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曉飛
華歆,看過《三國演義》的人想必不會對這位逼宮的大反派感到陌生。相對《三國志》中對其“清純德素”的評價,《三國演義》里的描寫可謂不堪,毛宗崗那句“歸孫策又降曹魏,人品又下于王朗”的評價更是將他打入末流。今日并不想寫翻案文章,而是想說華歆是我國“現(xiàn)代法律思想的先驅(qū)”。話要從《世說新語》里的一則逸事說起:
華歆、王朗俱乘船避難,有一人欲依附,歆輒難之。朗曰:“幸尚寬,何為不可?”后賊追至,王欲舍所攜人。歆曰:“本所以疑,正為此耳。既已納其自托,寧可以急相棄邪?”(《世說新語·德行第一》)
王朗是典型的傳統(tǒng)中國人,覺得不拉人一把便有違君子之道;華歆將各類行為規(guī)范分得很清,自己沒有法定救助義務(wù),管落難人是關(guān)懷,不管亦無可制裁。待到水賊追至,王朗又暴露了傳統(tǒng)中國人典型的劣根性——事不關(guān)己時有著過剩的道德心,真正觸及自身利益時又極端地耍無賴;華歆則選擇為自己之前的行為負責到底。概括一下,華歆事前有判斷,事后有意志,正合現(xiàn)代民法“自我選擇,自我負責”的精神。這在當時絕對超群絕倫,比泰西之查士丁尼尚早300多年。國人或又將歡呼——現(xiàn)代民法精神亦起源于我赤縣神州!但事實上,華歆這一精神倏忽生成,旋即湮滅,未影響中華法系分毫。再沒有一部嚴肅的作品提及、闡發(fā)此事,它只于“殘叢小語”中做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很早以前曾看一篇文章說《山海經(jīng)》中的“光華之谷”極有可能是美國科羅拉多大峽谷。該文載于素有口碑的《科學畫報》,經(jīng)過了編輯老師的認真審核,想必不是嘩眾取寵之作。倘若這個假設(shè)成立,則發(fā)現(xiàn)美洲的大功,炎黃子孫也從哥倫布手中爭取了過來。當然,無論該假設(shè)成立或不成立,我國一度閉關(guān)鎖國的歷史就在那里,不改不易。其實哥倫布也僅僅是完成了發(fā)現(xiàn)新大陸這一行為。他本人至死都認為自己到達的是亞洲;在世人眼中,他只是個欺世盜名的騙子;世界的格局,不因之改變分毫。倒是亞美利哥的一封信讓歐洲人意識到存在一個廣闊的新世界的。這片大陸被命名為“亞美利加”而非“哥倫比亞”,毫無忘恩負義之嫌,因為真正讓世界格局為之一新的,不是發(fā)現(xiàn)新大陸這一事實,而是存在新大陸這一觀念。
之所以將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放在一起,是想引出一個問題——我們?nèi)绾慰创皻v史上曾經(jīng)有過”這件事。國人是向來愛往祖墳上刨的,三教九流、大大小小的事物,若不早于西方幾百年出現(xiàn),即覺顏面盡失。上下五千年猶嫌太短,恨不能溯至宇宙洪荒。殊不知,有些古老的東西,古老是其僅存的意義。其實以人類智力之偉大,意氣之精進,可以說在任何一個時代,人類存在的任何一種可能性,都一定有人去嘗試過,或淺或深。上古時代發(fā)現(xiàn)美洲或初脫蒙昧即有雇傭關(guān)系,都是不足為奇的。然而只有當這些嘗試提升為一種“自覺”,形成某種思想,始獲得意義,始對闡釋過往,指導(dǎo)將來產(chǎn)生明晰、確切的作用。否則,“倏忽生成,旋即湮滅”,別無深意。
沉湎于曇花一現(xiàn)的歷史殘片有些可笑,由此而模糊了洞察歷史的視線,生出虛妄自豪,則更須引以為戒。我們對過往所持的心態(tài),影響著我們對未來的認知與判斷、憂懼與向往。唯有精確地理解歷史的意義,未來的面影,才會漸漸清晰起來。
(作者系遼寧省興城高中歷史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