼懙膲蚜矣⒂碌膽?zhàn)爭場面在漱石筆下卻是這番景象:
A君告訴我們:雙方僅隔著用裝土的麻袋筑起來的屏障對壘。如果露出頭來的話馬上就會被擊中,所以他們是身體躲在掩體里胡亂掃射。而且,有時打累了就停下打槍,雙方還聊天,向?qū)Ψ揭坪?,或者說我們要收拾尸體希望你們停止進攻,或者商量說太無聊了我們別打了,幾乎無所不談。
(夏目漱石,2007:201)
上面這段內(nèi)容是夏目漱石從向?qū)君那里轉(zhuǎn)述的,A君則是從那場戰(zhàn)爭中生還下來的人。當讀者們對日俄戰(zhàn)爭的想象還沉浸在《肉彈》所描述的慘烈場面之中時,像“雙方還聊天,向?qū)Ψ揭坪取蛘呱塘空f太無聊了我們別打了,幾乎無所不談。”這樣的描寫毫無疑問地成了對《肉彈》的反駁,同時也是對這場戰(zhàn)爭的諷刺——“太無聊了”!而且這是從戰(zhàn)爭親歷者之口發(fā)出的證言。由此可以看出,作為寫作主體的夏目漱石在一開始便與那場戰(zhàn)爭拉開了一定的距離,這種距離感消解掉了民族主義、軍國主義式的盲目。這與其在早期作品《我是貓》、《三四郎》中的立場是具有一貫性的。因此,《滿韓漫游》中的不慘烈、不忠君愛國,與民眾的高亢的軍國主義狂熱相悖的戰(zhàn)爭描寫自然就成了一盆冷水。受到同時代讀者們的冷遇也是在所難免。特別是當時在描寫“滿洲”和朝鮮的相關文章中,閑適幽默、政治傾向不明確、甚至隱隱透著幾分諷刺與批判的《滿韓漫游》面對亢奮的讀者時自然地就略顯不合時宜了,而且《朝日新聞》當時的讀者群主要為知識分子、中小商人、農(nóng)民、下層勞動者以及士兵⑦。
關于《滿韓漫游》中途輟筆的原因,目前較多觀點認為是“伊藤博文暗殺事件”的影響??墒且粋€簡單的事實是,在關于伊藤博文的報道熱潮結束后,《滿韓漫游》又連載了約一個月。最后是夏目漱石(2007:252)以“在報上連載至此已經(jīng)到了除夕,跨越兩個年度不甚正常,暫且決定停止連載?!睘橛芍鲃油V沽藢懽?。所以,“伊藤博文暗殺事件”的報道影響了《滿韓漫游》的連載,但并未致其中止。而夏目漱石所說的“跨越兩個年度不甚正?!狈吹癸@得不甚正常。因為,簡單地查閱一下《日本近代文學史年表》之類的工具書便會發(fā)現(xiàn),在《滿韓漫游》發(fā)表前后,田山花袋的《妻》(『日本』,1908.10~1909.02)、永井荷風的《冷笑》(『東京朝日新聞』,1909.12~1910.02)、森歐外的《青年》(『卯』,1910.03~1911.08)等作品都是跨越兩個年度連載的,何來不正常之說呢?那么,鑒于此,我們就必須得換一種角度來考慮原因之所在了。筆者在翻閱夏目漱石的日記時發(fā)現(xiàn),其中有兩則值得仔細品味。
1.求道者與殖民主義者
日記一:「中村是公より『不可不読』を寄せ來る、『二葉亭四迷』を送り來る?!?/p>
(夏目漱石,1928:380)
這則日記是夏目漱石于1909年8月16日記下的,當時正值中村是公來東京邀請夏目漱石去“滿洲”工作一事,此時正在等待夏目漱石的答復。日記的內(nèi)容很簡單:從中村是公處寄來一封寫著“不可不讀”的信,接著送來了“二葉亭四迷”。經(jīng)過筆者多方查證,此處的“二葉亭四迷”應為同年8月7日由易風社出版的《二葉亭四迷》一書,該書由坪內(nèi)逍遙和內(nèi)田魯庵共同編著。書的內(nèi)容正如其副標題所示:“多重視野中的長谷川辰之助及其追憶”(坪內(nèi)逍遙 內(nèi)田魯庵,1909:封面)。此外,該書的廣告還登載在同年8月15日的《朝日新聞》第三版上,位置恰巧在夏目漱石所連載的小說《其后》(1909.6~10)的正下方。廣告中還寫道該書執(zhí)筆者為逍遙、鷗外、蘇峰等朝野六十余名士。中村是公便是在廣告刊登后的第二天給夏目漱石送來了這本書。那么,中村是公的用意何在?為何讓夏目漱石非讀不可?
首先,中村是公此行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讓夏目漱石到“滿洲”來幫忙創(chuàng)辦報紙。為了達到目的,中村是公也是做了不少工作:1909年8月4日派人送給夏目漱石兩箱俄羅斯香煙、6日在“滿鐵”東京分社宴請夏目漱石、次日又派人給漱石送去一把“滿洲”撣子和一箱香煙、13日伊藤幸次郎來信催問“滿洲”創(chuàng)辦新聞之事、17日伊藤登門拜訪并與漱石長談了一個半小時、18日中村是公再次派人前來催促。但是在整個過程中夏目漱石的態(tài)度一直是曖昧的,最終唯一的答復就是去“滿洲”看看。
其次,我們再來看二葉亭四迷。眾所周知,二葉亭四迷一直被視為文學家,但是他本人是不甘于此的,甚至不屑于做一個文學家。第一、當時對他來說靠寫作很難維持生計,《浮云》(1887)中途輟筆后便去了內(nèi)閣官報局,領的薪水是以前的三倍。他后來創(chuàng)作《面影》(1906)和《平凡》(1907)也是被外界所迫。第二、二葉亭四迷是一個在年輕時就已經(jīng)樹立了政治抱負的人,當《面影》受到好評時,他并不以文士自居,反而一心關注國際政治問題。而最重要的是:二葉亭四迷有著強烈的殖民主義沖動。關于這一點,王中忱的《殖民主義沖動與二葉亭四迷的中國之旅》⑧一文中已有很詳細的論述,在此不再重復。在二葉亭四迷去世五天后,坪內(nèi)逍遙登在《東京朝日新聞》上的追悼文對他有這樣的總結:“在文學上有如此成就的他卻非常討厭文學,這一點甚至連長期交往的我們也難以理解。他的志向并非島國日本的文學,而是常常關注社會經(jīng)營、國際問題等。有一段時間還熱衷于“滿洲”經(jīng)營,并傾全力于這方面?!保ㄆ簝?nèi)逍遙,1909-5-15)分析到此,我們發(fā)現(xiàn)二葉亭四迷有著強烈的“棄文從政”傾向和殖民“滿洲”的抱負。那么作為日本帝國主義殖民中國東北地區(qū)的最重要的主力軍、“滿鐵”總裁中村是公在這里的用意便不言自明。
最終的結果當然是令中村是公失望的,因為夏目漱石并沒有“棄文”而加入他的殖民事業(yè),雖然當時的夏目漱石也正為錢發(fā)愁⑨。其實,夏目漱石一直以來是立志要做一名文士、一名求道者的。1907年5月,夏目漱石宣布進入朝日新聞社,在《入社辭》中寫道:“當問及所擔任的工作時,對方答復說只需要適時適量地寫一些文藝作品即可。這對于視文藝著述為生命的我來說,沒有比這更難得的了、沒有比這更快樂的待遇了、也沒有比這更光榮的職業(yè)了……” (夏目漱石,1907)??吹竭@里,我們便明白了為何夏目漱石當時對舊友中村是公的態(tài)度曖昧不明。也明白了為何“滿韓”旅行對于夏目漱石來說這是一次個人旅行。既是個人旅行,那么寫《滿韓漫游》也就不在自己的工作義務之內(nèi),中斷與否也是自己說了算。此外,在《滿韓漫游》中也并無將“滿鐵”向日本國內(nèi)進行宣傳的口氣。可以說在整個過程中夏目漱石默默地選擇了堅持走自己的求道之路,有意識地同殖民主義者們在心理上保持了距離。而與中村是公等人的友情不免又讓他多多少少陷入了矛盾之中。
2.兩種朝鮮人印象
日記二:「余、韓人は気の毒なりといふ。」
(夏目漱石,1929:34)
這則日記是夏目漱石在1909年10月5日記下的,當時他正在朝鮮旅行。這句話的意思為:余謂韓人可憐。對比《滿韓漫游》和朝鮮旅行期間的日記我們會發(fā)現(xiàn),夏目漱石的中國人印象和朝鮮人印象是大不相同的。“骯臟”的中國苦力、“魯莽”的車夫這些印象到了朝鮮后被“可憐”的朝鮮人取代。關于朝鮮人的描寫在日記中還有很多:“既入朝鮮,人皆白兮”(夏目漱石,1929:26)、“風雅的朝鮮人”(夏目漱石,1929:28),而在10月7日的日記中夏目漱石甚至作了一首詩:
吹高麗人之冠兮秋風韓人白兮
逢秋山兮唯見白衣人
(夏目漱石,1929:35)
由以上可見,夏目漱石對朝鮮人的印象可以概括為“風雅”、“白”、“可憐”。然而正是這種印象到了與夏目漱石同時在朝鮮旅行的渋川玄耳那里卻完全不同了。“伊藤博文暗殺事件”發(fā)生后,作為《朝日新聞》社會部部長的他迅速開始連載《恐怖的朝鮮》。“白衣”在渋川筆下則變?yōu)椋骸熬拖裼撵`一樣,令人不快”(渋川玄耳,1909-11-7)。渋川連載《恐怖的朝鮮》是基于 “時事性報道”這一點出發(fā)的,而這個所謂的時事性其實也就是迎合當時讀者的閱讀需要。夏目漱石所謂的“可憐”的朝鮮人在那里變成了“恐怖的”、“可恨的”朝鮮人。如渋川開篇這樣寫道:
伊藤公被朝鮮人殺害了。
直截了當?shù)刂v,西鄉(xiāng)、大久保、江藤、前原、乃至清俄兩大戰(zhàn)役的幾十萬勇士都被朝鮮人殺害了,沾著血和淚的幾十億日元戰(zhàn)資都白白地撒在朝鮮的禿山上了。尚今每年還投入三千萬日元的汗水,但并沒有生出好的胚芽。這樣下去還要花費多少工夫、多少財力和人力啊,想到這里,對于日本來說,再沒有比這個國家更恐怖的了。
(渋川玄耳,1909-11-5)
這里需要注意的是,“一個刺殺者”被作者上升到了“整體朝鮮人”。在其他的相關報道中如此做法似乎也成了固定模式,比如《可恨的朝鮮人》(大倉喜八郎,1909-10-27)、《哈爾濱的無賴韓人》(宋秉畯,1909-10-27)等。新聞報道本身是具有誘導性的,“報紙對時事問題、政治問題的分析評論是以文章這一‘明示性言論’的形式進行的。(中略)‘明示性言論’通過報紙這一媒體把人們的關心、注意力集中到特定的時事問題上,同時又是將讀者向某一個方向誘導的有效手段。其目的是誘導關心、誘導意見⑩?!痹谶@種情況下,可以說媒體與讀者形成了一種相互刺激、默契配合的關系。當輿論上流行著“恐怖”、“無賴”、“可恨”這樣的朝鮮人印象時,夏目漱石的所謂“風雅”、“白”之類的描述自然會顯得格格不入。當整個社會都在說“黑”的時候,不管一個人的所見所感如何“白”,都會遭到冷落,甚至會招致危險?;蛟S正是如此夏目漱石選擇了沉默、中止了連載。因此,從夏目漱石的角度看,《滿韓漫游》連載中止的原因與其說是其內(nèi)容缺乏時事性,不如說是夏目漱石所計劃寫作的內(nèi)容與讀者的閱讀需求相悖。但也正是因為選擇了沉默也不可避免地遭到后來人的批評。
如上所述,夏目漱石在整個過程中沒有從正面去批判日本的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和軍國主義,但是也沒有與他們同流合污。然而當我們冷靜地分析之后可以看出,夏目漱石在整個過程中是有意識地與主流意識形態(tài)保持著距離。上文中提到他在旅順參觀了戰(zhàn)利品紀念館和舊戰(zhàn)場,有趣的是在向?qū)君的“熱情講解”之后,他將那些戰(zhàn)利品“大都忘卻了”、“根本沒有留在腦海里”,最后“只記住一件東西,那是一只女人穿的鞋,質(zhì)地是緞子面料,顏色是淺灰色?!保ㄏ哪渴?007:197)如果按照當時的常理,觀后感的寫法應該是與夏目的恰恰相反。在此我們不得不去懷疑夏目的寫法是有意為之。此外,在《滿韓漫游》中關于日俄戰(zhàn)爭的記述還有不少。夏目漱石在參觀二零三高地時,從陪同參觀的市川君的講述中,我們還能看到如下的描述:
經(jīng)歷過進攻二零三高地戰(zhàn)斗的市川君講解的非常詳細。市川君告訴我們:從六月份到十二月份,他們沒在房子里睡過覺,有一次,在齊腰深的水溝里一站就是幾個小時,凍得嘴唇的顏色都變了。吃飯也不定時,趁不打槍的時候,隨時往嘴里填幾口干糧。有時因為下雨馬車陷在泥潭里出不來,靠馬的力量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食物運上來?,F(xiàn)在,要是還那樣做,不出一個星期人就會大病一場。我曾經(jīng)問過醫(yī)生這是什么原因,醫(yī)生笑著說,戰(zhàn)爭期間身體的組織一段時間會改變,變得就像貓或者狗一樣。市川君現(xiàn)在擔任旅順的巡警處長。
(夏目漱石,2007:205)
了解日俄戰(zhàn)爭歷史的人都知道,二零三高地是軍事要地,也是日俄戰(zhàn)爭中雙方戰(zhàn)斗最慘烈的地方。日方軍隊在此處的傷亡也最為慘重。戰(zhàn)爭結束時,領導這場戰(zhàn)爭的乃木希典將二零三高地命名為“爾靈山”(該名稱與“二零三”在日語中發(fā)音相同)以紀念那些死去的士兵。正是這樣一個地方,櫻井忠溫使盡渾身解數(shù)去描寫與歌頌,而夏目漱石則是在描寫這場戰(zhàn)爭的殘酷性以及人的身體和生命是怎樣被壓抑、被摧殘的?!吧眢w”是作為批判呈現(xiàn)的。經(jīng)歷過那場戰(zhàn)爭的市川君當然會向夏目講述戰(zhàn)爭過程的慘烈,但是他最后選擇寫下的卻是上面那段話,像上一次選擇那只“女人穿的鞋”一樣。毫無疑問,在他的“選擇”里是有政治性的,即始終保持距離。值得一提的是,夏目在這兩次戰(zhàn)爭描寫中,都是以A君和市川君之口轉(zhuǎn)述的形式進行的。這種做法在保證客觀性的同時,但也免不了作者為自身安危考慮之嫌。當然這只是一種揣測。
夏目漱石在《滿韓漫游》的中途選擇了沉默并主動中止了連載。而且這一選擇性沉默又給自身招致了批判。但是,我們在此需要注意的是,選擇沉默并不等于停止了思考。夏目漱石這個作家最大的特點就是不停地在思考。在《滿韓漫游》輟筆三個月后,夏目漱石開始了小說《門》(1910.3.1~6.12)的連載。在第三回中,三位主人公在談到“伊藤博文暗殺事件”時有如下的對話:
“他是為什么被殺的?”阿米把看到《號外》后向宗助提過的問題,又向小六問了一遍。
“有人用手槍砰砰連發(fā)幾槍,就打中了?!毙×侠蠈崒嵉鼗卮?。
“我是問你為什么被殺呀!”
小六現(xiàn)出一副不得要領的尷尬模樣。
“還不是命里注定的?!弊谥领o地說。他甜滋滋地喝著茶。阿米看來還不明白他說的話的意思,又問:
“他為什么又到滿洲去了呢?”
(夏目漱石,1983:16-17)
主人公阿米在這里反復三四次追問伊藤博文去“滿洲”的原因以及在那里被殺害的原因。從作品中的時間點來看,在事件發(fā)生的當時,宗助和弟弟小六或許還不能夠充分回答阿米的提問。但是在事件發(fā)生之后,特別是對小說開始發(fā)表以后的讀者來說,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容易就能出現(xiàn)在腦海中。那就是,自甲午戰(zhàn)爭以后,日本明治政府不斷謀劃將朝鮮半島和中國東北地區(qū)納入自己的版圖,特別是在1904、1905、1907年分別簽署了三次《日韓協(xié)約》。針對這種將帝國主義侵略和殖民統(tǒng)治制度化和正當化的做法,當?shù)嘏d起了抗日運動。1909年10月26日,朝鮮抗日民族運動家安重根用手槍刺殺了前來哈爾濱與俄國財務大臣弗拉基米爾·科科夫佐夫進行談判的伊藤博文。伊藤博文的死可以說是“滿韓”抗日的一個結果,但另一方面也加快了日本侵略的步伐。1910年8月《日韓合并條約》頒布,日本正式吞并朝鮮半島??梢哉f,與游記相比,夏目漱石在小說中得到了更大的表現(xiàn)空間,使得作者能夠更加自由地在現(xiàn)實與虛構之間進行藝術性的轉(zhuǎn)化?;蛟S,夏目漱石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中寫作《滿韓漫游》時感受到了游記這一文體在表現(xiàn)上的局限性;也或許正是夏目漱石對當時的社會現(xiàn)狀有所察覺和認識才中止了《滿韓漫游》的連載,遂決定改變寫作策略、放棄繼續(xù)連載,轉(zhuǎn)而將思考放在小說中繼續(xù)。
毫無疑問,此次“滿韓旅行”與“伊藤博文暗殺事件”對夏目漱石的影響是決定性的。從《門》開始,在小說《春分之后》(1912)、《明暗》(1916)等作品中,“滿洲”、朝鮮始終作為一個巨大的他者反復出現(xiàn)。這種內(nèi)在于夏目漱石自身的連續(xù)性便是起源于這次殖民地旅行。當然,將夏目漱石的“沉默”放在其對日俄戰(zhàn)爭與“伊藤博文暗殺事件”的描寫中來理解是遠遠不夠的。因為在這“沉默”的背后,他正在思考著一個更大的問題。夏目漱石在旅行途中曾于大連做過一次題為《物之關系與三種人》?的演講。在演講中,夏目將社會中的人分為三類:探究物之關系的人(如物理學、化學、哲學學者)、改變物之關系的人(如軍人、“滿鐵”員工)、品味物之關系的人(如文學家、藝術家)。接著指出““滿洲””的日本人中大多是“改變物之關系的人”,他們大都是為經(jīng)營“滿洲”、為了這里的資源和財富而來。而且這些人在夏目看來都是“過于忙碌的人”。這些人雖然能夠在大連不斷地發(fā)展出像西洋那樣的“物質(zhì)文明”,卻出不了藝術家。在“滿鐵”的員工和中村是公面前講出這些話可謂犀利。夏目在這次演講中不僅解答了自己最初的旅行目的(即看看海外的日本人都在干什么),而且在與西洋的比較中以殖民地大連為原型展開了對日本現(xiàn)代化的批判。兩年后他那篇著名的演講《現(xiàn)代日本的開化》(1911)在這里也可以看到雛形。也可以說,夏目的現(xiàn)代化批判和文明論是在其殖民地體驗之后進一步展開并確立起來的。要了解個中的要義,就不得不再次回到這“體驗”的現(xiàn)場和相關文本中。限于篇幅,筆者將對此另著文加以論述。
注釋:
① 《滿韓漫游》的日文原題為『満韓ところどころ』,楊紅將其譯為《滿韓處處》。筆者在本文中使用王成的中譯本譯名《滿韓漫游》。
② 關于此點的詳情請參閱《朝日新聞九十年》(1969:239)(朝日新聞社社史編修室編.1969.朝日新聞九十年[M].東京:朝日新聞社.)
③ 本文中所引用的《東京朝日新聞》上的內(nèi)容均來自:高野義夫.1988-2008.朝日新聞〈復刻版〉[M].東京:日本図書センター.
④ 1905年9月6日,時任日本“滿洲”軍總參謀長兒玉源太郎就同他的得力助手、臺灣總督府民政長官后藤新平提出“經(jīng)營“滿洲”策概略”,并且直截了當?shù)刂赋觯骸皯?zhàn)后經(jīng)營“滿洲”的唯一要訣,即陽里經(jīng)營鐵路,陰地謀劃諸種事業(yè)?!眳⒁娡踔谐溃?007:182)《“滿鐵”圖書館舊事》(王中忱.2007.走讀記[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
⑤ 夏目漱石當初同朝日新聞社簽約時的工資為每個月兩百日元。參見(夏目鏡子,1984:175)(夏目鏡子.1984.漱石の思い出[M].東京:角川書店.)
⑥ 關于《肉彈》的具體研究請參見董炳月《“夢”與“肉彈”的文學史——中日現(xiàn)代作家創(chuàng)作中的互文問題》(董炳月.2006.“國民作家”的立場——中日現(xiàn)代文學關系研究[M].北京:三聯(lián)書店.)
⑦ 參見(山本武利.1981.近代日本の新聞読者層[M].東京:法政大學出版局.)
⑧ 關于上述問題的詳細研究請參見王中忱(2001:3-26)《殖民主義沖動與二葉亭四迷的中國之旅》(王中忱.2001.越界與想象——20世紀中國、日本文學比較研究論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⑨ 這一年的三月份,夏目漱石曾經(jīng)的養(yǎng)父鹽原昌之助突然出現(xiàn)并向夏目漱石索取錢財。此事直到夏目漱石從“滿韓”旅行回來后的十一月份才商討完畢。最終雙方約定斷絕關系,夏目漱石給鹽原一百日元。當時夏目漱石很苦惱于缺錢,他也曾向中村是公說過很需要錢。(夏目鏡子.1984.漱石の思い出[M].東京:角川書店.)
⑩ 參見野崎茂『テレビ?ジャーナリズムの形成』,轉(zhuǎn)引自(內(nèi)川芳美 新井直之.1983.日本のジャーナリズム――大衆(zhòng)の心をつかんだか[M].東京:有斐閣.)
? 自夏目漱石演講后,該演講的內(nèi)容一直處于下落不明的狀態(tài),直至2008年5月24日《朝日新聞》夕刊大版面報道了該演講稿的發(fā)現(xiàn)。夏目漱石于1909年9月12日晚7點在“滿鐵”員工養(yǎng)成所進行了大約一個多小時的演講。聽眾共約兩百余人,中村是公亦在列。演講稿于同年9月15日~19日分五次連載在《滿洲日日新聞》上。該稿在2008年9月經(jīng)再次編輯后,發(fā)表于朝日新聞社雜志《論座》第160號。
[1] 朝日新聞社社史編修室編.1969.朝日新聞九十年[M].東京:朝日新聞社.
[2] 朝日新聞社.1909.第一版広告[N]. 朝日新聞,1909-9-3.
[3] 朝日新聞社.1909.第一版広告[N]. 朝日新聞,1909-10-7.
[4] 朝日新聞社.1909.第一版広告[N]. 朝日新聞,1909-11-10.
[5] 大倉喜八郎.1909.憎らしい朝鮮人[N].朝日新聞,1909-10-27.
[6] 渋川玄耳.1909.恐ろしい朝鮮(一)[N]. 朝日新聞,1909-11-5.
[7] 渋川玄耳.1909.恐ろしい朝鮮(三)[N]. 朝日新聞,1909-11-7.
[8] 宋秉畯.1909.哈爾濱の無頼韓人[N]. 朝日新聞,1909-10-27.
[9] 坪內(nèi)逍遙.1909.文學嫌の文學者[N]. 朝日新聞,1909-5-15.
[10] 坪內(nèi)逍遙 內(nèi)田魯庵.1909.二葉亭四迷 : 各方面より見たる長谷川辰之助及其追懐[M].東京:易風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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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夏目漱石.1928.夏目漱石全集第十六巻[M].東京:巖波書店.
[15] 夏目漱石.1929.夏目漱石全集第十七巻[M].東京:巖波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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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nial Writing in the Context of Militarism: A Research on the Halt of the Serialization of Soseki Natsume's Mankan Tokorodokoro
Since its publication in Japan, Soseki Natsume’s MankanTokorodokoro has drawn widespread criticism from researchers. beyond the current critical perspective, this paper attempts to analyze, describe and reinterpret this complicated work by re-entering its historical scene. it has found that under the context of the great popularity of Nikudan and “Assassination of ito Hirobumin”, Soseki Natsume has kept a certain distance from the nationalism and militarism prevalent in 1909s’ Japanese society. His determination of stopping the serialization of Mankan Tokorodokoro on Asahi Shimbun was a result of the impact of the social context, and more importantly, the writer’s choice of silence. This act reflects not only Mankan Tokorodokoro’s criticism towards the Japanese society of the time but also a premise of criticism of Japan’s modernity shown in his later works such as Mon, Gendainihon no kaika.
Soseki Natsume; Mankan Tokorodokoro; Nikudan; Mon; Gendainihon no kai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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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2095-4948(2014)01-0063-07
劉凱,男,清華大學中文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日近現(xiàn)代比較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