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培新

人生若夢。多少文人騷客如此嘆，多少庶民如是說。

的確，在悠悠的人類長河中，幾十春秋的人生歷程，即使是長命百歲也莫過是一場夢。夢中，你可能飄上天庭叩見上帝，也可能跌入地獄跪見閻王；你可能笑拾遍地金銀，也可能哭爬滿山荊棘；你可能偶遇神仙欲追不能，也可能遭際魔鬼脫身不得。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時即使是白天黑夜從來未想過的，也會莫名其妙地闖入夢鄉(xiāng)，令你一覺醒來而匪夷所思。

夢，太短暫，太縹緲，它隨風而逝，常不留一絲痕跡，如夢的人生未免太悲哀。

人生如戲。好多作家、詩人如此吟，好多百姓如是言。

不錯，紅塵滾滾的人世是一座七彩繽紛的大舞臺，你剛剛呱呱墜地便進入了角色。你可能降生于朱門富家，也可能誕生于柴門寒戶；你可能一路鮮花、一帆風順，也可能滿途荊棘、帆折船翻；你可能官運亨通、青云直上，也可能命運乖蹇、直落深淵；你可能是大名鼎鼎的領(lǐng)銜明星，也可能是一閃即過的配角，甚或是丑角。

戲，太巧合，太夸張；它源于人生卻高于人生，往往離現(xiàn)實太遠，如戲的人生未免太虛幻。

人生如棋。許多弈者如此道，許多哲人如是寫。

有理，紛紛攘攘的人世真像一個縱橫交錯的大棋盤，踏上人生第一步你就要三思而行。否則一步錯步步錯，若不及時省悟改變方略，定會全盤皆輸。

棋，太奧秘，太沉重，人生遙遙，豈能無一步行差踏錯？棋壇高手時有失手，贏在迷途知返；英雄豪杰亦有失足，勝能知錯即改。如棋的人生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未免太險惡。

人生如歌。不少歌星如此唱，不少草根如是和。

不謬，匆匆忽忽的人生確如一首起起伏伏的歌曲。有的人一生高唱歡歌，有的人一生低吟悲曲，更多的人是亦悲亦歡，亦低吟亦高唱。盡是歡歌的人生太甜太辣，盡是悲歌的人生太酸太苦，人間難得一首苦辣酸甜皆宜的好歌。

歌有悲歡，曲有長短。若是好歌，曲終人散仍繞梁三日，甚至傳唱百代；若是孬曲，大幕剛落就煙散云散，轉(zhuǎn)瞬便無人問津。如歌的人生，尤其是如好歌的人生未免太難得。

我謂人生，如夢又不似夢，如戲又不是戲，如棋并非全都是棋，如歌更不全像是歌。人生也許更像是書，一本或厚或薄、或好或壞，亦厚亦薄、亦好亦壞的書。

人生之書，從你胎毛未換、乳臭未脫就落筆了。不過，它的序常是父母師長執(zhí)筆的，它的好壞一半取決于父母師長，一半取決于你自己。當你呀呀學語、少不經(jīng)事或涉世未深時，父母師長的啟蒙引領(lǐng)起著重要的作用；你自己的天賦、秉性、悟性、努力則決定著序之好壞的另一半。而書之正文則不然了，它絕大多數(shù)是靠自己一筆一劃、一字一句、一段一頁地書寫，是厚是薄是好是壞關(guān)鍵在自己。這人生之書，你平日的每一言就是一個標點，你平常的每一行就是一個文字，你的每一項舉措就是一句話，你的每一階段終止就是一段書。然而你的人生之書是書庫的經(jīng)典，還是街頭的垃圾呢，那就得靠你自己的造化了。

當然，人生之書如有父母師友指點潤色，也許會更加精彩動人。但我所閱人生之書，大多佳作杰作都是著者自己經(jīng)風見浪、經(jīng)難歷劫寫就的，至于靠別人捉刀代筆寫成的傳世佳作，只有鳳毛麟角而已。

每個人每天都在寫自己的人生之書。有的人先天不足、后天失調(diào)而又甘于平庸，其書必如一杯白水，平淡無味。有的人祖蔭蓊郁又道途坦蕩，但長臥濃蔭花叢，此書頂多只是一瓶過期的香水，同樣平淡無奇。而有的人雖生長于沙礫瘠土，陽光雨露偏又普灑不至，但能正視現(xiàn)實、直面人生，敢冒敢闖、敢拼敢搏，其人生之書一波三折，讀之令人蕩氣回腸，終生難忘。更有的人雖生于平地沃土，但景仰高山，不圖安逸，不辭辛勞，不息登攀，此人生之書亦起伏跌宕，動人心旌，讀后如登泰山極頂，覽閱無限旖旎風光。

值得一提的是，有些人生之書，前言如龍，正文如蛇，后記如鼠；而有些人生之書則前言似猴，正文似豹，后記似兔。真正序如龍、內(nèi)如虎、跋如鳳的人生之書，世上是少之又少。物以稀為貴、以珍而藏，這珍稀的人生之書，不正是你與我夢寐以求的么？

愿你寫好人生這本書，不一定是暢銷書。因為暢銷未必好，好書未必暢銷。 （原載《人民日報》·海外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