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重

1975年前后，朱德已將近90高齡，一直體衰有病，但他的學習熱情依然不減當年。他每天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學習成了他的第一需要。

1976年5月19日，朱德收到了我國著名文學家、教育家和社會科學家成仿吾送來的《共產(chǎn)黨宣言》新譯本，一輩子治學嚴謹?shù)某煞挛釕┱堉斓逻M行審讀并提出意見。這一譯本是成仿吾根據(jù)1848年的德文原本，將自己1938年翻譯的《共產(chǎn)黨宣言》重新校訂后準備出版的。早在1974年，成仿吾就決定將有生之年獻給馬克思、恩格斯原著譯校工作，并為此專門寫信給黨中央和毛澤東。毛澤東在成仿吾的信上批示：請在中央黨?；蛏鐣茖W院給成仿吾同志安排一個位置，專門從事馬恩著作校譯工作。于是，中央黨校成立了“成仿吾小組”，由北京外國語學院德語教授李逵六擔任組長。他們著手翻譯的第一部經(jīng)典著作就是《共產(chǎn)黨宣言》。這是年近80的成仿吾一生中最后一次譯著《共產(chǎn)黨宣言》。

收到成仿吾的書和信后的第二天，朱德邁著沉穩(wěn)的步子走進辦公室。他放下手邊的其他工作，首先拿起桌上端端正正放著的那本新版《共產(chǎn)黨宣言》大字送審本，對照著舊譯本逐字逐句仔細地通讀起來，并不時地提筆做著眉批。朱德一邊閱讀一邊思考著，不禁心潮起伏……

早在1919年，為了找到能使革命取得最終勝利的方法和道路，朱德和他的好友孫炳文常在一起閱讀《新青年》《每周評論》《新潮》等傳播新思想的刊物，討論他們共同關(guān)注的問題。1923年5月，遠涉重洋前往歐洲尋找革命真理的朱德在德國首次驚喜地讀到了《共產(chǎn)黨宣言》。為了能更好地閱讀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原著，朱德頑強、虛心、毫不松懈地學習德文，還到格廷根大學等學校旁聽政治經(jīng)濟學和哲學等課程。他堅持學習馬克思主義文獻《共產(chǎn)黨宣言》和《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fā)展》《唯物史觀》《共產(chǎn)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等共產(chǎn)主義入門書籍，學習中國共產(chǎn)黨的理論刊物《向?qū)А?。用馬列主義武裝了思想，立下了為共產(chǎn)主義奮斗終生的宏愿。

在朱德以后半個多世紀的革命生涯中，《共產(chǎn)黨宣言》所闡述的革命原理和精神成為他恒久不變的思想和行為準則。他運用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解決中國革命和建設(shè)的實際問題，對毛澤東思想特別是毛澤東軍事思想的形成和發(fā)展做出了杰出的貢獻，積累了豐富的革命斗爭經(jīng)驗，朱德本人也從一個舊式軍人轉(zhuǎn)變成為偉大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和軍事家。

時隔53年后，當朱德再次捧起《共產(chǎn)黨宣言》，讀到那些熟悉的段落、語句和指導(dǎo)他奮斗了一生的科學真理時，他就像半個世紀前初次讀到它時一樣感到熱血沸騰。

書一讀完，感慨萬千的朱德便動了即刻去看望譯者的念頭。他告訴秘書說：“你準備一下，我要馬上去看望成仿吾同志?！泵貢牶蟾械接悬c為難，朱德畢竟是已近90歲，年老體弱，他能經(jīng)受得住乘車的勞頓之苦嗎？于是，秘書立即打電話給成仿吾。比朱德小10歲的成仿吾得知這一消息后，在電話中激動地囑咐道：“請轉(zhuǎn)告老總，讓他不要來，我馬上去看望他?！?/p>

但朱德仍然堅持要親自登門拜訪，朱德的外孫劉健對秘書說：“姥爺與成仿吾有著幾十年的深厚友誼，看來攔是攔不住了，我們準備一下，一起陪著他老人家去吧?！?/p>

時近下午3點時，朱德興致勃勃坐車啟程前去看望成仿吾。車子一直向北行駛幾十公里，開進了中央黨校大院。

車子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成仿吾居住的樓旁。朱德在工作人員的攙扶下剛剛跨出車門，早已等候在樓門前的成仿吾便迎上前去緊緊地握住了朱德的手，許久都沒有松開，并且興奮地不停地說著：“老總，你好呀！”然后挽著朱德的胳膊一同緩緩地朝屋內(nèi)走去。

從1974年中央黨校組建“成仿吾小組”拉開翻譯工作序幕，到印制出《共產(chǎn)黨宣言》大字送審本，歷時整整2年。出乎成仿吾意料之外的是，送審本報送朱德僅僅3天，這位年高九秩的革命家就坐在自己的對面促膝而談了。

兩位老人見面先聊了幾句家常，話題很快轉(zhuǎn)到了《共產(chǎn)黨宣言》新譯本上來。

朱德欣慰地對成仿吾說：“你們重新校譯的《共產(chǎn)黨宣言》，我一口氣看完了，很好懂，主要問題都抓住了?？赐旰?，不用討論就明白了。階級斗爭問題、民族問題、家庭問題、婦女問題都講了，講得很清楚?！?/p>

朱德關(guān)切地詢問成仿吾：“你們這個班子有多少人？花了多長時間？”成仿吾一一做了回答。

朱德囑咐成仿吾：“還應(yīng)該多培養(yǎng)幾個接班人。馬克思主義弄通了，很重要?！?/p>

他稱贊成仿吾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工作，并且鄭重地說：“這個新譯本很好，通俗易懂，沒有倒裝句，可以一口氣讀下來。有了好的譯本，才便于弄懂馬克思主義。對于學習普及馬克思主義很重要。這個工作是根本工作，很有價值啊?！甭宰魍ｎD，朱德深有感慨地說道：“現(xiàn)在有些問題討論來討論去，總是要請教馬克思、恩格斯，總得看《宣言》是如何講的。你們的工作做好了，對世界都有影響，有世界意義。我要把你們這里當個點，以后經(jīng)常來。”

朱德還語重心長地關(guān)照成仿吾：“你要很好地保重。黨內(nèi)像你這樣的老同志不多了?！?/p>

最后，朱德告訴成仿吾：“中央對我管得很嚴。我的身體還好，現(xiàn)在一天吃三兩糧食，吃多了不消化。游泳要堅持，不要停下來。我現(xiàn)在還常用游泳圈在水里泡一泡。”

兩位老人推心置腹，談了一個多小時以后，朱德起身告辭。成仿吾又將朱德攙扶著走到汽車旁。望著漸漸遠去的汽車，成仿吾深情地對夫人說：“他還是那么謙遜，還是那么真誠！”

誰能想到，一個多月以后，朱德便與世長辭了。成仿吾聞知噩耗，悲淚長流，久坐不語。突然，他對服務(wù)員說：“拿黑紗來！”他顫巍巍地把黑紗套在左臂上，站起身來，對夫人和兒女們激動地說：“你們知道嗎？如果沒有朱老總，就沒有井岡山會師。1927年10月，朱老總率領(lǐng)的南昌起義軍余部面對強大的敵人和內(nèi)部的失敗情緒，有頃刻瓦解之勢，在危難關(guān)頭，朱老總登高一呼：‘誰愿意革命就跟我走！”成仿吾邊說邊學著想像中朱德的姿態(tài)：左手叉腰、右手用力一揮……

在成仿吾生命歷程的最后8年中，他曾無數(shù)次地在家人面前演示這個動作，喊出這句話。這一做一喊成為了成仿吾悼念朱德的特有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