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明與黑暗的縫隙里勞作 創(chuàng)作談
白紅雪
當光明農(nóng)藥一樣殺死黑暗之蟲的時候,我就起床忙碌。然后,黑暗又蝗蟲一般鋪天蓋地而來,把光明啃盡。很多年以來,我只能在凌晨或黃昏抽出一點可憐的時間寫作詩歌。這真像20世紀中葉的中國農(nóng)民,趁早或摸黑去自留地勞作一把。盡管時間短促且提心吊膽,其結果卻是令人興奮的:哪怕一年下來,只能收獲幾斤骨瘦如柴的土豆!
既然說到這兒,話題不妨再扯遠一點。從我懂事起,父母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憶苦思甜”,說我們村活活餓死了哪些人。特別是母親,說一個餓死鬼的名字就掉一顆碩大的淚珠。這些淚珠后來都成了我童年記憶里的彩虹。
“苦日子”過后很多年我才來到這個世界??晌乙恢痹谑芸嗍茈y,并且是鮮為人知的苦難!為什么在常人快樂幸福的時候偏偏讓我承擔苦難?我說的是靈魂之苦和精神之難?!办`魂”與“精神”乃一枚硬幣的兩面。我腹背遇敵。
上帝怎么一不小心就把我做了他種植苦難的試驗田啊?看起來他老人家沒有像尼采所說的死了,只是神不知鬼不覺像袁隆平一樣,躲在某處搞“雜交水稻”。
那種莫可名狀的痛苦常常在我身上澎湃,浪打山河!我不知道這種痛苦究竟是什么配方,更不知道她源自哪里,但我隱約感到她完全可以摧肝裂肺。她本身也不愿意成為“痛苦”,她要新生:金蟬脫殼或蛹化為蝶……
更為不幸的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擺脫她,像我體內的結石。我曾在《彗星》一詩里如此絕望地寫道:“哦,彗星/從上帝體內飛走的結石/又在陣痛我們的良心與夜空/我不能熄滅你/也無法焚盡你呀/我們的田野一片呻吟?!?/p>
我這樣感覺世界是不是過于悲觀了?是不是與哲學家叔本華如出一轍?薩特說過詩的沉思高于哲學。詩人與哲人站在不同的球面、站在南北兩極共同“鉆探”球心,當然有可能得到相同的意外的驚喜!
莎士比亞早就提醒人類,這世界只是一個大悲劇的舞臺,盡管舞臺上不時有燈光劍影閃爍,表面看起來多么壯麗輝煌;海德格爾則一語中的:人是向死而生的動物,只是生暫時遮蔽了死,存在者遮蔽了存在,有遮蔽了無。
既然如此,人活著有何意義?問題恰巧出在這一設問本身。一棵樹和一塊石頭都不會問它自己的存在有何意義,人卻要在這個無意義的世界里活出意義來,并且渴望自由!
于是便出現(xiàn)了藝術、哲學與科學。與此相伴,政治、商業(yè)與戰(zhàn)爭也應運而生。處于生物進化末端的人類走上了空前絕后之路,誠如科學家史蒂芬·霍金所言:“人類已走到宇宙的鋒刃上?!?/p>
是的。哲人和詩人都為此憂心忡忡。自然環(huán)境的日益破壞與污染,人類心靈的異化與日趨枯竭,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真心興奮。
索因卡大聲疾呼:“鋼鐵篡奪了森林,沉默推翻了對話?!崩韶悹枀s含淚從反面親切地說:“大海在關注我們的苦憂?!边€有中國當代詩人(榮榮)見微知著式的婉言:“兩只遠道而來的蝴蝶在空中抱頭痛哭?!蔽乙苍谝皇自娎锷钣懈杏|地寫道:“候鳥是花朵的傷口,飛翔是沉默的傷口?!痹娙藗內绱顺镣吹貎A訴,難道都是無病呻吟?
哦,宇宙的鋒刃!那么,人類究竟能在鋒刃上待多久?接著下坡的過程是“迅速”還是較為“漫長”?會不會突然間掉入黑洞呢?真正意義上的詩人,注定無法回避這一問題。我更是突發(fā)奇想:能否在鋒刃上找到時間的“可逆點”并啟動某一“按鈕”,讓人類退回去重新選擇一條少一些罪惡與災難的文明“進化”路線?
在沒有找到那個“按鈕”之前,我們至少應該遵照哲學家馬利坦的提示,即詩人有責任去自然事物里多多捕獲“神秘意味”以注入人類心靈,使人類避免過早“動脈硬化”。現(xiàn)在,人類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詩性直覺!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簡單。資本家及科技界人士大都覺得這個世界越來越好,只需乘勝前進就行。投資領域的不斷拓展、工程技術的不斷攀升往往令他們欣喜若狂……科學與市場乃新生的上帝???
基于以上人類的復雜性背景,加上從鴉片戰(zhàn)爭走過來的漢民族近代史給我的秘密撞擊及家庭苦難、個體命運的多舛等諸種因素在我的潛意識里混合雜糅,最后突變成異常痛苦的詩歌。因此,請恕我的詩只能讓您痛并快樂著……如果您覺得晦澀難懂,那建議您千萬別用吃蘋果的方法去吃核桃。況且每一個純潔的果子本身便是一種復雜難懂的“物自體”……而散文詩,則是石榴與核桃嫁接雜交以后所生的“混血兒”,軟硬兼施,更不知道如何去咬,其內質的美感與快感也不是簡單的加法所能涵括?;蛟S您得同時啟用“存在”與“非存在”的舌頭去品嘗。
蕩開一筆吧:關于散文詩,理論界在表面上似乎只能以沉默來應對,給人被輕視的感覺,實則不然,誠如楊匡漢先生所闡述,散文詩乃“打破邊界的實驗”,是“凝聚歷史的能量去直擊空明”,特別是沒有靶心的空明,就“黃鼠狼咬水?!恢獜哪睦锵率帧绷恕T僬?,這種“撿起石頭打青天”的蠢活兒誰愿意去干呢!
行文至此,請允許我引用波德里亞在《冷記憶:1987~1990》里所說的一段話作為結語:“思想的絕對條件就是創(chuàng)造空明,因為在空明里,最遠的物體會處于徹底的近處。在空明中,不管什么體,天體或概念體,都會從安靜的抽象中發(fā)出光芒。”
詩人小傳
白紅雪,本名張曉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婁底市詩歌委員會主任、新化縣作家協(xié)會主席。1989年開始鐘情繆斯,詩作三百余首散見于 《詩刊》《星星》《詩歌報》《散文詩》《湖南文學》《湖南日報》等報刊。曾在《詩刊》與《散文詩》舉辦的全國大賽中獲二等獎。共出版詩集六部,連續(xù)十年入選多種版本的散文詩與詩歌年選?!斗磸椞旎[》入選《建國六十周年散文詩精選》。部分作品被譯為英法兩種文字。
散文詩·個案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