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在宇

歲末年初，馮小剛導演的電影《私人訂制》讓各界議論不休，片中由范偉飾演的“鎮(zhèn)級市”市長，更成為令觀眾印象深刻的人物。

事實上，早在《私人訂制》上映前，一名來自河南農(nóng)村的村支書便籌建起中國第一座“村級市”。他本人，更是“市委書記”、“市長”一肩挑。

這名村支書就是李連成，由他“私人訂制”的“城市”叫西辛莊。

質(zhì)樸還是精明？

坐落在豫北的濮陽縣慶祖鎮(zhèn)西辛莊村，如今已全國知名。全村年經(jīng)濟產(chǎn)值8億元，所有村民都實現(xiàn)了免費醫(yī)療與教育。這個僅有172戶人家，人口720人的村莊，有20多家企業(yè)。村民都住上了200多平方米的兩層小別墅，水費、有線電視費全免。

走進西辛莊村，村頭有各種超市、飯店、賓館、通訊營業(yè)廳。村內(nèi)的民生醫(yī)院，由村民集資修建，面積2.6萬平方米。每個病房都有空調(diào)、暖氣、衛(wèi)生間，醫(yī)院正有美國生產(chǎn)的16排螺旋CT等先進設備。

“人家都要外出打工，俺村的年輕人，攆都攆不走。”一個霧氣未散的清晨，李連成一邊在村里漫步，一邊告訴廉政瞭望記者。

不僅村里年輕人不愿外出，鄰村的不少年輕人也愿意到西辛莊工業(yè)園區(qū)工作，使園區(qū)的工人數(shù)達9000余名。

有人說，讀懂李連成，就讀懂了西辛莊。廉政瞭望記者在西辛莊見到李連成后，感覺這名“市委書記”的行頭頗具“土豪”特質(zhì)——一雙質(zhì)地上乘卻長期沒擦拭的皮鞋，一件風衣，手上握著金黃色翻蓋手機。

辦公室里，李連成脫掉皮鞋，兩腳盤坐在沙發(fā)上講起村情。他濃重的河南口音聽著很費力。據(jù)說他成全國典型后，濮陽縣委還請人培訓過他的普通話，不過效果看來有限。

2013年全國“兩會”，中央領導來河南團參加討論，李連成發(fā)言的開場白就是：“我不會說普通話，就用家鄉(xiāng)話說了，請見諒。”在座的省委書記、省長客串起翻譯。到李連成發(fā)言結(jié)束時，中央領導指著二人：“你們可是我見過的級別最高的翻譯?！?/p>

除了質(zhì)樸，李連成也有常人不及的精明。

上世紀80年代初，李連成憑著東挪西湊的錢，決定在家鄉(xiāng)種大棚蔬菜，并從外地請來農(nóng)技師，開出“年薪一萬”的天價。當時，“萬元戶”還很稀缺，他本人也負債累累。

最終，李連成成為“先富起來”的種植大戶。1991年，他當選西辛莊村支書，領著全村人植大棚蔬菜。然而，正當村民的生活蒸蒸日上時，他卻決定拆掉所有大棚。

李連成告訴記者，“只見各村都在做大棚蔬菜，我覺得一門生意做的人多了，錢自然不好賺?！辈鸬舸笈锖?，李連成在村里建起工業(yè)園，“當時也不懂這叫產(chǎn)業(yè)升級?！?/p>

后來，他開始經(jīng)歷各種大場面，見識增長了，口才也得到鍛煉。一次全國性會議上，李連成對“三農(nóng)”問題侃侃而談。在座的中央領導忽然問：“連成，你背后是不是有高人指點?。俊崩钸B成立即說：“您就是水平高。我背后的確有高人，這高人就是共產(chǎn)黨?！?/p>

他還曾屢屢放炮，如談及“家電下鄉(xiāng)”政策時，他說：“送這下鄉(xiāng)，送那下鄉(xiāng)，俺看不如送路下鄉(xiāng)。幫農(nóng)民把路修通了，俺們自己就能奔小康?！?/p>

很多人勸他少說點，他卻說：“俺一個農(nóng)民，叫俺去猜哪句話領導喜歡，哪句話領導不喜歡，俺沒這本事。俺就知道，越是大領導，就越喜歡聽大實話?！?/p>

招待費用，村里一律不報銷

見慣了大場面的李連成說，見到媒體還有些犯怵。他告訴廉政瞭望記者，“去年開‘兩會時，在人民大會堂幾十個記者圍上來，燈光閃得俺眼睛發(fā)昏?！?/p>

客套之后，李連成看著記者的名片，主動說：“你們是廉政雜志，我就給你說說俺村的廉政建設吧。”他接著說：“俺村的廉政建設很簡單，就是一切吃喝招待費用通通不準報銷?！?/p>

李連成的邏輯簡單而實用，認為“賬目要出問題一定出在吃喝招待上”?！澳阏f修學?；硕嗌馘X，建水庫花了多少錢，東西擺在那，很容易查清?？蛇@接待就沒底了！你說你接待省里的客人，一頓飯吃了3000元，或者給哪個人送了2000元的紅包，怎么去查？所以干脆定個規(guī)矩，一律不準報銷?！?/p>

有一次，時任河南省委書記徐光春，帶著中央領導寫給李連成的信到西辛莊。村里組織所有黨員開會學習，會議結(jié)束時，已是中午1點過。這一回李連成破例留客：“徐書記，就在我們這兒吃午飯吧?！毙旃獯簡枺骸按謇锊皇且环皱X招待費都沒有嗎？”李連成說：“我們實行對口接待，誰的客人誰就招待。中午到我家去，給你煮碗燴面。”徐光春吃完燴面后，對于這次接待給予高度評價。

濮陽縣慶祖鎮(zhèn)的一名工作人員稱，外面有考察團來了，李連成必講請省委書記去家里吃面的故事?！斑@也是老李聰明的地方。一次鄰省某縣來考察，縣委書記聽老李講完，立即吩咐人去縣城餐廳預訂中午飯。人家省委書記才吃燴面，你縣委書記好意思在這蹭飯？”

不過記者仍有疑問——要發(fā)展經(jīng)濟，就少不了招商引資?！俺鋈フ猩?，或者企業(yè)來當?shù)乜疾?，你們也不接待？”李連成大手一揮：“只有領導能立制度、能毀制度。俺立下的規(guī)矩，就一定不會變。企業(yè)投資看重的是環(huán)境，不缺你這一頓飯。”

對此，外界也有不同聲音。一名濮陽縣其它鄉(xiāng)鎮(zhèn)的干部告訴記者，李連成是全國典型，西辛莊是明星村，他們根本不用出去招商，都是市、縣出去招商，然后把項目指定放在他們那里。“這樣的招商，當然不花招待費了?！?/p>

濮陽算不上經(jīng)濟發(fā)達，能出西辛莊這樣的“明星村”，各級領導自然關心備至。李連成也說，無論項目落地還是基礎設施建設，西辛莊得到上級很多關照。上級甚至還派人常駐村里處理日常工作，這些人往往被視為有發(fā)展前途。

“村級市”爭議

2012年5月8日，濮陽縣西辛莊村委會辦公樓門前掛出“濮陽縣慶祖鎮(zhèn)西辛莊市（籌）”的牌子。李連成又多了一個頭銜——中國首個“村級市”的“市委書記”兼“市長”。

2011年，濮陽市城鎮(zhèn)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5萬元，農(nóng)民人均純收入5077元，而西辛莊人均純收入已達2.6萬元。李連成琢磨：中國有直轄市、副省級市、縣級市，為啥不能有村級市？他告訴記者：“城里有的，俺這里也有。就兩樣和城里不一樣，第一空氣好，第二不堵車。為啥不能叫市？”endprint

消息傳出后，質(zhì)疑接踵而至。有專家斥其“瞎折騰”。李連成在各場合與之交鋒。他說：“以西辛莊為核心，涵蓋周圍十幾個村莊的區(qū)域內(nèi)，未來數(shù)年居住人口將達10萬。論經(jīng)濟產(chǎn)值也不比好些城市低。建‘村級市，就是為農(nóng)民圓夢和正名。”

在一場論壇上，李連成還反問專家：“世界上所有城市，都是逐步發(fā)展來的。幾十年前深圳還是小漁村，為啥俺們不能建市？”據(jù)李連成說，在場的專家都沒能回答他的問題。

后來，質(zhì)疑聲越來越大，民政部門還下文叫停掛牌儀式。不過，李連成仍和村民一起舉行了儀式。他找到了另一套說辭：“俺這個‘村級市，沒有行政機關，不占編制，就是換個名稱。離這不遠有個村叫劉市，就是個名字，可以擴大影響嘛?！?/p>

身為典型的李連成，對“叫?！币卜糕?。“上面打了招呼，我也不會頂著來。我就是有這個想法，在籌備中，總不至于犯法吧?！?/p>

“什么時候完成籌備？”記者追問。

李連成微笑中露出狡黠：“反正牌子掛出來了，什么時候籌備好了，條件成熟就建立?！?/p>

許多西辛莊的村民，對于籌建“村級市”風波并不關心。記者采訪的多名村民表示，叫什么名字無所謂，關鍵是自家日子過得好。

在西辛莊，當了23年村支書的李連成擁有非同一般的威信。然而，西辛莊的村民絕非天然順從，甚至早年還有“窮山惡水多刁民”的名聲。李連成之前的村支書，就曾被幾十個村民圍在家中，連窗戶都砸爛了。

對此，李連成的經(jīng)驗是，“他們不管你牛皮吹多高，只要一件事的處理上有私心，別人就能看出來?！?/p>

當初有個村民和李連成家有矛盾，還打過李連成的父親，李連成當上村支書后，卻重用了此人。為此，家里人老大不痛快。還有李連成的八弟，前些年因為和人起爭執(zhí)被打死了。李連成當眾表態(tài)：“不準任何人去報復，俺也不會找人說情?！?/p>

離開西辛莊時，記者隨手招了一輛出租車，在車上記者問司機：“網(wǎng)上有人說李連成兄弟各種各樣的事，你知道嗎？”

司機立即說：“他兄弟是他兄弟，李書記是李書記。沒有李書記，能有村子的今天？再說他兄弟的事，李書記當眾表過態(tài)，大伙也看在眼里。”

不管外界有怎樣的爭議，李連成在西辛莊，仍享有無可挑戰(zhàn)的權威。

很多人勸李連成在大會上少“放炮”，他卻說：“俺知道，越是大領導，就越喜歡聽大實話?！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