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雄

三年的時間可以做什么？或許可以讓一個懵懂的孩子逐漸認知這個世界，抑或讓一個職場人完成職位的晉升。但對于小央和她身后一百多人的團隊來說，三年的摸爬滾打讓他們收獲很多——當?shù)氐恼J可和內心的寬慰，新疆學生借助動漫學習“漢語的夢想”已不再是遙不可及。

上海新疆一線牽

新疆大漠戈壁、上海高樓林立，上海和新疆，四千多公里的距離，兩個完全無法對比的地區(qū)。此時，身處浦東張江高新區(qū)國外歸國人員創(chuàng)業(yè)園里的于小央仍在惦記著新疆明年春季開學的教材是否能按時完成。她身后的寫字樓中，上海韜圖動漫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稱“韜圖公司”）幾十人的團隊正在為此加班加點。

實際上，他們面向新疆做漢語教輔的舉動和公司成立之初的經營方向相距甚遠。當初面對四千萬海外漢語學習者，韜圖公司開發(fā)了對外漢教產品系列——HaFaLa動漫快速學習軟件。2007年，公司就開始和國家漢辦合作。2008年開始為全球的孔子學院提供漢字動漫教學軟件，在對外漢語這塊市場上，韜圖公司獨樹一幟。

轉變從2010年開始。韜圖能作為在未來館展出先進學習技術的公司出現(xiàn)在那年的世博會上，令于小央很是興奮，這意味著她出國留學多年的所學得到了世博會這個高平臺的認可。于小央告訴記者，“我曾把我的知識用來服務上市公司，但中國制造的公司太少。當時很多人讓我做英語教育，但我認為英語是人家的，漢語才是自己的。我還是選擇研究漢語，把漢語教給外國人”。入選世博未來學習技術時，這家公司才成立僅僅三年。

在展覽期間，一個特殊的現(xiàn)象引起了韜圖公司員工的注意，很多來展臺購買公司教輔產品的都是新疆人。無獨有偶，上海市政府組織黨政干部赴新疆考察，作為海外留學歸國人才的于小央有了一次去新疆考察的機會，“政府的想法很簡單，看看我們公司能不能給上海援疆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他們（上海援疆辦）認為在新疆學漢語是教授第二語言，既然我們能把對外漢語教學服務做得這么好，那么對新疆的漢語教學應該也會有幫助”，于小央說。

到了新疆之后，于小央才看到那些之前有所耳聞卻仍令她瞠目結舌的貧困狀況。不止貧困落后，建國60多年來，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漢語教育仍然滯后。教育方法落后這一硬傷導致少數(shù)民族孩子在學習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巨大困難。

于小央發(fā)現(xiàn)：“聽不懂漢語、不會說漢語，聽懂又不會說的少數(shù)民族人群比例很大。一部分新疆少數(shù)民族學生認為漢語太難學，干脆就不學了。長此以往，形成了惡性循環(huán)，直接導致一些新疆無業(yè)青少年在社會上游蕩，成為社會不安定因素，有些甚至被不法分子所利用?！?/p>

她認為這些現(xiàn)象與新疆漢語教學按照母語的教學模式授課，缺乏對第二語言的教學方法有直接的關系。了解到這些以后，于小央便做了一個公司發(fā)展的重大決定：參與上海援疆，將公司的研發(fā)團隊投入到開發(fā)新疆動漫漢語教輔上來。當年，這個靠服務國外漢語學習者起家的公司開始將視線投射到中國的西北邊疆。

在當時，于小央的決定正符合國內少數(shù)民族語言教育的發(fā)展潮流。當年國家民委發(fā)布的《關于做好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字管理工作的意見》中就指出：“隨著國內改革發(fā)展進程的日益推進，信息技術、互聯(lián)網(wǎng)等現(xiàn)代通信技術的發(fā)展，為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字的使用帶來了機遇和挑戰(zhàn)，雙語教育亟待加強?！?/p>

國家非常重視少數(shù)民族雙語教育，但目前成績還是不夠理想，少數(shù)民族漢語普及任重道遠。韜圖公司收集的數(shù)據(jù)顯示：每年中央和地方劃撥大量的資金發(fā)展少數(shù)民族雙語教育，全國19個省市投入上百億元援助新疆建設，僅2011年中央和新疆投入雙語教育的資金就達15億元。但據(jù)教育部提供的調查數(shù)據(jù)，目前新疆、西藏仍然有70%的農牧民不能使用國家通用語言，貴州和云南有70%—80%的人口不能使用通用語言交流，新疆仍然有30%以上的少數(shù)民族縣、鄉(xiāng)鎮(zhèn)干部不會說普通話。

而新疆漢語教學調查組與北京語言大學聯(lián)合開展的一項調查顯示，少數(shù)民族中小學生中96.53%的人認為“學漢語，很有用”。

一方面，國家對該項投入大卻產出低，另一方面，少數(shù)民族亟需漢語學習，教學方法成為難以跨過的瓶頸。

“一個老師，一塊黑板，一張桌子，一支粉筆”，這是目前大部分少數(shù)民族漢語教學的真實寫照。而且漢字的筆畫抽象難以記憶，獨體字筆畫抽象難講解，漢字偏旁抽象機械教學，合體字筆畫復雜難以講解等問題也縈繞在很多新疆學生的心頭。

在對新疆宏觀漢語教育做了一番調研后，于小央告訴記者：“我簡單一算，就知道自己的財力是不夠的。當時心里就兩個想法：第一個是我可以不做；第二個是由我們先行啟動，然后政府接著支持我們做。”

當時的于小央在外人來看，是鐵了心要去做這件事的——光靠自己單一的投入，她就將韜圖公司的團隊拉到了沒有任何根基的新疆開始試點?！爱敃r上海援疆辦主要投入民生安居和基礎設施項目，沒有相應的政策和資金來支持軟性的項目。因為產品沒開發(fā)完畢，政府沒法買半成品，我只能自己先開發(fā)。投入越多，虧空就越大。”于小央這樣解釋當時的“沖動和魯莽”。

更多的原創(chuàng)在新疆

鐘秀是當時第一批到新疆開展工作的員工，第一次的新疆之行，將她過往的想法徹徹底底地改變了?！拔耶敃r對于新疆漢語教學真的不是很了解，只是根據(jù)之前對內地小學生的了解去設想，到了新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完全不一樣。我做過對外漢語的老師，教過零程度的外國人學漢語，去了新疆后發(fā)現(xiàn)那里的小學生也完全是零程度。他們有很深的文化認同，又比較封閉，對外來文化接受能力不強。”初到新疆，和鐘秀一樣，很多員工都很茫然，他們不理解為什么于總會有這樣的一個決定——在艱苦的南疆喀什地區(qū)莎車、葉城、澤普和巴楚等四縣的縣城、鎮(zhèn)、鄉(xiāng)和村級小學試點動漫漢語教程，這對于一家成立僅幾年的公司是一個極大的冒險舉動。

為錢？

三年多的時間，韜圖公司為該項目付出了6000多萬元的成本，卻只拿到新疆教育廳200多萬元的采購費用。每天，高效運轉的企業(yè)；每月，上海新疆兩地來回往來人員的差旅費；每年，派駐新疆當?shù)貛资说那胺綀F隊的衣食住行都讓這家企業(yè)負擔深重。

為名？

公司2007年成立前，于小央便游走在國內金融界，協(xié)助百多家公司成功上市的經歷讓她在業(yè)界聲名鵲起。在資本運作領域，于小央名利兼收。但隨后國外數(shù)年的留學生活讓她對名利看得很淡，“我做抉擇時有個唯一的標準：是對社會好的還是不好的”。選擇新疆漢語教育，是她心中認定的“大益事”。

韜圖公司的項目經理周雷負責公司各種項目的管理、進度跟蹤、外包、費用管理，他對于公司在研發(fā)階段的投入很清楚：“公司針對新疆開發(fā)的軟件每冊即是一個學期，一冊的外包制作成本就要數(shù)百萬元……”這些都是顯而易見的開支，況且韜圖公司的后面還有不止六七家的合作外包公司，動畫公司、配音公司、手繪工作室等等。面對公司支出與收入的巨大差距，周雷說：“工作停滯的情況偶爾會有，我們在找外包公司會開誠布公地講公司收支的現(xiàn)狀，對方如果認同的話我們再合作。”

研發(fā)部副總監(jiān)石平霞已經在韜圖公司工作了三年，回想剛到新疆時，他們還住過農村幼兒園，“2010年去的時候，新疆當?shù)赜小叭私贪妗焙汀半p語版”的語文教材，我們就帶著動畫給學生們看，哪塊不足再改?！蹦菚r候，很多工作都是從零起步，投石問路，試點課是與語文課合在一起，動漫教程與教材同步，編制脈絡則依據(jù)新疆的教材。

在剛開始做兩所學校一、二年級的試點時，石平霞發(fā)現(xiàn)，當?shù)睾芏鄬W生發(fā)音中的二聲三聲都發(fā)成了一聲或四聲。學生們平常就只有40分鐘語文課的時間學習漢語，回到家聽的說的包括廣播在內全都是維語，缺乏漢語學習環(huán)境。

石平霞說：“我們有幾期產品，去的時候是拿的海外版軟件，有的反映是古代人，當?shù)胤从硨W生不太好理解，后來全部改成了現(xiàn)代人。人教版一到六年級教材有2500個漢字，新疆當?shù)匾灿腥椎胤浇滩模覀兊墓ぷ骶褪且粋€漢字一個動畫，再對應正確的發(fā)音和字形。最開始我們就要把每一個漢字符號依據(jù)字源還原成它最初圖形的樣子，以幫助學生們理解，進而再解決漢字的音、形、義、用?！?/p>

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她和她的團隊將每個文字依據(jù)從甲骨文到現(xiàn)在的漢字源流拆解，通過動漫設計激發(fā)學生們的興趣，讓他們看每個字就是一幅圖，而這對于學生們日后查字典沒有任何影響。

從2011年試點至今，他們的產品中還沒有發(fā)現(xiàn)學生反饋理解不了而改掉的產品，“我們動漫系統(tǒng)的改良更多就是加上特定認知背景，讓他們更好的理解，這也是聽取了老師和學生的意見?！?011年韜圖公司的試點擴大到了20所學校，漢語教學中漢字、詞語、句子、作文等各個要素逐漸展開，分別由公司不同的團隊在開發(fā)。

“小學生處于7-12歲的年齡階段，有著這個年齡階段特有的認知特點和認知水平。通過幾年的不斷優(yōu)化，動漫教材已經完善了很多，里面的人物形象很多都是用了當?shù)厝宋锖惋L俗，僅是服飾飲食這塊的新疆特色詞語就占20%-30%?！笔较荚炎约洪_發(fā)出來的產品給自己4歲的寶寶做實驗，“他也可以看得懂，會跟著里面讀，印象也比較深”。

小學階段韜圖漢語動漫教程自2010年6月起進入新疆，“從一開始的2所學校、6名教師、200多名學生一直到現(xiàn)在覆蓋104所學校、500名教師、近2萬名學生，動用了100多人的專業(yè)團隊，與新疆雙語教育專家一道，取得了顯著的成效。

以韜圖公司在新疆開展的漢語教學試點項目為例：莎車五小的實驗證明，實驗班一周6課時的安排與非試點班一周12課時的安排對比產生同樣的平均學習成績。而在其它試點班，普遍呈現(xiàn)出來的是進度快于非試點班。根據(jù)對試點老師的普查，91.6%的老師認為在使用“韜圖漢語動漫教程”后，上課時學生更加快樂，掌握知識更加快速，記憶效果更好；91.6%的老師認為用“韜圖漢語動漫教程”上課時，可以有效快速地給學生傳授知識。

“以前我們只靠書，沒有其他教學工具來上漢語課，教學氣氛很死板，教的再怎么好也沒效果。雖然學生對漢語課很感興趣，但再怎么教也記不住詞語，更別提背課文了?！?011年莎車縣伊什庫力鄉(xiāng)中心小學老師海熱古麗·拜克爾剛接一年級，“幸好我接的班是試點班，以前枯燥的教學環(huán)境被改變了，軟件里的每一張卡通，表示著每一個漢字，這樣使學生很容易記住，不僅能認字，還會組詞、造句?！?/p>

在葉城縣吐古其鄉(xiāng)中心小學，努爾古麗上個學期擔任了雙語二年級一班的班主任，并負責整個二年級的漢語課。她的班里有23名男生，18名女生，她說道，“我們班41名學生都喜歡漢語課”。

成績之后有隱憂

“我們要研究什么是他們不會的，用什么工具能讓他學會，要用工具建立認知橋梁。對我來說這個視覺語言不是能一步到位的，要不停地反復修改完善?！边@是于小央所倡導的教學技術理念，“我去新疆這個決定，我認為是開和關的關系——要么就去，要么就不去。新疆漢語教育我研究下來，知道這個工作量有多大。”

項目經理周雷坦陳，針對新疆的動漫系統(tǒng)改動量要達到30%到50%?！拔覀冇袝r候真想將系統(tǒng)放到網(wǎng)絡上，這樣我們也省事。但前年做了網(wǎng)絡版，結果當?shù)夭荒苓\行，不光是帶寬不行，還有的是教室不通網(wǎng)絡，時常斷電停電，我們還得催著他們用，要不就過時了……”

現(xiàn)在最棘手的問題就是現(xiàn)在有教材的更新問題?！耙驗槲覀儾皇悄弥粋€成品，而是不斷在改。從2013年開始，小學到初中所有教材必須在2015年9月份之前全改。公司30多人在研發(fā)，20多人在上海，新疆有10多人，但忙的時候根本不夠用?！敝芾渍f，公司在新疆全是投入，回報幾乎為零，但他們小學階段的動漫教程還差五六年級的沒有完成。

“如果沒有進一步的資助，我們一個月都支持不了?，F(xiàn)在四年級做完了，正在做五六年級的，一年級是一百多個漢字、16篇課文，到了五年級，就有三倍的詞匯量，課文也是兩到三倍的長度，所有的課文都要做成動態(tài)的，這是一個巨大的工作量，也是一個巨量的投入?！庇谛⊙胍庾R到，是時候該讓社會和政府參與了。但現(xiàn)實是，南疆財政力量薄弱，當?shù)亟逃涃M嚴重不足，上海教育援疆資金更多用于硬件建設，給予軟件的支持非常有限——他們都無法負擔和解決平均每個學生一學期100元的教輔用具費用，而整個新疆57179個小學班級，約需4.57432億元的投入。

“我們已經完成了一年級到四年級的教程，需要補償收入，但新疆教育廳每年所有年齡段的雙語教學經費只有6000萬元?！庇谛⊙胫?，這里能用到該項目的資金是有限的。

去年的3月5日，一項以“傳播愛心，參與公益”為口號的漢語教育公益基金在上?，F(xiàn)代服務業(yè)聯(lián)合會發(fā)展研究基金會下正式掛牌成立，于小央擔任副理事長，向社會募集“500元一個班全套漢語動漫教學大掛圖”，“5000元一個班教學工具與服務系統(tǒng)”，發(fā)動社會各界力量支持漢語教育技術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推廣。當天就募集286萬元善款，但和總的投入相比，依舊杯水車薪。但“在上海成立基金會，聽到的人都是持支持態(tài)度的”，這點于小央很欣慰。

“我們公司招了很多二語專業(yè)的研發(fā)人員，每個字都要從學習者的角度去設計，動漫制作的加工量太大了，每次算下來都有漢字五倍的量。像張望、探望、看望，這種詞匯對于學生而言很難區(qū)別。”于小央說，判斷自己要做到哪一步的標準就是：孩子怎樣學得會，就做到哪一步。

“如果做到這一步孩子還是學不會，那就是沒用的、浪費的。我這次申請納入政府項目，新疆教育廳正在和上海援疆辦打報告，希望能增加援疆資助。”上海援疆辦打算從教育援疆的資金盤子里支持，新疆教育廳也計劃拿出資金補償采購。

“我認為我們的方法是正確的、負責任的。不可否認還有必要再細化，系統(tǒng)里還是有一部分粗糙的，納米級別還是不夠的，還是進入不到學生的理解能力里，我們還得再細化優(yōu)化，在未來三年，我希望把這個任務完成掉?！?/p>

這些年公司有的員工不愿意到新疆去，走了，隨著任務擴大，一直也在招人?！拔覀兊膯T工必須要有大愛，把國家利益置于個人利益之前，不認可就不能進來了。目前我們要完成小學階段的維語，還有哈薩克語、吉爾吉斯坦語、蒙古語，這些語種之間有一部分是有區(qū)別的，要到實地去驗證。職高和職初，這個階段有大量應用性漢語教學，電工、廚師、醫(yī)療等方面的專業(yè)詞匯非常多，這對于少數(shù)民族學生快速形成就業(yè)能力非常有幫助，我們希望扮演技術顧問的角色。政府買斷來做，我們主持。這個工作非常龐大，我也絲毫不需要據(jù)為己有?！庇谛⊙雽τ诠疚磥淼难邪l(fā)方向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