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永祺
倫敦西區(qū)觀劇
——體驗藝術(shù)與商業(yè)的共贏
顏永祺
走進倫敦西區(qū),除了五六十個大小規(guī)模的劇院散布四周,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還有賭場、電影院、博物館、紀念品商鋪、高級餐廳、名牌奢侈品店、休閑公園和跳蚤市場等老少咸宜的娛樂設(shè)施。來這里的人并不完全為了觀劇而來,熱鬧的商業(yè)氛圍讓倫敦西區(qū)成了當?shù)厝藢か@快樂和放松的據(jù)點。特別是站在各個劇院門口,望著招攬觀眾的巨型燈箱海報,戲劇作品在這里完全成了供人娛樂的商品,高度成熟的戲劇市場甚至能夠歸納總結(jié)出最能刺激票房的作品題材,如圍繞孩童的題材并由兒童演員來扮演、高票房的動畫電影或經(jīng)典電影改編、關(guān)乎動物或?qū)櫸锏膬?nèi)容、涉及色情或歌舞廳環(huán)境的題材、將搖滾或流行歌手的故事和音樂搬上舞臺等。倫敦西區(qū)的劇院并不全是上演音樂劇的,也有話劇、舞蹈和音樂會等演出。上演音樂劇的劇院還分駐場演出和非駐場演出兩種,兩者最大的差別就是駐場演出會根據(jù)劇本需要在舞臺上進行適當改造,舞美設(shè)計經(jīng)常會延伸至臺口外圍和觀眾席區(qū),而非駐場演出則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利用劇院的鏡框式舞臺進行表演。當然,能夠長期生存并盈利的劇目肯定有其無法替代的特色和特殊舞臺處理,否則不可能在每天的下午場和晚上場都持續(xù)保有百分之七十的上座率。每個劇目的受眾群也幾乎都是非常明確的,不同的劇目服務著不同類型的觀眾,這樣的話,劇組更清楚如何在創(chuàng)作內(nèi)容和形式上滿足他們的觀眾。
在Aldwych Theatre演出的音樂劇《禮帽》(Top Hat),又稱《雨打鴛鴦》,改編自上世紀30年代上映的同名歌舞愛情喜劇,故事由一段踢踏舞引發(fā)了舞蹈情緣,男女主人公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啼笑皆非的誤會后,有情人終成眷屬。而Palace Theatre上演的音樂劇《雨中曲》(Singin’ in the Rain)是從1952年上映的好萊塢同名有聲電影改編而來。全劇以20年代末期好萊塢嘗試拍攝有聲電影為背景,用輕松愉快的歌舞方式對好萊塢的工作方式所造成的弊病提出批評抗議。當兩部經(jīng)典電影改編的音樂劇的主題曲唱出時,可以聽見臺下的觀眾也隨之哼唱起來,而踢踏舞的短促節(jié)奏更讓觀眾為之興奮,特別是《雨中曲》的男主人公撐著傘在雨中曼舞時故意將地上的雨水濺到前排觀眾時,全場觀眾達到了沸騰狀態(tài),尖叫與歡笑聲此起彼伏。磅礴大雨的舞臺處理是《雨中曲》的最大看點,《禮帽》中也有類似的雨中浪漫,但都作為劇中的小情節(jié)來處理,但是《禮帽》的舞臺地面結(jié)合舞臺上左右各三片自由拆分的滑軌隔墻巧妙地自如切換處理而營造出多個不同場景則是叫人驚嘆的,而主人公乘坐馬車和飛機的舞臺處理更是極具想象力和有趣的。這兩部劇的觀眾大都偏中年以上,白發(fā)觀眾更是占了半數(shù),為了讓后區(qū)觀眾能更清楚看到舞臺上演員的精彩演繹,后座觀眾席都備有只需一英鎊就可以租借的望遠鏡。坦言說,除了滿足懷舊需要,兩部劇里的老掉牙曲子旋律、過氣舞蹈、緩慢的舞臺節(jié)奏、過時笑點等已無法再吸引當代年輕觀眾。
Savoy Theatre上演的《卡巴萊特》(Cabaret)以納粹上臺前夜的柏林為時代背景,講述了歌廳舞女、窮困作家和猶太富商之間的三角關(guān)系?!犊ò腿R特》是一部香艷的悲傷音樂劇,雖然全劇過程讓人捧腹大笑,結(jié)尾處以沉重的殘酷屠殺收場,沒等觀眾反應過來,臺上所有全裸演員已穿好衣服謝幕。整部戲有《芝加哥》的味道,但又比不上它的熱烈狂放。Phoenix Theatre的《熱血兄弟》(Blood Brothers)自1983年在倫敦首演后,至今已成為倫敦西區(qū)最長壽音樂劇之一。這不是一出一般觀光客會想要去看的音樂劇,但卻是一出偏話劇的好戲。故事里的一對雙胞胎兄弟在無奈母親將他們分離后開始了不一樣的人生,命運的撥弄讓他們在同一天生,也在同一天死去,全劇在一首讓人潸然淚下的“Tell Me It's Not True”中結(jié)束,讓人體悟生命中的種種無奈。兩部音樂劇的共同點就是讓觀眾以悲傷心情結(jié)束觀劇過程,而不同的是兩部戲的悲劇處理手段是截然不同的?!犊ò腿R特》給人喜中帶悲的觀劇心情,喜劇亮點很多,夏威夷菠蘿示愛的一場對唱戲和詭異床上戲的夸張?zhí)幚頌槿珓∑鹆水孆堻c睛的作用。悲傷氣氛僅僅在演出結(jié)束前幾分鐘隨著納粹的屠殺生起。而《熱血兄弟》一開場就是悲傷的調(diào)子,大幕拉開是眾人圍觀兩兄弟的尸體,然后開始了母親的回述。全劇悲多喜少,盡管曲子非常動聽,但卻是以慢歌為主,現(xiàn)場觀眾幾乎在靜默中觀劇,所以是無法滿足觀劇僅僅為了娛樂的觀眾。從座無虛席的《卡巴萊特》現(xiàn)場轉(zhuǎn)到上座率不到百分之五十的《熱血兄弟》劇場,就會發(fā)現(xiàn)音樂劇的受眾可能更喜歡熱鬧、有趣、娛樂性高、現(xiàn)場互動較強、喜劇含量密度頗多的作品。
Lyceum Theatre的《獅子王》(Lion King)和Theatre Royal的《怪物史萊克》(Shrek)紛紛改編自深受孩子喜歡的同名動畫作品。在電影作品獲得上億美元高票房的驅(qū)動下,《獅子王》音樂劇在1997年10月被迪斯尼搬上了百老匯,而跟迪斯尼叫板的夢工廠也如法炮制在2008年12月于百老匯上演了夢工廠的第一部音樂劇《怪物史萊克》,劇情講述了外表丑陋、內(nèi)心善良的怪物史萊克與朋友經(jīng)歷了種種危險,英雄救美抱得美人歸的故事。在舞臺人物造型呈現(xiàn)上,《怪物史萊克》除了讓驢子變成了站立的人物,幾乎還原了動畫片里的所有人物形象,而《獅子王》則取動畫片里的人物外形特點,以“偶”的方式進行藝術(shù)化加工處理。就整體觀劇氛圍來說,《怪物史萊克》更適合低幼孩童,舞臺上有色彩斑斕的服飾、復雜又偏寫實的布景、有童話里熟悉的匹諾曹、三只小豬等人物紛紛登場、有夸張的表演風格,整個戲與觀眾的交流是直接的,無需思考的,當巨大“火龍”從觀眾席后區(qū)沖向舞臺消滅敵人時,全劇的平庸感和俗氣感頓時顯露無疑。反之,《獅子王》的藝術(shù)性更高,空曠干凈的舞臺配以多層次的燈光、人偶與機械的造型搭配、角色語言和曲子風格極具特色,一場充滿想象力和戲劇張力的角馬群朝前狂奔的場面處理足以顯示出舞美設(shè)計師和導演的出眾才華?!丢{子王》在解決人偶無法大幅度進行舞蹈動作的問題上,采用同色服裝的演員進行打斗動作,虛實之間的完美結(jié)合也許是《獅子王》能成為不朽音樂劇的原因?!丢{子王》和《怪物史萊克》在宣傳上并沒有強調(diào)是屬于孩子觀看的作品,所以在劇場里觀劇的更多是情侶、青少年和退休后時間更為充裕的老年人。
坦言說,在Apollo Victoria上演的《邪惡綠女巫》(Wicked)和New London Theatre的《戰(zhàn)馬》(Warhorse)盡管出現(xiàn)了音樂劇和話劇同時一票難求的現(xiàn)象,懷著振奮心情的我在觀劇后,陪同我離開的卻只有一絲失落?!缎皭壕G女巫》講述的是童話故事《綠野仙蹤》的前傳,主人公是天生擁有翡翠綠皮膚,聰明過人卻被人誤解的魔法師Elphaba和天生麗質(zhì),既受大家歡迎又野心勃勃的魔法師Glinda。兩個極度不合的朋友最終成為西方最邪惡的女巫和善良女巫?!缎皭壕G女巫》的劇場視聽效果是很多音樂劇所無法媲美的,舞臺上方巨大火龍的嘶吼為演出掀開了序幕,但其震撼現(xiàn)場的效果卻給人夸張、浮躁,甚至混亂、急功近利的感受。全劇人物眾多,情節(jié)分支雜碎,總能在某一場次瞥見其他音樂劇的影子,當主人公被高高升起時,讓人以為置身于太陽馬戲團的演出現(xiàn)場。而能留下印象的動聽曲子卻太少,舞蹈風格也雜亂無章。
《戰(zhàn)馬》鐵偶劇的持續(xù)飄紅票房應該感謝同名電影在票房上取得的成功。雖然舞臺劇早于電影,但是相信現(xiàn)在很多人走進劇場看戲,不外是沖著電影的名氣和想知道舞臺上如何再現(xiàn)一匹匹的戰(zhàn)馬。由三個演員同時操控的銅皮鐵馬成了全劇的最大亮點,他們不僅僅要控制馬匹的運動,還要兼顧馬匹的呼吸和嘶叫聲,當馬匹被人騎上時還得注意承重和平衡。全劇舞美效果簡潔大氣輕巧,橫跨舞臺上空的撕紙狀手繪多媒體解決了所有場景問題,而舞臺上的場景變化幾乎都是靠演員手里的竿子來轉(zhuǎn)換的。除了馬匹,舞臺上出現(xiàn)的飛禽和巨型坦克全都靠演員來操控,全劇最有創(chuàng)意的處理是戰(zhàn)場上的士兵也是個半身人偶,當士兵們戰(zhàn)敗從馬匹上翻倒在地上時,就能產(chǎn)生身體被炸半截的殘酷效果??上а莩鼋Y(jié)尾的處理非常草率,始終不及電影的震撼處理。劇里的幾處煽情點被自己頻頻好奇注意銅皮鐵馬的操控下被分散,讓我第一次體驗到強烈的形式確實能削弱觀者對內(nèi)容的留意。
《邪惡綠女巫》和《戰(zhàn)馬》雖算是倫敦西區(qū)最為賣座的演出,觀劇過程也能滿足觀眾的娛樂要求,但作為一部真正的優(yōu)秀作品,是不是也能讓觀眾在離開劇場后多一些思考與回味,而不是讓人一時興奮的搖頭丸。
Victoria Palace Theatre的《比利·艾略特》(Billy Elliot)講述了煤礦工人的兒子比利·艾略特追尋和實現(xiàn)芭蕾夢的故事。自2005年首次在倫敦上演,除了獲獎無數(shù),更被許多樂評人稱之為“英國最杰出的音樂劇”。這種贊美一點也不為過,作曲家艾爾頓·約翰為全劇打造的音樂是靈動、感人而又富有生命的。劇中的孩童演員是全劇的最大亮點,孩子們質(zhì)樸、自然的表演,加上主人公高超技巧性的芭蕾和踢踏舞展示,為觀眾帶來了一出溫暖的、溫馨的、激勵人心的優(yōu)秀作品。一場煤礦工人罷工和小舞者在練習芭蕾的交叉場面處理,為這部劇奠定了其高藝術(shù)性和高娛樂性兼具的不朽地位,同時,比利·艾略特的一段憤怒獨舞和面試時回答考官的舞蹈都一再地征服了現(xiàn)場觀眾,獲得如雷掌聲。最讓人欽佩的導演處理是結(jié)尾處的靜處理,空曠的舞臺上比利·艾略特準備離開,這時候他的好朋友米凱推著自行車前來送行,比利輕輕的吻了他的額頭,然后穿過觀眾席離去,舞臺上只剩下米凱一人看著前方比利堅毅的身影,大幕輕輕落下。
另一部值得極力推薦的暖心佳作是在Cambridge Theatre上演的《瑪?shù)贍栠_》(Matilda)。步入劇場,觀眾就能即刻被眼前的舞臺視覺效果所感染,舞臺外圍由一塊塊大小不一的方形木塊交疊成形,方塊上面印有不同字母,是孩子玩英文拼字游戲時的道具。全劇的舞臺視覺統(tǒng)一以方塊疊加和書架來完成,瑪?shù)贍栠_的房間和客廳都是用各種方塊的疊加組成的?!冬?shù)贍栠_》講述的是天資聰慧,愛看書并擁有特殊力量的瑪?shù)贍栠_如何在家庭和學校教育雙失敗的環(huán)境下克服逆境并改變結(jié)果。和《比利·艾略特》一樣的是所有孩童角色全由孩子扮演,這些小演員甚至需要推動大沙發(fā)來進行場景切換。這出圍繞孩子題材的音樂劇臺詞里不乏許多成人臟話,演出中也不缺許多暴力場面如校長拽著女學生的辮子然后拎起來轉(zhuǎn)圈和殘酷地拉長孩子的耳朵?!冬?shù)贍栠_》是一出充滿想象力和現(xiàn)場魔幻感十足的作品,觀眾能看見舞臺上碩大的黑板有著無人操控的粉筆在寫字,也能看見平地升起的桌椅教室,當孩子們乘坐秋千蕩向觀眾席之際,觀眾能體悟到那未被污染的童年曾經(jīng)是如此的美好。
同時獲得口碑和商業(yè)利益的《比利·艾略特》和《瑪?shù)贍栠_》都以男女主人公的名字來命名,它們同樣由電影改編而成,也同樣講述著孩子的生活故事,最重要的是兩部音樂劇不僅滿足了大小觀眾在觀賞過程中的娛樂需要,更讓觀眾在走出劇場后意猶未盡,回味無窮。
倫敦西區(qū)的劇場雖多,但上演音樂劇的劇場不都是大劇場。若觀劇時坐在二三層的話,狹小和陡坡式的觀眾席會讓人極其不舒服,但是當音樂響起,場燈一壓,擁擠的觀眾席反倒成了一種凝聚的力量,舞臺上細微的感動和喜悅都能輕易感染每一個人。另外,只有昂貴的票才能擁有最佳視線,倫敦西區(qū)的劇場座位大都有視覺死角和穿幫角度,觀看《卡巴萊特》時我正好坐在一樓的后區(qū),只能看到整個舞臺的三分之一畫面,基本舞臺上方的布景是完全看不到的,而觀賞《比利·艾略特》時,我坐在了最高層,舞臺地面的所有機械轉(zhuǎn)換一覽無遺,頓時少了很多視覺驚喜。但是無論角度如何,劇場肯定會保證所有觀眾都能看到演員的表演。劇場演出時長一般為三個小時,中間一定有很長的中場休息供女士們排隊上洗手間。倫敦觀眾喜歡在休息時候到吧臺喝點飲料小聚,或選擇在劇場里吃雪糕、軟糖。觀劇過程中幾乎沒有拍照或看手機的觀眾,就算演出再無聊,也很少出現(xiàn)中途離場的現(xiàn)象。劇場的服務貼心周到,服務員總是笑臉迎人,以服務觀眾為第一任務,所以前來觀劇的觀眾總能夠從一踏進門到離開劇場,心中充滿著喜悅。在倫敦觀劇,就像購買一件奢侈品,而不是欣賞一份古玩,不存在是否擁有欣賞能力,人人都有資格去感受藝術(shù)所帶來的簡單快樂。