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風，蔣嘉菲，吳倩/FANG Xiaofeng,JIANG Jiafei,WU Qian

山水情懷，不薄古今
——杭州西子湖四季酒店

方曉風，蔣嘉菲，吳倩/FANG Xiaofeng,JIANG Jiafei,WU Qian

杭州西子湖四季酒店是一次將中國傳統建筑形制應用在現代生活的設計嘗試，從項目開始到投入運營，經歷6年之久。文章介紹了項目的背景、策略以及推進過程中面臨的問題。從對環(huán)境與布局、空間與景觀、建筑整體與細部處理3方面的分析，再現設計中對傳統建筑的特質及其在現代應用中的思考。

中國傳統建筑，現代應用，環(huán)境，空間，營造策略

項目信息

杭州西子湖四季酒店

業(yè)主：杭州金沙港旅游文化村有限公司

項目來源：業(yè)主委托

項目情況：新建

所在地點：浙江杭州

設計/竣工時間： 2004/2010

建筑面積：43537m2

建筑層數：1～2層

主持合伙人：陸?zhàn)?/p>

建筑師：杜立明，孟平，蔣嘉菲，李震，陳健

設計團隊：師建偉，韓震國，倪志軍，龔亮，錢列東，梅玉龍，何剛

景觀設計：美國BENSLEY景觀設計公司

北京奇思哲景觀設計工作室有限公司

室內設計：美國BLD室內設計公司

日本SPIN室內設計公司

燈光設計：新加坡PLD燈光設計公司

攝影：郎水龍

1 區(qū)位分析

2 總平面

3 酒店主體部分一層平面

酒店位于西湖景區(qū)靈隱路，東靠楊公堤，區(qū)位優(yōu)越。西湖景區(qū)早年是杭州城郊的一片湖區(qū)濕地，金沙港則是往靈隱方向拜佛的香客們劃船過湖上岸的碼頭，用地曾是金沙港文化村所在。1980年代末，此地曾修建盆景園、假山、水池并種植桂花，后漸漸荒廢。直至本世紀初，杭州市政府發(fā)起西湖西進景區(qū)改造工程，將基地南側部分土地劃為水系，形成約7.5hm2的L型用地[1]16(圖1)。設計始于2004年，歷時6年，至2010年竣工開業(yè)，成為由四季酒店管理集團管理的超五星級豪華度假酒店。

杭州四季酒店主創(chuàng)、GOA 資深合伙人及總建筑師陸?zhàn)┱f：“杭州西子湖四季酒店根本上是中國傳統建筑的型制，我們所作的努力是使傳統建筑適應現代生活的使用，具有新的生命力?！?/p>

一座新建的豪華度假酒店在西湖景區(qū)中應當如何自處？

建筑的現身往往比人立足于社會更具有強烈的視覺效應，人群中的自處雖不是每個人自覺的日常追問，但對于一個有自我要求的人，不時地總會想起這樣的問題。其實，所謂自處，或許應該說是“他處”，與他人相處。人是社會動物，離不開群體，自處已是多少帶有點自我標榜的味道：飄飄白衣、遺世孑立，四顧天地之間唯可細細品味孤獨的意味，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等到獨悵然而泣下時，實在是自戀。社會動物的社會生存不會是離群索居，而西湖景區(qū)也由不得你孤高獨立，建筑密度低于城區(qū)，但土地價值和項目密度不會含糊。

4 入口庭院

5 下沉庭院與跨過水面的過廊

6 主景庭院

7 客房區(qū)院落

8 客房私有庭院

地理環(huán)境是其一，其二是時代背景。如果這個項目早30年，那么也不會有這個項目，起碼不會有豪華度假酒店這一說，最多是涉外酒店，或者高級招待所，香山飯店是那個時代的作品。中國建筑近百年繞不開的心結是：如何處理現代化與民族化的問題。因此，1980年代的爭論是——形似還是神似？到近年隨著蘇州博物館的落成，又轉化成“中而新”還是“新而中”的問題。建筑是人內心世界的物化和外化表現的結果，如果再早個10多年，中國傳統又是羞于出口的設計動機，尤其在商業(yè)項目上，不是歐陸就是英倫，豪華離不開西洋古典，度假聽著都是舶來的概念。

有機建筑的理想是新建筑彷如從地上長出來的，或許這是一種極致化的描述，但建筑立意的出發(fā)點，總不外乎斯時、斯地、斯人。關于何以自處的思考，其三就是人文環(huán)境。這樣的思考可能比僅僅考慮神似、形似或者中而新、新而中等形式語言層面的問題更符合建筑的本意——塑造一個適宜的生存環(huán)境。杭州可謂是中國式山水城市的典范，這里不僅是有幽美的湖光山色，更重要的是山水審美作為一種精神特質已經浸潤到整個城市居民的骨子里。即使在普遍抱怨快節(jié)奏的當代，經濟發(fā)達的杭州仍是著名的慢生活城市，奇跡般地保留了一份從容和閑適。這無疑是一座豪華度假酒店能夠在此生根的重要基礎。

這座城市有曾為都城的自矜，地處江南富庶之地的自得，以及山水滋潤的自適，因此也是揮灑文人風流的文化重鎮(zhèn)。江南才子的故事不必再說，就是自近代積弱以來，依然有吳昌碩和西泠印社、黃賓虹、潘天壽、林風眠等大家輩出。人文鼎盛與山水情懷是不可分的斯地風土，在此立身首先想的可能不是自我標榜，而是如何融于一境，不違和已是足可自慰的成功。杭州、西湖不是一張白紙，而是一幅積千年人文歷史而成的秀美長卷，這個項目應是一處審慎的補白，而非獨出心裁的自賞小品。

這么一路想下來，答案也就漸漸清晰了，既然山水是核心，林園就是空間塑造的目標。

形勢與布局：巧于因借

凡造林園，首先考慮的就是周圍的景觀資源，計成在《園冶》中論道擇址“無分村郭，地偏為勝”，一般而言首選的是山林地，次則江湖地、郊野地、村莊地。此處用地介乎江湖地與郊野地之間，已屬上乘用地。計成之所以把選址放在書的最前面，不僅因為這是流程的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場地奠定了后續(xù)工作的基調。計成認為，“園林巧于因借，精在體宜”。這是多么樸素的設計經驗，但現實中我們有意無意地使多少場地喪失了它們原有或應有的價值？即使不以林園為目標，對于豪華度假酒店而言，高品質景觀也是項目的應有之義。

9 餐飲宴會區(qū)水景庭院

10 餐飲宴會區(qū)中心庭院

11 景觀布置使庭院尺度適宜

12 別墅式客房區(qū)的街巷空間

13 清晰地表達木作部分的交接結構

14 重新設計的細部，手法節(jié)制但求意到

據此目標分析場地，東臨“曲院風荷”，北靠群山，南與南高峰相望；惟西側不利，浙江醫(yī)院的建筑體量較大，影響了從楊公堤穿過水面遠觀北高峰的視線。造園之道不外乎“極目所至，俗則屏之，嘉則收之”。對于此案，南高峰、北高峰南北相望，正是整個用地可以憑借的重要景觀資源，景觀主軸順勢可定；但北部邊界以蔥郁的綠化隔絕靈隱路車流，近觀視線仍以南向為主導；輔以地燈與頑石引路，南向形成較為開放的視域，將入口與南高峰連線作為景觀主要視廊；西向通過綠化屏障來遮擋醫(yī)院體量。

更進一步的布局則必須考慮度假酒店自身的功能特點，這是現代旅游工業(yè)的產物，需要規(guī)?；慕哟芰?，便捷的功能流線組織，面向社會的開放性和公共性，都不是傳統園林能天然適應的條件。此案從表象上看，也可以理解為一次舊瓶裝新酒的實踐，但與改造類項目不同，并不存在那個舊瓶。傳統園林的空間體系在此必須有所調整和改造，否則無法適應具體的使用要求。

中國傳統園林強調建筑與景觀的相互交融，因此，布局較散且單體建筑的體量一般較小，容易造成流線過長、導向不清晰的問題。本案總建筑面積達4.4萬m2，除大堂外還要有大體量的餐飲空間、娛樂空間和后勤服務空間，矛盾非常突出。因應之道為3個策略：其一，尊重現狀，保留水系和綠化作為景觀控制的基礎；其二，控制地上建筑體量，把娛樂、后勤服務等對景觀要求較弱的功能置于地下，無損于園林風貌；其三，有收有放，提高流線效率，形成中心客房區(qū)、餐飲宴會區(qū)和別墅式客房區(qū)3大各自相對集中而又關系簡明的功能區(qū)塊。

布局既定，景區(qū)隨之產生，3個區(qū)分別擁有各自的主題景觀，形成多層次的景觀結構(圖2)。大堂置于場地中部湖面開闊的位置，為保證便捷的聯系，普通客房分置兩翼，形成中心客房區(qū)。以“入口庭院—大堂—泳池—跌水—湖面—別墅區(qū)客房—遠山”作為主景軸線，控制建筑朝向，并遵循正交的平面關系。餐飲宴會區(qū)布置于東側，圍繞內湖鋪展，采用靈活多變的布局，既順應了場地方向，又保護了原有庭院與植被。中心客房區(qū)與餐飲宴會區(qū)共同形成酒店的核心部分，圍繞內部的疊石山水展開，繼承傳統園林的基本格局，林園之志，在此得彰。別墅式客房區(qū)相對獨立，于南側沿湖展開，采用街坊式民居形態(tài)。

中國傳統建筑文化的一個特點是模塊化、多層級，由此實現邏輯清晰而有極大豐富性的空間系統。模塊是簡，但通過多層級的疊加，最后得到的空間體驗是多變而細膩的。傳統建筑以院落為基本單位，一方面，單元之間的主從關系構成不同的空間等級，另一方面，各個單元自身又是一個完整的空間體系，形成多重空間層次。酒店的3大區(qū)塊圍繞寬闊的湖面，構成酒店空間的第一層級；布局結構各異的3個區(qū)，圍繞各自的主題景觀構成空間的第二層級；分區(qū)內，建筑單體相互圍合形成第三層級的空間；最后一層則是向室內過渡的外部空間。閑庭信步時，山重水復之后的柳暗花明總能帶來小小的驚喜(圖3)。

序列與景觀：開合有致、動靜相宜

園林的空間感染力來自于空間序列中精心安排的節(jié)奏和變化，欲有揚，必先抑，通過對比，強化空間感受。從靈隱路經掩映的樹叢到達入口庭院(圖4)，進入門廊，通往大堂的過廊架在狹長的下沉庭院之上，宛如穿過一段幽深的峽谷（圖5），之后從挑高的大堂空間一路穿越到達室外，眼前的景致豁然開朗，山光水色盡收眼底；由大堂、泳池、兩側客房與綠樹圍合出的主景庭院成為整個序列中的高潮。室外泳池使用無邊泳池的做法，池與水渾然一體，水面如鏡，映射環(huán)境（圖6）。泳池的這一安排契合了當下的度假文化，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在一個開敞自然的環(huán)境中戲水，本身也是一幅生動的度假生活畫面。

主軸兩側客房通過單元的組合，圍合出多個院落，空間節(jié)奏的變幻使人如在畫中游（圖7）；進入客房，推門而外，另一層庭院關系滲透至室內，一層獨立的后花園或二層附美人靠的陽臺分隔了客房與公共院落，客人在小庭中棲息，既是賞景者，也是畫中人(圖8)?？磁c被看是景觀建筑的基本要義，建筑是觀景點的提示，也是被觀看的景觀的重要元素。正如詩人卞之琳的名篇《斷章》所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餐飲宴會區(qū)在大堂東側，自成一個序列，并行展開。會議、宴會、中餐廳、包廂等結合游廊沿內湖鋪展，庭院與天井穿插其間，外可極目山水之勝，內取小庭竹石之幽(圖9)。行進中，中心庭院的景觀若隱若現，內外交替的節(jié)奏與景觀變化，始終在醞釀著一種情緒，直至進入宴會廳，全景得以完整展現(圖10)，此時方可交相感慨，飲宴之歡，漸入佳境。園中保留原有的結構，以大的山水關系為骨架，以路徑、水體、山石和花木細分出若干區(qū)域，豐富空間尺度的層級，保持適宜的近人尺度(圖11)。

客居勝地，更好的是相對獨立的別墅式客房，自成一區(qū)，更脫凡塵。穿過牌樓標記的入口，小巷幽深，靜謐宜人(圖12)。推門而入，前院取正，可會賓客，可理商務，彬彬而有禮；后院散淡，闔家共話平常事，聚友笑說不凡志。兩進院落，一正一奇，最合小隱之心。小街盡頭的客房跳脫出整體結構，隨形就勢，向東側湖面伸展，盡享一線湖景。

建筑與裝飾：精在體宜

形式追隨功能是功能主義的名言，而所謂功能并不僅局限于合用，這也是開篇何以自處這個問題的延伸，穿衣要看場合，物理環(huán)境、人文環(huán)境都是功能的一個側面。建筑形式是空間的面目，山水的心確立了，建筑的面目如何呈現？就如后現代對于功能主義的嘲諷，功能可以追隨形式，希臘神廟里可以塞進學校，也可以改成住宅；同理，空間體系的確立并沒有必然的形式順勢產生，設計的困難就在每一步都要選擇。園林的平面和空間，并不妨礙采用現代的外殼，現實中不乏這樣的嘗試和成功案例?；蛟S，林園也只是一種稱謂，此案更重要的是抒發(fā)一種寄于山水的情懷，以洗滌當世奔波于俗務中疲累的心；是經歷了經濟高速成長之后的一種文化回歸的沖動，名為度假酒店，實欲營造精神家園。

作為一個成熟的形式體系，傳統建筑形制與山水的關系是和諧的，也可以這么認為：傳統的園林建筑與園林其他要素一起構成了一種更為整體的形式，對于一座豪華度假酒店來說，選擇這一形式也是控制風險的一種方式。但另一方面，適度創(chuàng)新也是現實的要求，因為一切皆要適用于當代酒店的運營，傳統的形式不能成為現代生活的羈絆。落實到設計中，就是不拘于傳統的柱網體系，而是采用現代的空間組合，獲得更為緊湊與靈動的內部空間。同時，兼顧分區(qū)的獨立性與交通便利，弱化傳統建筑中組團分隔的概念，在組團銜接處結合連廊設置庭院或天井，暗示不同功能空間的過渡。

為實現傳統園林的景觀意象，酒店建筑高度以一層為主，局部兩層，與景觀尺度協調。而傳統建筑的尺度并不全然滿足現代應用的要求，尤其是傳統民居，由于等級制度與用材問題，開間數與尺寸均受限制，這與現代豪華酒店的標準有較大沖突。設計最終將每套客房定為一間半（6.75m），由4.5m開間的臥室起居區(qū)與2.25m開間的衛(wèi)生間結合而成，外觀保持傳統開間模數。同時，立面分段處理，控制主體段的開間數量，延續(xù)傳統的立面節(jié)奏。而進深過大的問題則通過分解體量、增加庭院、平坡結合等方法化解。至于宴會廳等公共空間，不能像舊時借助室外開展活動，尺度問題不可避免，設計通過高墻圍合遮擋其過大的體量。

形式繼承是一個層面，對于設計而言，邏輯的繼承是更有效的手段。在現代的材料和工藝條件下，照搬、沿用傳統的建造方式顯然很不經濟。此案的建筑設計基本沿用了傳統蘇式做法，保留大木作，清晰地表達梁、柱、椽的交接結構(圖13)；簡化石作的形制，重新設計欄桿、柱礎、照壁等構件，將現代工藝與傳統做法結合。裝飾方面，保留傳統特色，結合現代工藝與使用要求，進行簡化，但求意到，不泥古法，反生新意(圖14)。

結語

回顧整個項目過程，較長的設計與施工周期給了設計團隊更多時間去思考新的建筑問題與解決之道。與室內和景觀設計團隊的合作，給予了項目更多的靈感和創(chuàng)意，而四季集團和綠城集團設計、營造管理團隊的精心管理最終給予項目真正的生命[1]20。

酒店自2010年10月正式開業(yè)以來，受到了海內外各界的高度贊譽，它向人們展示了今日建筑的一種可能性和態(tài)度，在文化自信的前提下，尊重人文語境，傳達古典意境并回應時代需求。對設計而言，這是在現代功能需求和生產技術的背景下，對傳統建筑布局、空間、形式和工藝的應用與轉型進行的一次有益嘗試。山水情懷，不薄古今，山水之美并不因時代變遷而稍遜一分，在一度的現代化等于西方化的思維模式之后，經歷了經濟起飛的中國人，對于古今中外的文化資源，也有了更為從容的心境。傳統和現代是建設者們永恒的話題，GOA的設計師們體味傳統，也在傳統的延續(xù)中編織新的內容，謙抑的態(tài)度和嚴謹的工藝精神，或許能使中國建筑的未來之路走得更為堅實。（感謝張豐對本文資料整理做出的貢獻。）

[1]李華.與西湖相擁 d-plus， 2011（5）.

The Idea of Shan-Shui Should be No Difference Between Ancient and Modern: Hangzhou West Lake Four Seasons Hotel

The design Hangzhou West Lake Four Seasons Hotel has attempted to apply a traditional architecture form to adapt the demand of modern life which essentially makes the space full of vitality This essay introduces the background of the project,also the design problems and solutions in the process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environment,space and details,it represents the character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architecture and the thoughts on modern applic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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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曉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

蔣嘉菲，吳倩，GOA浙江綠城東方建筑設計有限公司

2014-0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