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正華
女兒和媽媽天天吵架
這家庭來自新疆,為了孩子參加明年的藝考,來北京租了個房子方便女兒學習。沒想到,這里卻變成了他們家的戰(zhàn)場。從早到晚,媽媽和女兒都在不停地爭吵,大到今天坐什么車去上課,小到早餐吃包子要不要再喝一碗粥,樁樁件件,都成為她們吵架的起點。女兒開始胸悶氣短,感覺心臟突突跳個不停,上不了課,帶她去醫(yī)院,醫(yī)生告訴爸爸,最好帶女兒去看看心理醫(yī)生,于是,他們決定過來見見我。
爸爸也平息不了戰(zhàn)火
孩子頗具西北女孩的豪爽瀟灑,苗條高挑,對人有禮,敢說敢笑。媽媽也是個強壯的西北女人,彎彎的鼻尖和深深的雙眸顯示她有一些少數(shù)民族的血統(tǒng)。爸爸戴著一副寬邊眼鏡,長得一副頎長白皙的知識分子模樣,怪不得他無法制服這對強悍的母女。
孩子爸爸是江蘇人,大學畢業(yè)后支邊去了新疆,媽媽是新疆維族和漢族的混血兒,女兒身上則幾乎看不出維族血統(tǒng)了,反而像一個秀氣的江南女子,只是舉手投足間卻有一種來自媽媽的豪放。
上中學時,孩子在一次歌詠比賽中脫穎而出,被老師推薦到烏魯木齊參加比賽,并得了個很好的名次,后來聽老師的建議,孩子打算在聲樂方面深造,才經人介紹來到了北京學習專業(yè)課。爸爸開始對此不以為然,不認為這是一個能夠吃飯的職業(yè),媽媽卻對此比較熱衷,提前請了假帶孩子來了北京。可還不到三個月,她們就打得不可開交,又把千里之外的爸爸叫來,不但沒能評出個孰是孰非,反而一家三口打成一團,最后,孩子說她沒法上課了,一家人這才慌了。
女兒和媽媽都叫“屈”
我先問了問孩子的癥狀。孩子說,她每天和媽媽吵完架上課,心情很不好,老師做訓練時就很難通過,總是挨批。她原來認為學聲樂就是學唱歌,根本不知道訓練這么嚴格,而媽媽還特別不理解她,用每一件事情去煩她。結果她心情一不好,練習就做不下去,第二天上課還會通不過,久而久之的惡性循環(huán),讓她產生了胸悶氣短的各種不適癥狀,害得她無法正常跟上老師的進度了。
媽媽聽了感到很委屈,說每天都看女兒臉色,吃什么穿什么,怎么走,怎么回來,一舉一動都特別用心??墒撬€是各種不滿意,各種挑剔,還說我做得不夠好,發(fā)各種脾氣,仿佛自己已經完全不是她媽媽,而是一個看她臉色的下人。孩子聽媽媽說到這里,馬上反駁:“有成天嘮叨,天天訓斥的主人的下人嗎,有每天罵人,甚至想打主人的下人嗎?”媽媽立刻變了臉色:“那也沒有成天頂撞媽媽的女兒啊?”眼看咨詢室即將變成她們的第二戰(zhàn)場,我趕快叫停。
混戰(zhàn)中我發(fā)現(xiàn),媽媽對女兒的照顧確實已經細致入微,而女兒對媽媽的挑戰(zhàn)也完全針對媽媽的個性特點,她們彼此是那么了解,一舉一動都是那么“配合”,她們眼睛時刻盯住對方,心始終放在對方身上,這是一對連體的嬰兒,她們彼此的爭吵其實是在表明她們分不開。
媽媽原來是“別人”
我決定先從女兒身上下手,來完成分離“手術”。
我裝作不懂聲樂,問女孩,唱歌還用那么費事嗎?孩子馬上回應我:可不是,我開始也這么想,我從小沒學過唱歌,一下子拿了個大獎,我也以為唱歌是件很容易的事,誰知道竟然要從如何喘氣開始學,我都喘了十七年的氣兒了,老師還總說我喘得不對,我長這么大一共都沒受過這些天受過的這些批評。孩子委屈得眼圈都紅了。媽媽卻開始抱怨:那時候不讓你來,讓你考慮慎重,可你不聽,現(xiàn)在又打退堂鼓了。
我及時地制止了媽媽,孩子繼續(xù)說:媽媽不理解我,還成天說我這個說我那個,我最難受的事情就是她對我的不理解,比老師批評還難受,這么抱怨來批評去的,我都沒法活了?!拔疫€不都是為了你好。”媽媽總能插進話。
我沒理媽媽,繼續(xù)跟孩子說:聽說有很多歌唱演員很小的時候就能自己出來獨立演出,不知道他們是為媽媽唱的,還是為自己唱的?孩子聽完我說的話愣住了。沉吟半晌說從來沒想過“到底是為誰在唱”這個問題。媽媽又要插話,我用眼神直接制止了。
我開始挑戰(zhàn)女孩,問她是“真想把唱歌當成一輩子的事業(yè),還是只是唱著玩玩的” ?孩子想了一會兒,說她喜歡唱歌,一定會把這個當成一輩子的事業(yè)。
我說,那對于專業(yè)演員來說,有個比學聲樂專業(yè)課還重要的課程。這一下子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就是情緒管理。如果你現(xiàn)在正走在一個去重要演出的路上,被一個非常無理的人撞了一下,很疼,人家沒給你賠禮,反而沖你大嚷了一頓,你還要不要去演出了?如果去了,你還會唱得很平常一樣好嗎?”
女孩用亮亮的眼睛看著我,停了一會兒,說:我懂了,無論遇到什么情況,都不能讓情緒影響我的演出。
我進一步啟發(fā)她:那怎么訓練情緒呢?
“那我就逐漸學會對自己的情緒負責,無論別人做了什么,都要正確看待,這樣就不會那么生氣了?!?/p>
我又進一步:這個別人是誰?能是媽媽嗎?
孩子仿佛在自言自語:媽媽能是別人嗎?
我沒有接茬:你說呢?
她沉吟了一會兒,說:除了自己,都是別人。
來自分離的疼痛
我轉身朝向媽媽,問她女兒多大啦?她馬上回答我:還有兩個月就十七歲了。我點點頭說,還以為還有兩個月七歲呢。媽媽聽出了我的弦外之音:難道自己管女兒太多了?其實不是太多,是管的太“小”了。如果像照顧剛上學的小孩那樣,把女兒管理得生活不能自理,她也會配合媽媽,像個小孩子那樣調皮搗蛋。
媽媽還是放不下:我這樣管著她,她都不肯好好吃飯、丟三落四的,讓我操不完的心,要是放手她還不知道成什么樣子。可是,如果媽媽不給空間和機會,女兒就永遠都長不大。
我問媽媽,如果不看著女兒,自己要干什么?她小聲說:我真沒事兒可干。
我轉頭向爸爸:可能你的任務更艱巨,你要負責給無事可干的媽媽找點兒事干,并且去安慰她那顆孤寂的心。你要不好好安慰她,讓她不爽,她就會又去找女兒打架。男人點點頭。
要分開這對血乳交融的母女還需要些時日,但只有這樣,才能讓孩子長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