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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紫砂

2014-02-12 19:03:57老土
陽光 2014年2期
關(guān)鍵詞:大金儒雅小錢

老土

老 土:本名張本剛。江蘇徐州人。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鄉(xiāng)下來的樹》《而且》等個人專著出版?!断肫鹆粟w匡胤》等作品在《安徽文學》等刊物發(fā)表。

開往宜興的高鐵開通兩三天了,幾個老伙計約我去宜興看竹海,兩個小時的行程去就去吧。再說這幾天幫助朋友料理老閑的后事,心里灰蒙蒙的,正好散散心。

到了宜興才知道,散心的想法有些事與愿違。在宜興免不了逛紫砂店??晒鋪砉淙?,看著店里店外的許多人都像老閑在晃蕩。夜里還老是做關(guān)于老閑的夢,你說我這不是招了邪了嗎?老人們說,好夢說了就破了,那噩夢呢?估計說說也就破了。我就把老閑的故事說給大家聽聽——

老閑的真名大概叫李玉賢、王桂賢之類,現(xiàn)在已經(jīng)少有人知道,大家都叫他老閑。講究的小輩尊一聲閑叔、閑大爺,客氣點兒的初相識的人,多叫他閑師傅、閑先生,他一律笑瞇瞇的頜首應下。

老閑是個閑人。別人說老閑年輕時下煤窯,是個很能干的主。后來我問老閑,老閑說,能干不假,那是在班上能干,上井后咱老閑就求一個“閑”字。有人下班后還要找些其他活兒弄點兒外快,老閑嗤之以鼻,窮瘋了!八小時已經(jīng)夠忙了,八小時外能閑則閑。

老閑倒也不是像老佛爺那樣待著不動,他喜歡下棋。下五子棋。據(jù)說他的棋史從下井時開始,下井的時候,趁等車皮的空,他教會了徒弟小李下。很簡單,找個地兒,用手撫平。煤塊算黑子,巖塊算白子,就地取材。老閑說,這棋好啊,到哪里都能下,不像象棋那樣,很麻煩,而且這棋不興吃子,沒有傷人之心,只要自己走成五子連珠就贏了。在井下下五子棋,官不查民不究,省了打盹睡覺,還保了安全。這棋倒是簡單,但會的人不多。老閑就自己培養(yǎng)對手,先教會徒弟小李,小李知道了走法之后,第三局就開始贏他,他也不在意,不就是圖個閑嘛!下班后就和巷子里的鄉(xiāng)鄰下,輸贏不計較,還是求個閑。退休后,他住的這片成了市里的古玩工藝品一條街,臨街的人家大多開了店,能賺些就賺些活錢,不賺也虧不到哪兒去,反正房子是自己的,不用交房租,有賣君子蘭的,有賣玉器翡翠的,也有賣銅錢郵票的,可老閑愣是堅持閑這個中心不動搖,啥店不開,啥東西不賣,弄了個破竹躺椅往門口一放,躺在上面,沒人的時候就唱唱那種叫拉魂腔的當?shù)厍贂?。瞇著眼唱兩句就伸手從身邊小竹凳上撈過茶壺,抿幾口茶,再唱;有閑人過來,就下兩把五子棋,下到得意處或窘迫時,也是手一伸,拎起茶壺,滋咂兩口,再放回去。別看老閑這喝茶的動作隨意,有心人看過去卻是有意思得很,這老閑拿茶壺放茶壺從不用眼看,手一伸那位置就在壺把上,手一放那茶壺必在原來的位置,從未有過閃失。老閑的小孩舅小錢曾經(jīng)預先作過記號,多少次實驗證明,那茶壺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小錢說:“姐夫,你閉著眼就放壺,要放差了地,那壺不就摔啦?”老閑說:“摔了就摔了唄!”“哼,就這把破壺臟兮兮的,早該摔啦!”這是老閑媳婦說的話,沖沖的。老閑也不理她,嘿嘿一笑,她這媳婦啥都好,就是性子急,老閑懷疑她前世是一只屁股上掛了一盤鞭的猴子,連生孩子也是急三火四的,頭一胎就生了兩個兒子,剛想要個女兒,第二胎就來了個龍鳳胎。乖乖,要不急剎車,估計她一個人能造就出一支足球隊來。好在孩子們在他公母倆一閑一忙的教育下茁壯成長,一個個像模像樣,現(xiàn)在他們也是成家立業(yè)自食其力的人。老閑看在老伴成果斐然的分上,也就容忍了老伴的嘮叨。吵破了天,他依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老閑呀,你看看人家對面又開了一家店,這條街就咱們空著啦?!崩习閹缀跆焯煺f著類似的話,老閑當然知道對面新開了一家紫砂壺店。

“姐夫,要不您開個五子棋館吧?!眱?nèi)弟小錢半開玩笑地說。

“開棋館?是輸了掙錢,還是贏了掙錢?”他姐撇著嘴說。

老閑撈著茶壺,抿一口茶,噗一聲笑了。想這老娘們有意思。這老娘們是說我的棋藝差呀,世上有輸棋掙錢的嗎?

“喂,姐夫,要不我把那小高層四室一廳換您這三間平房,我來做生意,怎樣?掙了錢咱三一三剩一?!?/p>

老閑不吱聲,好像都聽進去了,也好像啥都沒聽見,半晌又撈起茶壺喝了一口茶,喉嚨里咕嚕一下,放下茶壺,想說什么,又啥都沒說。

他想說的是,閑著多好,開店做生意,起早貪黑忙個死,圖啥?圖錢?好像現(xiàn)在不缺錢呀,自己有勞保工資,兒女也生活殷實,時不時還要孝敬他們些錢物,他想不通這樣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爺爺,爺爺……”聽聲音撲過來,老閑就知道這是他那調(diào)皮的外孫又來了,他的臉上立時漾開了花。

“小龜孫,又給爺爺帶什么來啦?”

說話間,小外孫已飛跑到老閑眼前,一個猛躥就要往躺椅上的老閑身上跳。孩子的媽也就是老閑的女兒花兒急急地喊,“寶貝,別把爺爺?shù)膲靥咴伊耍瑺C著可不得了!”

老閑嘿嘿笑著,攬過外孫,說:“茶壺踢了倒沒事,千萬別燙著我的小壞蛋呀,來,小龜孫,嘗嘗爺爺?shù)牟锠C不燙……”說著伸手摸起茶壺就送到外孫的小嘴邊,小外孫剛把小嘴湊上來,被他媽媽一把拉開,慌得老閑差點兒灑了一身茶水。

“爸,你看你那壺臟成啥樣了,孩子喝那水不拉肚子嗎……”

“我喝了幾十年,也沒拉過肚……”

“你那肚子吃生鐵屙犁鏵,誰能和你比!”老伴站在了女兒一邊。

就在一家人你來我往叨著閑篇的時候,對門紫砂壺店走出了一個中年漢子,他本來無意這一家人的爭吵,看了一眼這最平常老少閑樂的場景便轉(zhuǎn)過頭去,可只邁出了兩步忽然止住了腳步,他覺得有一股大力猛拉住了他的眼球。他不能不回頭,他看到了老閑手里的那把壺,就再也走不動了。

那人止住了腳步,眼光停留在老閑的嘴邊的那把壺上。起初和孫子逗笑的老閑并沒有在意,但那人怪怪的目光還是引起了老閑的注意,“你看這壺?”老閑仰著臉問。

“嘿嘿,這小孩真可愛。”那人答非所問,朝老閑笑笑,岔開了話題,轉(zhuǎn)身走了。

但第二天那人又來了。

他來到老閑身邊,望著老閑身邊的棋盤說:“您老下圍棋呀?”

“不是,是五子棋?!?/p>

“噢?啥叫五子棋?”那人顯然好奇心很重。

“就是誰先把五個子下成一條線誰就贏?!?/p>

“噢,好學嗎?”那人顯出了極大的興趣。

“好學!好學!”閑得心慌的老閑巴不得有人和他討論五子棋。

“您能教教我嗎?”那人滿臉堆笑,討好地望著老閑。

“行呀,閑著也是閑著?!崩祥e精神抖擻地答應下來。

那人順勢在旁邊的矮凳上坐下。

“跟您學習,您就是師傅,不知該如何稱呼您?”

“人家都叫我老閑?!崩祥e說。

“閑?還有這姓?您是少數(shù)民族?”

“不是。就是因我一輩子就講究一個‘閑,空閑、悠閑、清閑,人家才都這么叫?!崩祥e簡單說了“老閑”之所以為“老閑”的原因。

“噢,雅士呀,佩服!我也報個名給師傅,我姓金,金銀的金,您叫我大金就成!”

“您是做大買賣的老板吧?”老閑看著這個脖子上戴著一個碩粗項鏈的人問。他覺得那鏈子用來拴狗絕對沒問題。

“哪里!哪里!我也是一閑人。來,師傅,您開始上課吧,拜師禮我明天奉上?!边@人的話倒比那鏈子細柔多了,老閑想。

老閑一五一十地教,教得認真;大金亦步亦趨地學,學得仔細。

眼看個把小時過去,那人進步飛快。雖不致立馬贏老閑,但一來一去也有些與老閑旗鼓相當?shù)哪印?/p>

老閑下得眉飛色舞,高興時便抓過茶壺抿上一口。趁老閑放茶壺的茬,大金很自然地問,“師傅平常很好茶?”

“閑喝。”

“都用什么茶呀?!?/p>

“不講究,逮啥喝啥?!?/p>

“看您昨天來對門紫砂壺店,買壺?”

“嗯?!?/p>

兩個人邊下棋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老閑忽然向棋盤上探了一下身子,他看到對方的一處棋已走到勾三連四的局,只要對方再落一子,他必輸無疑。這讓老閑緊張起來。本來輸贏對老閑來說無所謂,但讓剛被自己教會如何走棋的人贏棋,實在令老臉無光呀,他停止了聊天,精力都集中在棋盤上。

“啪!”對方落下一子,但卻不在要害點上。“到底還道藝不深”,老閑舒了一口氣。

“師傅,您整天對著紫砂壺店,您說,這啥樣的壺好呀?!?/p>

“能盛水不漏的壺就好!”老閑說。

“師傅開玩笑了,聽說這紫砂壺很有講究。”那人試探著說,有些想勾老閑話的意思。

“噢,好像聽人說過,可我不懂,只管喝茶!”

“噢,師傅,這步棋該怎么走呀?”

…… ……

就這么說話下棋,一個下午就過去了。老閑居然盤盤皆勝,這在老閑的戰(zhàn)績表上實在少見??粗炜旌诹?,老閑有些不好意思了,說:“不好意思,耽誤您正事啦?!薄澳睦镅剑疫€要謝您教我下棋呢,這五子棋真有意思。明天再來跟您學,好嗎?”

“好好好,再見,再見!”

第二天,這大金還真的又來了。還給老閑帶來一份拜師禮,一盒茶葉,當著老閑的面打開,堅持要老閑立即泡上品嘗。老閑拿出自己用一個皺巴巴塑料袋裝著的茶葉說:“不用你的,我這兒有,是五十多塊錢一斤的好茶呢——女婿送的?!贝蠼饒猿终f:“您老換個口味!”老閑瞥了那茶葉一眼,有些不高興,因為他看那茶葉有些長霉醭的樣子?!斑祝@茶葉放毀了吧?”大金一愣,繼而微笑起來。他一邊往壺里放茶葉,一邊跟老閑說著閑話。

“閑師傅呀,您老是和我開玩笑吧?這可是大名鼎鼎的碧螺春呀。這茶長自江蘇吳縣太湖的洞庭山,那里臨近太湖水面,水氣升騰,霧氣悠悠,空氣濕潤,土也好,質(zhì)地疏松,最適合茶樹生長。他們那里還把茶樹與果樹分開種,這樣茶葉里就有了花香味兒。據(jù)說這名字還是康熙皇帝賜的呢。您看它的外形,條索緊結(jié),蜷曲似螺,螺就是咱這里的烏螻牛,你看像不像?這邊沿上一層均勻的細白茸毛,正是碧螺春的標志呀。這茶好喝嘛?這么說吧,您喝完后咂吧咂吧嘴,還有絲絲甜意呢……人家還傳說這碧螺春茶呀,都是一根根在大閨女的酥胸里焐過的呀,您想想能不好喝嗎?”大金侃侃而談,那熟稔的程度就如同老閑說起下井挖煤,老閑聽著,不好意思起來,感情那不是長霉醭呀!

喝著新泡的碧螺春,老閑笑了,笑自己不懂頭鬧了個大笑話。大金也笑了,一盒茶葉,讓他確認這老閑對茶葉就是一個“盲”,對茶葉“盲”到不知道碧螺春的人對壺又能知道多少呢?大金的笑意味深長。老閑并沒在意,他還想,乖乖,這大閨女酥胸焐出來的茶,就是不一般呀——

雜事太多,我得抓緊把這個故事讀完。

反正這大金呀是個極有耐心和行事章法的人,就像一個高明的狩獵者,悄無聲息地更近一些更近一些的接近自己的獵物。

一來二去,當他確認可以更自然直接些的辨識那把壺的時候,老閑已經(jīng)毫不在意了。

一局五子棋罷,老閑大勝、大喜。大喜是因為老閑這局棋勝得頗費周折,幾次反復才定勝局。大金抓住時機,說:“閑師傅,我知道你贏棋的秘招了?”老閑說:“哪有什么秘招?”大金說:“有。就是這把壺!您每次快要輸了,端起這壺一喝茶,那形勢就立馬變了。”老閑哈哈大笑,說:“看吧看吧!”心里想這小子不會洗澡還怨草掛屌?!澳俏铱梢煤每纯戳?。”大金說著趁勢拿起了老閑的壺,這一看他那雙眼便如同通了電的燈泡一下子明亮起來了。

他不敢想,這是不是就是那把傳說中的井欄壺。這幾天他都在自問一個問題,為什么那天偶而的一瞥就有了奇異的感覺,就想到這個名字,一把傳說中的壺的名字。

傳說中那把壺的形狀他已了然于心,他即使閉著眼睛用手摸,也能辨識得不差分毫。

壺形,吻合。

壺蓋,吻合。

壺底的印,他不敢翻過看。他用手指細細地摩挲,不,他是用心去對照,印不大,但手指每撫過一個線條,他的心都有一次震顫。那是心想事成的感動。是它!哦,這里還應有一個暗記,三處對稱的小凸點。他停了一下,甚至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手指撫過去,第一點就在他想象的位置上。他不得不再次停下來,以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后是第二個點,在!第三個點,也在!壺把的細微處還應該有一處七星暗記。不知道的人絕對會認為這是做工粗糙所致,但大金知道這正是這把壺的金貴之處。他再次停了下來,然后一一試過去,一一確認下來,大金的臉因狂喜而漲得通紅,而旁邊的老閑還以為是夕陽的光照。

“哎喲,就是一把破壺,太臟,有什么好看的!”

“不,不,這是把好壺,價值連城呀……”大金張口說了出來,這句話讓他在以后一直后悔不已??稍捳f到這份上,他干脆放開了說:“老閑,不,閑師傅,您這把壺賣嗎?你出個價?!?/p>

“賣,就這個舊壺?”老閑一時想不出賣壺的理由,當然更想不出大金要買這把壺的理由?!拔疫€要用他喝茶呢……”老閑覺得拒絕大金買這把舊壺有些不好意思,他想了這個理由。

“對對對,您老還要用它喝茶呢……”大金意識到自己因迫切而起的失態(tài)?!伴e師傅,我明天帶幾把壺來,您看看……其實,我是喜歡這壺的舊味……人家淘壺喜歡名人壺……我不,我連落款都不看,我就是喜歡舊壺的老樣子,簡單古樸,我喜歡的壺呀,人家專家都笑,說我那些壺呀,一錢不值……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人家吃大魚大肉、山珍海味,我就喜歡吃個煎餅鹽豆子,鹽豆子?你老知道吧,咱彭城人都喜歡吃的鹽豆子……”大金的話有些東扯葫蘆西拉瓢,但意思很明白,掩飾那壺的珍貴,目的還是一個,要那壺。

“鹽豆子?啥,我也喜歡吃個鹽豆子,想當年我在礦上下井,班中帶飯,我不喜歡大食堂的菜味,都是我老嫲嫲給我?guī)}豆子,那玩意兒,拌點碎蒜薹,滴兩滴香油,加點兒青辣椒,嘖嘖,滿巷道都香。王大家那小子嘴饞,有次跟我下五子棋要和我賭棋,說我輸了,鹽豆子就歸他,他娘的……”老閑順利地被老金帶拐了彎,心思都轉(zhuǎn)到鹽豆子上了。

“后來呢?你贏了……”大金擴大戰(zhàn)果,繼續(xù)誘導老閑跑偏。

“后來他耍賴,我用矸子當白子,他用煤塊當黑子,我活三沖四要贏了,這小子把我的白子竟然用手指撳煤灰里啦,白子在煤灰里一滾,可不就成了黑子。他是班長,犟不過他……”老閑沉浸在當年之中。

“那您的鹽豆子就沒有啦?閑師傅我看您是真喜歡下棋呀。”大金接著自己的想法調(diào)整著談話的方向。

“這一輩子就喜歡這一手!”說到棋,果然又觸到了老閑的癢癢筋。

“喂,閑師傅,我送你一套棋吧,云子……”大金說。

“哪能要您送呀,啥叫云子?”

“云子呀,簡單地說就是云南產(chǎn)的圍棋子。這云子呀可不簡單,傳說是呂洞賓看到云南永昌一個農(nóng)民家里過于貧窮可憐,便教了他做棋子來賣,好的云子呀,是用永昌盛產(chǎn)的瑪瑙、琥珀等原料制成,所以也叫永子……我那兒正好有一副,也是朋友送的,我又不懂棋,就送您吧,也算拜師禮……我這就給你拿去,最多一小時就回來,您老等著……”大金不顧老閑的阻止便起身走了?;貋砗?,背著一個大包,果然帶回來一副圍棋,打開來看,黑白分明,一個個細膩玉潤,晶瑩柔和。大金又指點給老閑看,說:“閑師傅,你看這白子是不是像玉一樣,這黑子就更特別了,您老對著光看看,是不是半透明的,棋子周邊有一圈碧綠的光……”

老閑真是打心眼里喜歡這棋,下了一輩子棋,這才算開了一次眼,人家這才叫棋呀。

“哎呀,這棋可真好呀,得好幾十(元錢)吧?”老閑攥著棋子,不舍得撒手。

“不貴,才兩千出點頭,您看這標簽還沒摘呢。您看,一九七八年的價……”大金一臉輕松笑瞇瞇地看著老閑說。

“啊,兩千八,一九七八年,那現(xiàn)在……”老閑簡直震驚了?!安唬?,這么貴重的東西俺受不起。”老閑像被手中的棋子燙了一下,趕緊撒手,把棋朝大金推過來。

“閑師傅,您別客氣,我看得出您喜歡這棋。有錢難買個歡喜嘛!實話給您說,閑師傅,錢我不缺,我就是缺喜歡,再說這棋,放我這兒真沒用,沒有的東西你說值什么錢?”大金說得頭頭是道,但老閑還是不敢收這么貴重的禮,他覺得受之有愧。

“閑師傅,要不那么著吧,我再送您三把壺,我這兒帶來了五把,您隨便挑,這幾把壺全都是紫砂壺大師顧敬楫得意弟子的作品,你看這是徐秦棠的,這是吳冠坦夫婦的,這是李師一的,這是張桂玲、施小虎的……這是提梁中壺,這是如意仿古,這是石瓢,這把看著造型簡單吧,這可是大名鼎鼎的大彬六方壺,當然這不是出自時大彬先生之手,如果是那可值了大錢了,我也不舍得送您老了。這把壺有意思吧,叫倒把西施,您看看像什么?西施身上的,您想想。當然,東施身上也有……哈哈,這么跟您說吧,哪一把壺價都過五千。好,我不說送了,就算換吧,拿這棋、這三把壺,就換您手里的這把舊壺,要不,再給您加五千元現(xiàn)金,怎么樣?”大金又有些急不可待了,老閑愣了,簡直如聽天方夜譚,他看看大金,心想這家伙不是個神經(jīng)病吧?

“您不是開玩笑吧,我占這么大便宜會睡不著覺的?!崩祥e警覺起來。

看到老閑的樣子,大金覺得自己有些急了,“哈哈哈,玩笑?就是玩笑!我就是要送您點小東西,看您不要,才說要換。您就收下吧,不過您也別不好意思,我還真有個條件……”

“條件?!”

“就是我真的太喜歡您這把壺了,您不賣不換,能不能讓我照個照片,留個念想?”老閑覺得再沒有拒絕的理由。大金變戲法般從包里掏出一臺個頭碩大的照相機,又掏出一塊雪白的手絹鋪在老閑門口的石凳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將老閑那把壺擺上,咔嚓咔嚓,左一張右一張,前一張后一張地拍了起來,老閑看著覺得這壺這一會兒照的相片,趕上他一輩子照的相了。拍完照,大金又從包里拿出了類似老閑外孫玩兒的橡皮泥,在壺底按了幾下,取了樣模小心地放在一個盒子里。然后,向老閑告辭。把一副棋和三把壺留給了老閑。老閑愣著沒有反應過來,大金又回來了。老閑以為大金是來拿棋和壺的,忙把棋遞給大金。大金拒絕了,說:“閑師傅,這真是送給您的,您別多想。不過有一句話給您老說好,如果您這把壺要賣,可一定要賣給我,我給您至少這個數(shù)……”大金比畫一下“八”的手勢。

“八千,您要不滿意,咱可以再談,好嗎?”老閑的嘴看著大金的手,張成了O字形。“就這把破壺……”

“對,于您是破壺,于別人是破壺,您去對門紫砂壺店問問,標價絕不會過八十,可我喜歡,就因這喜歡,我樂意花這個錢,閑師傅,咱不差錢,就差喜歡,您老說句話,看這樣行不行?”

老閑聽大金說得在理,想著大金可能真是個有錢沒處花的主兒。對這類人,你讓他花錢,他還樂呢。嗨,以前是聽說,這回真算碰上了。想到此,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大金臨走時也不忘關(guān)照老閑看好那壺,一周之內(nèi)絕不能再賣給別人。大金好像開個玩笑,但又語氣嚴肅地說:“閑師傅,咱可是定好的,您要是違了約,可要受法律處罰的呀?!?/p>

“那是,那是!”老閑隨口應著。

直到大金走過巷口沒了蹤影,老閑還沒回過神來,看看眼前的云子和三把嶄新的壺發(fā)愣許久,那失了的魂才回到身上。

“蛋的娘花的娘”,蛋是老閑的兒子,花是老閑的女兒,蛋的娘花的娘都是指老閑的媳婦。老閑有時叫老伴蛋的娘,有時也叫花的娘,這一次著急,蛋出來了,花也出來了。

老閑媳婦顛顛地跑出來,看著老閑好好地坐在那里,嗔怪起來:“著急火燎的,又是蛋又是花,成雞蛋湯了,讓馬蜂蜇腚了……”

“別啰嗦,幫我拿著這棋,我今天遇著怪事啦……”

“啥怪事?”老閑媳婦問,老閑沒理她,拾起那幾把壺,進了對門的紫砂店。

店主是個中年女子,很儒雅賢淑的樣子。見老閑進店打了個招呼。雖不知姓名沒打過交道,但每天出出進進,知道這是位街坊。

“大爺,您買壺?”

“不,我不買壺,我想請您看看壺行嗎,我就是路對面的,麻煩您了……”

“知道,知道。好,我來看看……”

那女子仔仔細細地將大金送給老閑的三把壺看了個遍,問老閑,這壺是哪兒買的?老閑答是朋友送的。那女子又問,是老朋友呀!老閑答,不是,就是一起下棋的朋友。噢——那女子有些吃驚的樣子,把要說的話收了回去。和身邊賣壺的小女孩嘀咕了一句,小女孩去了里屋,叫出了里屋的中年男子,和老閑打了一聲招呼,便和那女人一起看起那三把壺,兩個人嘀嘀咕咕的好一會兒,好像意見終于統(tǒng)一了,那女子才轉(zhuǎn)向老閑,笑吟吟地說:“大爺,您這三把壺不錯??纯疃际敲覊?,樣式、做工都無可挑剔。老實說,我這個店里最好的壺也趕不上您這壺??墒恰蹦桥宇D了頓,“大爺,說了您別不高興,你這壺要是正品,現(xiàn)在的價都在六千到八千之間,這還是參考!實際到手每把壺一萬二也都算正常??赡终f了,這壺僅僅是幾面之交的棋友送的,而這棋友又是懂壺的人,你說他經(jīng)常到紫砂壺店里轉(zhuǎn),我們也有些印象。一個初識不久的懂壺的朋友,是沒有理由送您這么貴重的壺的。所以,我和我先生認為這是仿品,但這仿品也做到幾可亂真的地步,雖說千壺一面但依這仿工也是一流高手所為,即使是仿品,這每把壺也不能低于兩千元,不知您老因何有這樣的福氣,交這樣的朋友,送您如此大禮?!斎?,我夫妻兩個也是初入此道沒有幾年,說不定也就是平常的壺讓我們看走了眼,剛好明后兩天,小店為了促銷,請了幾位專家來店里,到時再請他們掌掌法眼,您看好嗎?”那女子款款的說著,優(yōu)雅而好禮,說得老閑連聲道謝。就算是仿品,每壺可都值兩千塊呀,三把壺就是六千多,還有那副一九七八年就值兩千多的云子,呵呵,這可要上萬元呀,為啥?真為了謝我教他棋,我自己都不信,為我的那壺?不可能,我那壺能值什么價?想到這里,老閑又跑回自家門口,取來了自用的那把舊壺,觍著笑臉奉上,請那對夫婦再給看看,標個價。

壺先遞到那男子手里,那男子差點兒笑出聲,手又朝壺指了指給那女子看,然后就不再碰那壺,和剛才反復把玩的情景迥異。那女子用纖手動了動壺也笑了,說:“大爺,您這壺和那三把壺就沒法比了?!?/p>

“舊了?”老閑問。

“不單單是舊了,舊了的壺才可能有好壺,壺要養(yǎng)嘛,壺要養(yǎng)過才能有紫玉之態(tài)??赡线@壺,恕我直言,至少一千把才能賣上那三把壺中一把壺的價,這還是說,那壺是仿品,要是真品,再加一千把您這壺也換不來!”

“您是說我這壺就值兩三塊錢?”老閑怯怯地問。

“對呀,這恐怕還要是您的老朋友照顧您的面子給的價?!蹦悄凶佑行┘饪痰卣f。

紫砂店老板的話令老閑大吃一驚,他想不通大金為何送他如此厚重的禮物。

當天晚飯桌上,他把一天來的活動向老婆、內(nèi)弟小錢、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們簡單地說了,這一下大家的眼里都放出光來,按各自的理解試圖解答老閑的疑問,經(jīng)過一番討論,趨于一致的意見有兩條。

一是大金心有所圖。放下貴重的釣餌,必是想釣大魚。這大魚八成是看中老閑臨街的這處房產(chǎn)。提出并堅持這意見的代表人物是老閑的小舅子小錢。

二是大金是個有錢卻少腦子的主兒。單純有錢,沒理由將寶物無代價送人,單純少腦子手里也不會有如此密集的“值錢貨”,所以只有在有錢且少腦子或腦子進水之后又進了面粉兩個條件同時具備的情況下,才可能出現(xiàn)這個境況。這個意見的代表人物是老閑的兒子和女婿。

另外還有兩條一明一暗的理由。明的是人家大金就是感謝老閑教他下棋,真心實意地謝老閑,這觀點的代表人物是老閑的老婆和老閑的女兒。

另一條暗的理由藏在老閑的心里,他沒有說出來。因為他實在沒把握。但他隱隱地總感覺大金盯住的是他手里的這把老壺。這把老壺確實來得不平常,這一點他自己知道,所以今天紫砂店老板如果說他這壺也值個百兒上千他也就認了,偏那對小夫妻說他這壺一錢不值,這倒使他犯起疑來。難道是這紫砂壺的老板看走了眼?大金送的棋子和壺原沒有這么值錢?……老閑心里想著那小夫妻的話,有專家要來他們紫砂店里鑒寶,便想著到時不妨一試。

紫砂店的鑒寶活動搞得轟轟烈烈,主辦者是省電視臺鑒寶欄目組和省市紫砂協(xié)會,承辦者是對門紫砂店和另一個城市的紫砂研究所。上午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巨大的噴繪廣告,整齊的軍樂隊,攝像照相的來了不少。下午正式鑒寶開始,是放在隔壁沁園春茶社里。

老閑找到忙得腳不沾地的紫砂壺店的老板要了張入門證,便混在了人群中到了鑒寶現(xiàn)場。

鑒寶現(xiàn)場完全是電視里的樣子,不一樣的是老閑感覺到燈光特別亮,電視臺一個長發(fā)小伙子在引導大家鼓掌,鼓了一遍又一遍,說是錄像時插什么鏡頭用。等了好久,才看到一群專家陸續(xù)登場,主持人一番介紹,好像都帶著什么著名、知名專家的銜。老閑不懂,但看到每一次主持人報出一個名字后身邊觀眾的驚喜、狂熱、崇拜的樣子,他也能悟到這些人要在他干過的那煤礦至少也都是副礦長以上的人物。所以,他鼓起掌來也毫不吝嗇。

先是由一個專家在主持人的邀請下講解紫砂壺的一般常識,說這紫砂壺呀,來自于宜興丁蜀。很久很久以前,這里的人們在耕作之余,也做些日用的缸甕盆罐??墒怯幸惶彀?,村里來了一個形貌怪異的出家人,他邊走邊大聲的吆喝,“賣富貴土,賣富貴土!”村人覺得奇怪,跟著他看,不敢靠前。他見大家躊躇,便又大喊:“貴不欲買,買富如何?”意思是說,不想買貴,買富怎么樣?這僧人邊說邊走,眾人遠遠的跟著,想看看這富貴土到底是什么稀奇的寶物。一直走到黃龍山的拐彎處,那僧人忽然就不見了。人們四下張望的時候,看見山坡上有幾處新開的洞穴,走進去一看,洞里全是五顏六色的泥土。有心的人就把這土帶回村里搗煉燒制,竟是五彩繽紛的效果,與以前大不相同。之后,經(jīng)過歷代打磨,成就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紫砂陶。這紫砂可是富貴土燒就,一把好壺在手,可是富貴兼得呀!其他的專家還講了些收藏紫砂識壺辨壺養(yǎng)壺的學問,雖說是“一般常識”,老閑聽來卻絕不一般。天哪,就這破茶壺還有這么多知識。趕情這紫砂壺首要的是收藏,最不濟才是喝茶呀!到這時老閑才理解隔壁養(yǎng)蘭花的老楊為何那么迷蘭花啦,這真是行行有門道呀!

接著是鑒寶開始,看樣子都是電視臺事先安排好的,一個個魚貫而上,小心翼翼地把壺給評委奉上,評委們仔細審閱,有的還拿出了放大鏡,上上下下地看,然后或說真或說假,或說貴或說賤,老閑不懂但看著也很有意思。這好像比那五子棋還好玩。

一個小時過去了,中間休息的時候,他發(fā)覺他旁邊原來空著的座位坐上了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大小伙子,那人朝他禮貌地笑了笑。那笑很特別,老閑忽然覺得這人給他一種特殊的感覺,當然,這時候他不知道他以后的生活里與這個人將會有那么深的糾葛。老閑覺得該用一個詞描述這小伙子,半天才受主持人發(fā)言的啟發(fā),想到這個詞叫“儒雅”。老閑把放在腳下的包朝身邊拎了拎,包里有大金送他的三把壺和他自用的那把舊壺。

終于熬到了主持人發(fā)話,說進入觀眾進寶鑒賞時段,時間半小時,觀眾席里立時手臂如林,眼看老閑就排不上隊了,他騰地站了起來,主持人堅決制止了他。這時,趁一人鑒壺的空,老閑對門紫砂店的老板在臺下和主持人咬了一下耳朵,并用手指了指老閑。

老閑成了最后一個登場鑒寶的觀眾。他拎著包就上了臺,一下子掏出了大金送他的三把壺,主持人調(diào)侃說:“老大爺,您家是燒窯的吧?”大家便是一陣哄笑。在大家的心中,物以稀為貴,這么多還算寶貝嗎?

專家們也笑,但還是認真?zhèn)骺粗祥e的三把壺,很快專家意見一致地給出結(jié)論:這三把壺全系當代制壺名家的作品,算不上珍品,但卻肯定是真品,而且是名家真品,值得珍藏,按現(xiàn)在的價格也在萬元以上。

專家結(jié)論一出,臺下立時安靜下來,大家沒想到這老頭手里竟有這等名壺,而且一次拿出了三把。

主持人向老閑祝賀,老閑卻又從包里取出了自用的那把壺,觍著臉說:“想請專家們看看?!敝鞒秩苏f:“實在對不起,時間到了。”但坐在正中的一位專家卻招了招手說:“既然拿來了,就看一看吧?!崩祥e未等主持人表態(tài),顛顛地跑上前去,將壺送到專家眼前,然后就張著臉看著那專家。

專家持壺在手,一看之下,竟是表情萬端。

初看,一臉釋然之笑。好像在說,這壺就太一般啦。

再看,那笑如風卷殘云頃刻便沒了蹤影,代之為一臉凝重。好像被觸著了一根久未觸動的神經(jīng)。

他將壺翻過來,看那壺款,還取出了放大鏡看,許久,他輕舒了一口氣,將壺又遞給了另外幾位專家。

那幾位專家多數(shù)只是在第一表情狀態(tài),只有一位專家的表情與第一位專家相似。

最后那兩位表情相似變化的專家交換了意見,然后由先前的一位向老閑說:“老大爺,你這壺用多久啦?”老閑答有二十年了吧?!笆亲?zhèn)鞯倪€是買來的?”“祖?zhèn)鞯?。”“有幾代了?”“從我爺爺輩吧?!薄班?,那就對了!老人家您這把壺是把清朝時期的壺,但這壺形卻極有來歷,我也是只聞其說,在這里第一次看到這種壺形的壺。但此壺并非出自名家,而且恕我直言,您老人家并不懂壺呀,可惜了這把壺呀,你看這壺上的油光,標準的和尚頭呀……這么說吧,您還繼續(xù)用它喝茶吧,價格嘛,看在是清壺的分上,也就一千元到頂了?!?/p>

專家的話引起了現(xiàn)場觀眾的一陣哄笑。

“看在是清壺的面上,應該在千元之上……”聽聽這話說的,連不懂紫砂的老閑也覺得顏面頓失。

老閑收拾壺的時候,主持人就宣布了鑒寶活動結(jié)束。老閑有些手忙腳亂,到門口的時候,甚至差一點兒跌了一跤,幸虧有人及時攙扶了一下。出了門,老閑看到扶他的人,就是在鑒寶會場坐在他身邊的那個形象儒雅的年輕人,老閑感激地朝那人笑了笑,那年輕人也朝他溫和地笑了笑。

老閑帶著太多的疑惑朝家里走去,推門的時候,他感覺有些不對,轉(zhuǎn)身看時,一個人竟隨在他身后,大有隨他直進之勢。

跟他的人還是那個儒雅的年輕人,帶著初見面時一樣溫和的笑。

“老先生,叨擾了!我來自宜興,我想向老先生討一杯茶,可以嗎?”年輕人極力把話說得直白一些,老閑聽著還是有些費勁,但意思他懂。他想拒絕,可他覺得那溫和的笑無法拒絕。

“好啊,請進吧?!崩祥e說著推開了自己的門。

賓主落座,泡了兩杯茶,用那種刻花的玻璃杯盛著。

“先生不用紫砂泡茶?”把茶葉直接沖在玻璃杯的舉動顯然令來人有些錯愕。

“不用,我那壺有些臟?!?/p>

年輕人聽著笑了笑。禮節(jié)性的將那玻璃杯挪了挪,卻沒有喝茶的意思。

“老先生,我能再看看你在鑒寶現(xiàn)場上的那把壺嗎?”年輕人開門見山,臉上還是帶著那標志性的笑。

“哦,儒先生,不……”老閑竟想稱那年輕人為“儒雅”先生,他甚至還不知道“儒雅”一詞的真實含義,但他的直覺告訴他,像面前這個年輕人這樣子,就是儒雅。

“哈哈,老先生,對不起您了,我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姓張,您叫我小張好了?!?

“哦,小張,不,不,張先生,我看您也是個專家,您說那些專家說的那壺真值那么多錢嗎?”老閑說著就又把大金送他的那三把壺拿了出來。

張儒雅(老閑心里給面前這年輕人起的名字)把那壺一把一把仔仔細細地看了。然后又一把把地擺回原來的位置。笑看著老閑。

“老先生,沒錯,專家說得沒錯。都是名家真品。不過,價格上他們說得有些保守了。這三把壺每把壺都在兩萬元以上……”

“兩萬……”老閑有些吃驚。

“是的。老先生。”張儒雅看老閑有些不信,便接著說,“您要想出手,我相信現(xiàn)在就有人把您這三把壺收了,而且不會跟您還價。”

“不,不,不,這是人家的壺……”老閑忙說。

“哦,這壺不是您的?”輪到張有些吃驚了。

“不……是……,不是、也算是。是朋友,不,也不是朋友,也算……送的”,老閑說的有些模糊。事實上他也確實搞不大清楚大金算不算朋友,這壺是不是就是自己的啦?這壺的價格越高,他就越想不出來大金送他的理由。

“唉,事情是這樣的……”老閑一五一十地向張儒雅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張儒雅很專注地聽著,不時頜首。那標志性的笑一直掛在臉上。那一會兒老閑忽然想起,這人的笑模樣有點兒像那個演員濮存昕,眼神也像。

整個過程,張儒雅一直在聽,一句插話也沒有。老閑想,人家這就叫儒雅,不像他蛋花的娘,也不像他的小舅子小錢,那些人,容你把一句話說完,會憋得頭青臉腫。

老閑終于說完了,張儒雅愣了一會兒,好像在梳理自己的思緒,然后看著老閑。忽然說:

“老先生,我能看一下金先生送您的那副圍棋嗎?”

老閑便踅身去櫥柜里取來圍棋給張儒雅看。

張儒雅看得極認真,還從口袋里取出了一把放大鏡和一把微型電筒,拿起一枚枚棋子比比劃劃。他這么一言不發(fā)地看棋,老閑一言不發(fā)地看他。

過了差不多一袋煙的工夫,張儒雅把棋子一個個歸于原位,抬起臉,笑看著老閑。

“老先生,您這盤棋可是好棋,棋中的珍品。您用這棋下五子棋,您可真是天下的大家,我敢說用這樣的棋子下五子棋,您是第一……”

“是嘛,這樣的?”老閑有些不信。

“老先生,您知道嗎,這圍棋子一般人叫云子,云子可是咱們中國圍棋子中最好的。但在全世界排名,咱這云子呀只能排第二,公認第一的圍棋子就是您這副棋子一類的,叫做日本蛤貝圍棋。它的白子系天然貝殼打磨而成,稱為蛤碁石。蛤碁石就是貝殼棋子的意思。蛤碁石嚴格來講不包括黑子,僅指白子,黑子算是“附贈”的。但說是附贈也不簡單,是用日本特產(chǎn)那智黑石打磨而成?!睆埲逖拍闷鹆艘幻栋鬃?,指給老閑看。

“老先生,您看,這蛤碁石主要按照形狀,手感和瑕疵也叫‘形‘色‘傷來分成雪印、月印和用印三個級別。”

“啥叫印呢?就是花紋。蛤碁石的花紋就像樹木的年輪一樣,生長年份越長花紋越細;另外,蛤貝前端有花紋的部位又細又薄,前端部位一側(cè)厚另一側(cè)薄,因此,能制作出厚度厚、花紋多的‘雪印是非常稀少的;對同樣取材于蛤貝的前端部位,由于花紋略粗,且不能通體貫穿的蛤碁石分類為‘月印或‘實用?。?‘雪印其花紋華麗纖細、通體貫穿、孤高雪白,讓人賞心悅目,愛不釋手;蛤碁石難尋,‘雪印更難覓。”

“您老的這棋不是頂級的雪印,但是月印是沒有問題的。也是難得的上品。再說這黑子——叫做那智黑石,也是極其難得的?!?/p>

“而且依我的經(jīng)驗,這里的每顆棋子都是真品、珍品,怎么個貴法,我不多說了。直觀地給您說吧,這副棋現(xiàn)在的價格,值您那三把壺……”

“三把壺,六萬啊……”老閑今天注定是和“吃驚”連在了一起。

“他怎么送我這么重的禮呀,快十萬了呀?!崩祥e自語。

張儒雅笑了笑,看著老閑,輕輕地說:“老先生,那人看中的是您的壺!”語氣很輕,但非常堅定。

“啥?我那壺?!那把不值一千塊錢的舊壺呀?”老閑不解。

“應該是不錯。”張儒雅不容置疑地說,“老先生,能讓我看看您的那把舊壺嗎?”

“哪把?”老閑手里現(xiàn)有四把壺。

“就那把舊壺,您常用的?!睆埲逖趴粗祥e。

老閑從包里掏出了自己的那把壺,隨便地遞給張儒雅。張未接,示意他放在桌子上。待確認放好后,張儒雅才從口袋里取出一副雪白的手套戴上。又盯著壺看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起那壺。

從這一刻,老閑注意到張儒雅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老閑甚至被嚇住了。他不知道他這把用了幾十年的老壺今天沾了怎樣的魔力。

張儒雅將這把壺里里外外看了個遍,動作專注而小心,他甚至還多次用鼻子嗅了嗅這把壺。用手摩挲著這壺,有一會兒他甚至閉上了眼,看得出他是在打開心目,去體察這壺的每一寸紋理。

每一個動作,他都有十余次的反復。足足有四十分鐘的時間,張儒雅才小心地放下了那把壺??吹脚c拿壺的位置有些許偏差,他又細細地作了調(diào)整,然后,退了半步,摘下手套。這才又恢復了原來的笑容。

“老先生,您這壺泡茶,最多能放多長時間不餿?”

“沒試過,三五天沒啥事。夏天,茶也不餿?!崩祥e答。

“您這壺不加茶也有茶味兒,是嗎?”

“是,不錯。”

“您這茶味兒,不是茶垢重泡的味兒,也不是您以前喝的茶味兒,而是另一種味兒,是嗎?”

“是,不錯。我還奇怪呢……”

“您老先別說,我來說說,您看對不對?”張儒雅第一次打斷了老閑的話。

“老先生,您經(jīng)常喝到的就是果木香味,很淡,如梅、如桃花,或許還有荷花的清香、甚至松香,還有,還有一種香可能是我們從未嗅到過的,那是體香,少女的體香……”張儒雅說這話的時候,仿佛老閑不在身邊,表情處在神往之中。

“盛茶不餿,無茶有味,這于紫砂壺都還算正常,但有這般香味,卻必是那把壺無疑?!睆埲逖挪粏柪祥e,只管自顧自說,瞇著眼睛一路說下去。

老閑只有看著張儒雅的份,他想說,他那壺絕對有果樹香,淡淡的,具體什么是體香,他不知道。有沒有自然也說不清。

張儒雅打住了話頭。靜場了一會兒。老閑憋不住了,看著張儒雅,問:“張先生,您說我這壺……”

“老先生,那位金先生看樣子是個識家!”張儒雅說,“也還算是一個厚道人,這樣的人不多啦?!?/p>

“您是不是說我這把壺很值錢?”老閑把疑慮換成很直接的表述,“要不,張先生給標個價吧?”

“標價?”張儒雅笑看著老閑,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老閑憋不住自己報起來。他想呀,人家送的東西都值上十幾萬,這壺最起碼也得值十五六萬吧。

“十五萬?”老閑看著面前的年輕人。

張儒雅微笑無語。

“二十萬,五十萬,一百萬?……”老閑亂報起來,一面看著張儒雅的反應。

張儒雅無語微笑。

是不是報高了,讓人家笑話了?老閑又一路朝低了報?!耙蝗f?一千?一百?唉,您倒是給個話??!”老閑有些著急。這時,張儒雅才開口說話。但不是回答是問話。

“老先生,你平日用這壺干什么呀?”

“喝茶呀!”

“那,這壺,也就是一把茶壺價。多則千元少則幾十。”儒雅說。

“那要不是喝茶呢?”老閑不甘心地追問。

“那您也要說個用途呀,您如果用它盛醬油,那它就是醬油桶價?!睆埲逖判χf。

“那要是大金和您用呢?”老閑好像有點兒明白了張儒雅的意思。

“于我,我不會為它花一分錢!”張儒雅正色說,“但是,對于金先生,我不熟悉,不敢妄下斷言。不過以我判斷,應是您老先生想不到的價碼……”

“那是多少?100萬?200萬?”

“您別問了,我能跟您說的都說了。有些東西可以標價,有些東西對有些人來講則不能標價。任何價碼都對不起這東西。好了,謝謝老先生,我告辭啦!”

張儒雅說著就起身要走,老閑還想說什么,正糾結(jié)中,響起了敲門聲。

門開處,兩個人都愣了。

是你,怎么是你呀?

老閑打開門,看到的是他想不到的三位。

走在前頭的竟是剛在鑒寶現(xiàn)場看到的那個電視臺的主持人,緊隨其后的是老閑對門鄰居、紫砂店的店主夫妻。

來的三個人看到老閑還有客人,忙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擾啦!

張儒雅則面帶微笑,向老閑告辭。老閑先招呼新來的客人坐下,然后送張儒雅到門口。

在門口,張儒雅淺笑著低聲向老閑說:“老先生,買主來啦?!崩祥e一下子沒明白過來。

回到屋里,紫砂店的男主人笑著向老閑說:“閑師傅,事情是這樣的,鑒寶會后,有觀眾打電話給咱們的主持人,咱這主持人您該認識吧?名人呀——他們看到您有好幾把名家的壺,想委托主持人問問您,是否有出手的意思?”

未及老閑回答,女店主就接上腔,“閑師傅,咱是對門鄰居,您老要想出手,我們小店也想請一把鎮(zhèn)店呢,價錢好商量。”到這時,老閑才明白張儒雅在門口說的那句話的意義。

老閑低著頭想,這是人家的壺我怎能賣呢?

“老先生,您也聽到那些專家說,這把壺標在一萬二,我的那位觀眾說他愿意出到一萬五?!敝鞒秩说穆曇羧岷投H切。

一萬五?沒討價就長價了呀。老閑想起張儒雅“一把壺至少兩萬元”的話,笑笑沒說話。

看著老閑笑,不表態(tài)。三個人又輪番說,價格也是自說自加,一直加到兩萬兩千元一把壺,老閑才說話,說:“這是一位朋友寄存在我這兒的壺,賣不賣我不當家。”

紫砂店女主人趕緊說:“不是你朋友送你的嗎?送給你的就是你的呀!”男主人和主持人也連聲附和。

但老閑的神色堅定起來。他說:“我和那位朋友只有一面之緣,他送我這樣的重禮,必有他的理由?,F(xiàn)在我不知道他為啥送我,我就不能接受。等他回來,我就還給他。我沒有權(quán)利賣人家的東西,多少錢都不行?!笨蠢祥e態(tài)度堅定,三個人只好說:“要不等你的朋友來,問問他,如果想出手,一定給我們打電話呀!”老閑答應著。

這時看到院里又擁來一群人,他們才心有不甘地告辭離去。

來的是老閑的一家人。大蛋一家、二蛋一家、花兒一家,再加上老伴蛋花娘、小舅子小錢,十幾個人亂吵吵地擁來。

老閑不禁皺了皺眉頭。

老閑今天有些累,這一天經(jīng)歷的事快趕上了他退休以來十幾年的忙碌。但看到兒子閨女都回了家,尤其是孫女外孫撲過來,他還是先把累放在了一邊。

他有些奇怪這一家子人不年不節(jié)怎么聚得這么齊。

一問之下,才知道不知是誰傳出了他去鑒寶的消息,而且知道老閑的一個神秘朋友送了老閑三把名壺,據(jù)說每一把都在二十萬以上,大家才都想來看看熱鬧。

老閑說:“這閑話也有些太離譜了吧,人家專家說最多也就是一萬多……”

“好了,你別捂著掖著,快拿出來給孩子們看看!”蛋花娘快人快語。

“急什么哪?這壺還不一定是咱的呢。人家大金沒理由送我這么貴的東西,我不就是教他下個五子棋嗎?”老閑嘟囔著,有些不情愿去拿壺。

“行了,行了,管他是誰的,你先給他們看看怕什么?你看是大蛋能吃下去還是二蛋能吃下去?!钡盎镞哆兜財?shù)落起老閑。就是!就是!眾人也齊聲附和。

老閑便去了屋里取來了大金送的那三把壺。兒子、媳婦、閨女小心翼翼地傳著看,三個孫子孫女也要上手抓,被蛋花娘拽到一邊說:“小龜孫羔子,咋這么倔呢?要不把你姥爺?shù)哪前褖啬媒o你玩兒?走,我給你去拿……”說著就把小孩往屋里拽,老閑聽了,一下子就急了,急火火地站起來。心想你這破老娘們兒哪知道那把壺更金貴。他虎著臉說:“不行!不要動我那把壺!”大概是老閑的凌厲模樣前所未有,把孩子嚇得愣了一下,旋即大哭,還居然把蛋花娘嚇得一哆嗦,心想,這老頭子今天怎么啦?

蛋花娘還想發(fā)威,但看到老閑真的生氣了,便閉了嘴。平常在家里蛋花娘總顯得很強勢,但只要老閑真撂下臉,蛋花娘還是極有眼色地立馬后撤。這也是老閑很欣賞蛋花娘的一個重要原因,這是一個知道給男人面子的女人,要不是這樣,老閑早就和礦上燈房里那個丫頭好上了,這是老話不提。

安頓好了孩子,一家人又圍著看那壺。老閑的女婿也就是花的丈夫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問這問那,但老閑不知怎的都是有保留的回答,比如人家估價多少,老閑就報個低的,一萬多吧,含含糊糊,對張儒雅的那些話,老閑都在心里捂著。

“喂,姐夫,聽說你把你常喝茶的那把壺也帶去鑒寶了,那把壺看著比這三把有年頭,能值多少?”小舅子小錢瞇著眼問老閑。老閑心里一驚,答說:“哼,人家說看在可能是清壺的分上,最多一千元。”

“那剛才對門紫砂壺店的老板和電視臺的找你干什么?”小錢接著問。

“看壺——”老閑說話底氣不足。這沒有瞞過小錢的眼睛,“那,除了看壺,他們沒說買嗎?”小錢像個自以為是的偵探,追問下去。

“嗯,也想買……”老閑說不得假話。

“那他們出多少價?”

“嗯,比現(xiàn)場估的高一些?!?/p>

“高多少?”

“嗯,嗯……”老閑不想說,可萬惡的小錢小眼睛火辣辣地看著他,讓他很不舒服。好像在地里偷了人家的棒子揣在懷里,人家問,你懷里是什么?說不說兩難。但最后還是吞吞吐吐地說了。“他們說一把壺最多給兩萬……”

“兩……萬”開把子肉館的大蛋媳婦和下崗在家的二蛋媳婦齊齊地發(fā)出一聲驚呼。一把茶壺能值兩萬,這顯然超過了她們的心理預期。

“可給再多,咱也不能賣呀,這是人家大金的壺呀!”老閑發(fā)現(xiàn)了不對的苗頭,趕緊說。

“是不能賣……”女婿接著說?!鞍?,您老可要注意啦,剛才鑒寶現(xiàn)場就有人來買壺,而且出價高于估價,這里有貓膩呀!”在中學當教務主任的女婿再一次顯露出他思想的深刻。在這個家庭里,女婿有些傲不拉唧的,平時有些看不起花的家人。這次他一開口,又顯出他的不同凡響,連小錢也停住話頭,看看教務主任,意思你少賣關(guān)子,趕緊說呀!

教務主任頓了頓,清了清嗓子,用眼光掃了一遍眾人,這才開腔。這是當老師染下的病,只要說話便不容許其他人說,因為他把所有的聽眾都當作了他的學生。他說:“這顯然是個陷阱。大家想想,這分明就是那些評委做下的套。他們看好了貨,便故意壓個低價,騙您老這些不懂貨的,然后再想法收回去,他們再一轉(zhuǎn)手,就能賺上一大筆,這樣的事我聽得多了。照我說呀,這壺肯定不止值兩萬!最起碼要翻一倍。”教導主任給出了答案,文化程度不高的大蛋二蛋和他們的媳婦以及閨女花和小舅子小錢立馬在心里噼噼啪啪打起了算盤,結(jié)果是驚訝都以“○”字口型表現(xiàn)了出來。

“你說的有道理!那這壺到底賣多少才合適呢?”小錢為了表示自己的分析能力不遜于教務主任,趕緊接上話茬。

老閑一聽小錢還是惦記著要賣,便有些不悅,說:“賣什么哪?這是人大金的壺,我還要還人家呢!”

一聽說“大金”這個詞,小錢的小眼驟然放出光來,“對,這壺到底值多些,那大金肯定知道,問問他不就行啦!姐夫,你快把大金的電話給我?!毙″X根本就沒有理會老閑不賣壺的意思。

老閑將頭偏了偏,拒絕了小錢的要求。

“照我說,小舅說的這個法可行!”教導主任說。

我看行,眾人也都附議。

老閑說:“我沒有大金的電話?!?/p>

“你怎么能沒有他的電話呢?他是你好朋友呀,他送你這么值錢的東西呀……”小錢有些急。

“啥好朋友,才認識幾天呀?”老閑說。

正這么說著的時候,屋里的電話響了。未及院里的大人們起身,老閑的孫子已拿起了聽筒,童聲童氣地問:“喂,你是誰呀,我是小旦旦……噢,你找爺爺呀——”院子里的人聽得清楚是找老閑,老閑有些奇怪,平常家里的電話響,不是閨女打來,就是兒子打來,要么是孫子孫女,沒有外人呀,這一家人都在家,誰打的電話呀!

正躊躇間,看到孫子小旦跑出來說:“爺爺,爺爺,一個姓金的叔叔找你接電話!”

大金?。恳辉鹤拥娜硕笺读?,彭城地邪,怎么說誰誰就來了呀?

“大金!”未見老閑起身,小舅子小錢先站起來,邊說邊向屋里走去,“姐夫,您不方便說,我給你問問!”

老閑伸手想阻止,可不把自己當外人的小錢已經(jīng)進了屋,拿起了聽筒。

院子里人聽到了下面的對話:

“喂,你好,是金先生嗎?我不是閑師傅,我是他小孩舅,小錢,咱倆見過面呀,下棋的時候,想起來了吧……噢,姐夫正炒菜呢,有什么事給我說吧……噢,噯,那個那個金先生,我正想問您呢,那三把壺真是你送我姐夫的嗎?——噢,不懷疑,不懷疑,主要是我姐老說我姐夫吹牛,說您不可能送那么好的壺……真是送的呀,那就是說這三把壺我姐夫能當家處置了……噢,這我就放心了,我姐夫也用不了那么多壺,有一個朋友想買,您看多少價能賣呀!……咋能隨便呀,一千塊錢能賣嗎?還是兩千,還是再高些——這是您的壺呀,噢,當然當然,現(xiàn)在是我姐夫的壺……”

小錢充分展示了小錢的精明,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兩個重要問題:一是確定大金這壺是送給老閑,老閑完全可以自由處置;二是確定這三把壺不太可能值一兩萬,否則大金會說話的,因為大金只說,壺既然送給老閑,賣給誰賣什么價全由老閑當家。

院子里的人聽著小錢和大金繼續(xù)打電話,為敘述方便,我這里且把大金的聲音放大。

錢:“那我們就定了,壺就由我姐夫當家啦!”

金:“當然,一切隨閑師傅?!?/p>

錢:“那就這樣,我掛了?”

金:“錢先生,稍等,我想請你轉(zhuǎn)告閑師傅,記住我和他的約定?。 ?/p>

錢:“約定?啥約定?”

金:“就是,這三把壺和那副棋子都送他,算是個定金,我就一個條件,他自己的那把壺要賣的話,不能賣給別人?!?

錢:“他的那把壺,哪把呀?”

金:“就是他常用的那把舊壺?!?/p>

錢:“噢!那把壺——”小錢驚住了,但旋即平靜下來,一路大砍皮地編下去。

錢:“噢,那把壺他也想賣呀,有人出了高價呢——”

金:“錢先生,請務必轉(zhuǎn)告閑師傅,要賣只能賣給我呀,我們是訂了合同的呀!”大金的語氣有些著急,小錢立馬聽出來了。

錢:“合同?你們還訂了合同呀,但人家出高價?!?/p>

金:“我的價也不低呀,八萬呢!還有這三把壺、一副棋……”

大金顯然急了,聽到“八萬”,小錢簡直震驚了,姐夫的那把破壺居然值八萬,他吸了口氣,順竿一路爬上去。

錢:“唉,人家出的價,可比你高多啦,要不是姐夫老實,早就賣出去啦?!?/p>

金:“錢先生,不能賣呀,價格好商量,要不您讓閑師傅說個價吧?!笨礃幼哟蠼鹗峭耆珌y了方寸。

錢:“人家一開口就出了一百二十萬,不,出了二百三十萬呢……”小錢嘴里開始跑馬,聽得院子里的人都懵了。教導主任感嘆了一聲,真能吹呀!他們更沒想到的是對方好像一下子就答應了下來。

金:“好,那我就出二百四十萬!”

錢聽到金這么爽快,有些后悔自己剛才的膽子有些太小了。

錢:“嗯,這個這個,還能再加些嗎?”話里有些遲疑,大金已經(jīng)平復下來,他隱約感到操之過急帶來的風險。

金:“錢先生,也只能是這個價啦,如果不行,我就只有放棄啦。”大金欲擒故縱。

錢:“好說,好說,就按您說的價,二百四十萬。不過……”小錢確實是小錢?!澳悄仨毟兑话氲亩ń?,否則,我就賣給別人啦。”小錢這時已把壺當成了他的。

金:“錢先生,您是場面上人,定金也不能這么多呀,百分之十五已經(jīng)破規(guī)矩啦,好,我給您百分之二十,四十八萬,不,湊個整頭,五十萬,您看行嗎?”

錢:“嗯,那好吧,就五十萬定金,您啥時候付定金,這幾天來看壺的人多著呢,我姐夫可別拿不住……”

金:“哈哈,錢先生,這您放心,我現(xiàn)在火車上,晚上十點多就到彭城啦,明天十點前我把五十萬定金給閑師傅送去。不過,也請您轉(zhuǎn)告閑師傅,按法律規(guī)定,收了定金反悔,可要加倍返還的!”

錢:“沒問題,沒問題,不反悔。明天十點您一定來呀,噯,明天是星期天,銀行不開門,您能一下籌到這么多錢嗎?”小錢想得倒是周到。

金:“哈哈,錢先生多慮了,這點兒小錢不用去銀行。”

…… ……

金錢對話到此結(jié)束,但大金萬萬沒有想到,他的一場無妄之災已悄然逼近。

大家在院子里對金錢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二百四十萬!這數(shù)字令所有人靜默了足有五分鐘,連那幾個孩子也用莫名其妙的眼神配合著這場靜默。

有人在悄悄地掐自己的大腿,比如蛋花娘。

有人在猛勁地掐身邊的人,比如大蛋媳婦。

掐自己的蛋花娘和被人掐的大蛋齊齊地“嗷”了一聲才打破這震驚之下的冷場。

現(xiàn)在,那三把值六萬的壺已經(jīng)不在話下,大家的心思都聚焦在老閑的那把老壺上。

這是真的嗎?就那把老閑用了二十年的破壺居然值二百四十萬?

二百四十萬,已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包括小錢。

“我剛才是和大金說二百四十萬吧?”小錢探尋地望著學問最大的教務主任。

“沒錯,你說的是二百四十萬,還說,還說明天就送來五十萬定金?!苯虒е魅蔚脑掞@得干澀和凝重,他舔了舔嘴唇,對自己的發(fā)聲很不滿意。

“一把壺可以值這么多錢嗎?”大蛋媳婦問。

“我們不是在做夢吧?”花說。

做夢?大家面面相覷。

“怎么是做夢?我剛才讓我媳婦掐得到現(xiàn)在還疼呢!”

大家笑起來,氣氛才稍稍地有些放松。

小錢提議,說:“姐夫,您可發(fā)了,再讓我們瞻仰一下您那寶壺吧?”

老閑說:“你不是天天看嗎?”

“那不一樣?!?/p>

“咋就不一樣?”

“咋能一樣?天天見的那壺連五塊錢也沒有人要,現(xiàn)在可是二百四十萬的身價呀!您讓我們看看吧!”

這一說,眾人也嘟嚷著要看那壺。

老閑說:“值一千萬不也還是那把壺嗎?”

眾人又都說,那不一樣!

老閑便說:“小旦旦,去到里屋把爺爺?shù)牟鑹啬脕??!?/p>

外孫小旦旦應了一聲,剛要撒腿朝里屋跑去,便被旦旦的爹教導主任喝住了,“別!”

“旦旦,你別動。爸,你怎么能讓旦旦去拿呢?那要是拿出了點兒事,可不得了?!?/p>

“對對對,要砸在地上可就完了?!倍罢f。

“呸呸呸,你個臭嘴瞎說什么!”二蛋媳婦止住了二蛋,心里想,瞧人家主任姐夫多會說話,人家就懂得忌諱,不說砸,說“出了點兒事”,讀書的人就是不一樣。

老閑心里話,唉,這都是二百四十萬鬧的。便自己起身去里屋拿壺,到了里屋拿出壺一轉(zhuǎn)頭,愣了,發(fā)現(xiàn)這一干人都躡手躡腳地跟在后面,大眼小眼一齊看著那壺。老閑驚得手一哆嗦,差點兒就把那壺摔在了地上,引得眾人一片驚呼。

老閑把那壺就放在桌子上,眾人看過去,好像那壺剛被神靈點化,大家的眼神里滿是敬畏。

大蛋想伸手去摸一下,手伸了半截又縮了回來。他也不能不縮回來,因為兩三只手擎住了他伸出去的手。

看過了,大家一致意見要嚴加保護。教導主任老謀深算地說:“這隔墻有耳,草窠有人,不能不防,從現(xiàn)在開始,對這壺必須嚴加看管?!?/p>

“對對對,二蛋,你留在這里守壺吧!”二蛋媳婦推了二蛋一把,二蛋還在愣神,心想,這娘們兒怎么啦,平時不要說讓我在外過夜,晚回去一會兒都吵,這回咋這么開通。

“不用不用,我在這兒陪姐夫守壺就行啦!”小錢說。

“還是我來吧,我好歹還練過兩天功夫?!贝蟮耙矒?。

“旦爸,要不你也留在這里,咱一家今天就住在媽家吧,旦旦一直吵著要和爺爺睡呀!”花也朝教導主任使眼色。黑暗中教導主任好像搖了搖頭,還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花便不再說話了。

老閑想,真是扯淡!我平時讓你們在家多住一天,就如殺了你們一般,現(xiàn)在好了,爭著搶著要住下,守壺、守壺、守啥壺?是守護,守護錢呀!心里這樣想,但沒說,嘴上說的是“守啥壺呀,這壺跟了我二十多年也沒咋地,怎么現(xiàn)在就金貴起來。都走都走!”

但眾人都要留,最后決定大蛋二蛋留下,小錢留下,再加上老閑,四個男爺們兒守壺?;ㄓ行┎桓市?,也想讓教導主任留下,可教導主任笑著說:“他就不留了,晚上還要備課,明天下課再來?!?/p>

女眷們都走了,留下的人便忙著在客廳里打地鋪。

這一夜,無人入眠。

老閑想著這壺的前世今生,恍恍惚惚地想不出是福是禍,輾轉(zhuǎn)反側(cè)。

客廳里的三個人也是各懷心思,最后實在無法入睡,小錢提議和兩個外甥來牌守夜。

老閑在床上對花的娘說:“看到了嗎?還是錢的勁大呀,沒有這壺,我估計咱這兩個老家伙死了,他們守靈也不能這么盡心。尤其你那個弟弟小錢,都是他鬧的,不成器的東西!”

“咋就不成器了?要不是我弟弟,你那壺怎么能要到這個價?”老閑媳婦知道老閑一直看不起小錢,這次弟弟立了大功,她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啥啥啥?你看那樣,安什么好心,還不是想好事?”

“想啥好事?這么多錢你留著干什么?還不是要給他們?!?/p>

“給他們?誰都不給,兒子閨女都不給,你弟弟更扯不上!”

“扯不上,扯不上,你留錢買小(老婆)呀!”老伴被窩里捅了老閑一下,恰在位置上,老閑笑著低聲說,“你說的呀,就買小,買三個,一個伺候我,一個伺候你……”

“那還有一個呢?”老伴狠狠攥了老閑一把。

“還有一個嘛……”老閑賣著關(guān)子,“算了,算了,我要睡覺 ?!闭f著一把把花的娘攬在懷里,這可是老兩口許久沒有的動作,花的娘也立時溫柔起來。

這時聽到外屋小錢在和兩個外甥低低的說話:“你兩個可要注意,你那個教導主任姐夫呀,我看他不懷好意。你爸媽的錢,可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屋里老錢附在花的娘耳朵旁說:“呀,聽見了吧,你那寶貝弟弟可不把自己當外人!”

“那是我弟弟,怎么是外人?你說怎么是外人。”說這話的時候,花的娘扭著身子,扭得老閑心里亂七八糟的,手上便不安分起來。老閑媳婦攥住了老閑的手問,“老實點,先告訴我,你買的那第三個小留著干什么?”

“哈哈,真是笨娘們兒,留著一個數(shù)錢呀,這么多錢,碰上梅雨天,還不得三天兩頭拿出去曬曬!”

花的娘把手放開,也笑起來。任老閑的手游走。忽然,她又幽幽地冒出一句話。

“老閑,你說咱那壺真值那么多錢嗎?不是小錢聽錯了吧?要不是大金逗我們玩兒呀!”

這一句,令老閑徹底沒有了睡意。眼看著窗外發(fā)白,他突然想起一個人來,這讓他豁然開朗。

早上爬起來,老閑就再不是老閑的樣子了。他胡亂地洗了一把臉,便急急地開了院門。一副急著趕路的樣子,但到了門外他卻轉(zhuǎn)起圈了。他忽然記起他根本不知張儒雅現(xiàn)在哪里,而現(xiàn)在他認定只有這個神秘的張儒雅才能解開他心里的結(jié)。

急中生智這話是不假的,老閑轉(zhuǎn)了幾圈后,就聽到對面有人打招呼,抬頭一看是開紫砂店的老板,一副討好的笑臉。老閑想這鑒寶會是紫砂店召集的,他們應該知道張儒雅住在哪里。他趕緊向前相問,人家說沒聽說一個叫張儒雅的人,再說來的客人只有極少數(shù)是熟人,其他人沒有集中住宿,也不知道客人住在哪個飯店。其實那小老板把話說得這么干脆,是有所考慮的,他不是也惦著老閑的那三把名人壺嗎。他是擔心老閑在找新的買主。

老閑想,這真是沒招了,他的確連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呀。他的心慌亂煩躁起來,所以有人向他打聽附近哪里有彭城名吃啥湯包子賣的時候,他都沒理人家。及至聽到紫砂店老板問“張公子早”的時候,他抬頭一看,眼前笑瞇瞇看著他的可不就是張儒雅。

這天早上老閑請張儒雅吃了啥湯包子,張儒雅在一家茶社回請了老閑喝茶。

半天兒下來,老閑才知道自己天天喝茶的那把壺當真是非同一般。竟然是那位著名的制壺大師吳余根的師叔所制,這位師叔才藝超常但性格乖張,而且英年早逝,故而知其名者寥寥。他制作了這把看上去簡單平常但實際制作異常繁雜的壺。簡單地說,就是制壺除用上好的紫砂泥,還摻入了三十六味配料,這配料包括從臘梅、夏荷、秋菊、清竹提取的自然香料,甚至還有十六名少女的體香。傳說在晾壺的十天里,他是置一特制密室,這密室也是用上好紫砂做就。密室里置一桌四凳,這桌凳也是他專門用紫砂做就。桌上放著的就是他耗時兩年做出的那把井欄紫砂壺,旁邊圍坐四位赤裸少女。少女的選擇也是費盡心思,處女是肯定的,而且要體香濃郁一致的。入密室前需經(jīng)三天齋戒沐浴。齋戒期間只飲清露花汁。四人一組,輪流守壺。人入密室之后,密室在四周輕微加熱,熱又不是太熱,熱不著壺。不熱還有微熱,要令少女香汗微見,以使體香入壺。

張儒雅侃侃而談,老閑聽得一個愣怔連著一個愣怔?!袄舷壬赡懿恢?,晾壺在紫砂壺制作中只是個相對簡單的工序,就是做好壺后,進窯之前,把壺晾干而已。我揀這一段說,就是告訴您即便在這最簡單的工序里,那位大師都費了這么大的心血,整個壺出來,其間瑣碎細節(jié)可想而知?!?/p>

“那這些故事又是聽誰說的呢?怎么又能確定這就是我手里那把壺呢?”老閑盯著張儒雅問。

“一九七四年,在宜興丁蜀東坡書院的后山的一處陶坑里,有人發(fā)現(xiàn)一個密實的方形陶罐,奇怪的是陶罐并無任何開口。有好事者打碎陶罐,才發(fā)現(xiàn)陶罐內(nèi)壁四周皆有文字圖形。拼湊完整,就是關(guān)于這把壺的制作過程。更妙的是還附有壺形圖樣以及多處暗記。文中還說,這把壺燒制過程中,制作者有意促其射火窯變。壺趁火性未退之際,又用焐灰之法,這焐灰的用料也是七絕。有干了的梅花、帶露的翠竹、風干的楊梅等一十九種。因而壺有多處顏色有細微差異。更玄的是文中說,此壺還經(jīng)外域法師經(jīng)咒,有緣人得之,會得三世富貴。制壺人得之,會成一代名師。由于當時在‘文革期間,有人以迷信為由,砸了那陶罐。但也有有心人悄悄將文字圖形默記下來,漸漸在一定范圍流傳開去。有人信有,有人信無,圈內(nèi)有人寧信其有。一些頂尖藏壺者,已將尋得此壺作為至高目標,若得此壺,愿傾家蕩產(chǎn)者應不在少數(shù)?!?

“但前兩年又有關(guān)于此壺的故事流傳,說在一制壺大師的師祖那里得一本《井欄秘笈》,說的就是這把神制之壺,更加詳盡地介紹此壺。這《井欄秘笈》就藏在大師的紫砂玉枕里,大師猝然去世后,其三子四女爭家產(chǎn)尋找大師制壺印章時打碎玉枕,得此秘笈,后來大師子女再發(fā)‘秘笈之爭。無法調(diào)解,最后只有將秘笈復印七份,每人一份留存。原件則撕成七份,編號抽簽,七人各得一兩頁。但后來其小女兒忽然說,在她分得的最后一頁的反面,有蠅頭小楷文字注明此壺此事皆是虛構(gòu),大家不要按圖索驥云云。可是沒幾天這位小女兒就在龍窯旁忽然暴病而亡,《秘笈》原件不知所蹤。我爺爺曾拿出一把市值二三十萬的壺換來復印秘笈一閱。至于原件是否有注,無從得知,可真真假假,已在江湖玩壺之人心里種下了期待的種子?!?/p>

“最近又有人秘密考證,這壺后輾轉(zhuǎn)落入清一貴族之手,清亡,貴族家落,被民國一軍閥所據(jù),后在戰(zhàn)亂中落入彭城一小商人之手。所以最近已有多位壺界高手來到彭城,我也是因此而來。我倒全無爭取之心,以我的紫砂知識,我也并不相信此事。只是覺得此事好玩兒,便來看看風景——沒想到在您老這里,真看到了傳說中的這把壺,所有暗記完全吻合,而且,這的確是一把清壺?!?/p>

老閑越聽越驚訝,驚訝的是這壺之后的走向竟與他的經(jīng)歷完全吻合。

老閑現(xiàn)在住的房子,原來的確是民國時期彭城小有名氣的崔姓商人的舊宅?;春Q戰(zhàn)前夕,商人外逃。因商人涉嫌與國民黨高官有來往,家產(chǎn)被公家沒收。幾進院落被分割開來,分給了十幾家。老閑家分得的是崔家大院的長工房的一部分。或者就是那商人出逃前將壺埋于院墻邊地下,又在墻邊再砌一墻圍之。解放之后,房產(chǎn)分給老閑的爹老老閑,幾十年蟄居地下。

十年前老閑退休,忽然有一日上墻摘絲瓜時發(fā)現(xiàn)這院墻有異。拆之,后在地下掘出此壺。當時壺中竟還有一壺上好茶葉。奇怪的是,隔了這許多年,茶香還依然飄香。當然同時還挖出了一些其他陶器和玉件,玉件交了老婆保管,陶器賣給了上門收貨的小販。當時深怕公家追究,所以一切都在私下進行,老閑從未向別人提起,這壺本來老閑也是要拿去賣的,但每次人家出價都不及一把搪瓷缸子錢,老閑想反正要有壺喝茶,便留著自用了。所以這壺老閑雖不知前邊來歷,但也知道或不一般,所以當有人要出天價購買時,他并不太感驚訝。

半天兒的交流,老閑和張儒雅儼然成了老朋友。老閑問,“如果真是那把壺,大金給的那價格值嗎?”張儒雅笑看著老閑,緩緩的說道:“老先生,我之前就給您說過,這不好說值與不值。大金先生的經(jīng)歷我已略知一二,此人在山西開煤礦發(fā)家,迷上了收藏,據(jù)說已投入上億資金。他的藏品很雜,紫砂壺只是其中之一。金先生應該說是一個良心未泯的商人,很少做巧取豪奪的事,看中的東西要么拿等價的藏品與人交換,要么直接拿錢買。少聽說有欺詐之舉。前日聽得人言,說他在新疆花去三百萬賭了一塊玉石,打開之后市值估價千萬以上,他竟主動補給了賣石者二百萬,這真是聞所未聞的事情。所以這次他送您那么貴重的東西當也符合他的性格。對他而言,花二三百萬買這樣一把傳奇神壺的確是值得。此壺不說是否真有的其他功效,但就它的故事帶給他的滿足和自信,也是超值的。但換個角度看,這壺到了他的手中,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會出手,不去交換的商品已經(jīng)算不得商品了,算不得商品的東西又怎能說值與不值?至于說您,這壺能賣出去,若從錢上看是太值了,您不賣在您手里就是一把不足百元的普通的茶壺,但從另一面來說,可就大不值了……”張儒雅說到這里欲言又止。

老閑似懂非懂地聽著,但聽得極其上勁,看張儒雅停了話頭,趕緊追問。張儒雅抿了一口茶,淡淡一笑說:“老先生,我說了您也未必認同。老先生您號稱老閑,這閑是多么難得的大貴呀!可您現(xiàn)在賣了這壺,這貴就沒了?;蛟S有人說,有了錢怎能不貴呢?其實富貴是兩個意思,為富易為貴難,你家財萬貫,擋不住人家向你翻白眼。富卻不貴,富得便沒有意思。老先生,晚輩說多了,您老見諒,賣與不賣,都由您老定奪。不過,看眼下境況,老人家您的清閑日子或許一去不再了?!?/p>

最后的這句話,張儒雅的眼里有著深深的憂郁,老閑并沒有太在意。

他突然問:“張先生,你對壺這么懂,又專為此壺而來,您不想買這把壺嗎?您要是想要,這價格可以……”

“不!”張儒雅很干脆地打斷了老閑的話。似乎又覺得不該拂了老閑的好意,便笑了笑說:“老先生,人世間何物為最?不外乎天地人三才,天誰能收?地誰能藏?就說我們自己,當是貴中之貴,又有誰來收藏?世間萬物,就在世間好了,我何必為世間擔責?”老閑沒太懂張儒雅的話,但他已明白張儒雅不愿買壺的意思。張儒雅也意識到在老閑面前說這些似有不妥,便停住了話頭。端起茶杯輕輕地說:“老先生,喝茶吧,茶要涼了?!?/p>

“喝茶喝茶,茶真的涼了……”

老閑還是決定出手,其實賣壺的事已由不得他了。小舅子小錢像個掮客一樣,上躥下跳。一家人也都變了模樣,一個個亢奮得像喝了半斤蓮花泉酒。

但卻諸事不順。就像老閑和張儒雅最后飲的那杯茶,湯色依然,只是的確涼了。

不好的事,我就說快些。

那個準備第二天就要預付定金的大金,卻在夜里突遭兇殺,起因就是他在火車上和老閑的那個通話被旁邊的人聽到,露了富,被人追到家中,捅了七八刀,當場斃命,家中財產(chǎn)被洗劫一空。

這邊賣壺不成,但老閑一家再無往日的寧靜。女兒、女婿、兒子、兒媳,還有官者、學者、賊者都惦記上了那把壺。大金的小老婆從大金的手機里提取了大金最早和老閑約定買壺的錄音,起訴到法院堅持要回大金的那三把壺和那副圍棋并且要求老閑再付一倍的違約金,那時那三把壺被小錢和教導主任女婿以及大蛋拿了去,或送人或換成現(xiàn)錢,圍棋也被老伴拿出去頂了一處房產(chǎn),顯然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不僅如此,坊間還瘋傳老閑盜挖倒賣文物。其間細節(jié)繁雜,不再細表,我只說結(jié)果:女兒女婿離了婚、外孫車禍,雖重資亦未能留住其命,兒子兒媳遭人迫害客走他鄉(xiāng),老伴抑郁成疾一命嗚呼,就連那些官者、學者、賊者亦多因此壺遭難。且連老閑棲居之處亦被債主拍賣,老閑還經(jīng)受差不多一年的牢獄之災。好心人暗中幫忙,保釋老閑出獄,但老閑再不可能喝著清茶下五子棋了。

還是那個神秘的好心人張儒雅,將老閑接到了自己在海邊的一處別墅居住。房子臨海而建,有一棧道直通海邊,棧道盡處為一木亭,老閑每日坐在此處癡癡地望著日出日落。又半年,老閑病重,行走遲緩,間有老年癡呆神經(jīng)錯亂之兆。幸張儒雅一如既往地精心照料。

忽一日,老閑與張儒雅共坐亭中,看夕陽西下。老閑忽語,我多想再在家門口下一盤五子棋呀。言畢,習慣性地伸手抓起那把惹了萬千禍端的紫砂壺,抖抖嗦嗦把壺嘴往流著涎水的嘴里送,剛到唇邊,卻聽一聲長嘆,老閑竟自去了,壺撒手落地,鏗然一聲,碎成一圈陶片。

張儒雅揀起碎片,發(fā)現(xiàn)碎片上除了《秘笈》中言及的文字,竟還有一段細微注釋,文字的內(nèi)容各位可能已猜到,制壺者說,這是他依所謂秘笈造的一把假壺,而且,有理有據(jù)的指出所謂“師叔”亦是瞎編亂造。他說,我一生收藏,到頭來萬事皆空。就是用此法和天下的藏者開開心,他說看到這文字的人務必記住,再好的壺也就是一把壺,僅此而已。收藏,也不過就是收藏一段故事而已,把故事當真,錯不在別人。

張儒雅淡淡地笑了,一切都驗證了他的設想。

老閑的靈棚搭好后,我的朋友張儒雅寫了一副挽聯(lián),讓我給老閑掛上,同時叮囑我務必把那壺的碎片和老閑常下的那副五子棋和老閑一起下葬。

那副挽聯(lián)的上聯(lián)是“一把壺喝喝閑茶”,下聯(lián)是“五子棋走走適意”,橫批是“僅此而已”。

在丁山老街行走的時候,我在一座老屋前停留了許久,門上掛著一位如雷貫耳的制壺大師的名牌,那是我的朋友張儒雅的外公。我從紫砂王國空手而歸,不是沒有喜歡的壺,而是沒有購買的欲望,我家里的那只燙著“抓革命,促生產(chǎn)”字樣的搪瓷缸子已足夠我喝茶之用。我的朋友張儒雅全在意料之中。他說你是老想著美麗紫砂最后的愴然一響,你逃出來了。

我逃出來了嗎?不知道。好了,不說了,祝老閑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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